“许庭跟我哥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厮混,后来就慢慢的熟悉了。他那时的样貌,嗯,虽然跟现在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阳刚味少了点,眉宇间还透着几分清秀,加上初来乍到,又是指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就算我哥有心庇护,也很难在卫戌部队站稳脚跟。你也许想象不到,那样的一个人对自己会有多狠……”

  宁夕站立在湖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身边是一颗随风摇摆的垂柳,风吹湖面那边轻轻吹来,带着清冽刺骨的冰凉。

  “我常常看到他不是眉角贴着胶带,就是手臂脱臼,或者脚踝拉伤,走路一颠一颠的,像一只黑白相间的帝企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有时会帮他换下药,甚至指着他的脑袋训斥说要小心。那时的他已经在军中有了名气,在我面前却总是带着腼腆的笑,正如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宁夕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温谅,道:“听这些会不会很无趣?”

  温谅摇摇头,他曾经很羡慕那些有故事的人,无论是谁,能在少年时代疯狂的喜欢过一个人,或者被人疯狂的喜欢过,都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宁夕凝视着他,脸上渐渐露出欢快的笑意,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在青石板上,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素手一扬,远远的砸进湖中。“那时我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学完了七个专业的国内大学课程,正在寻找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准备到国外去深造。家里已经没人把我当小孩看,哥哥从小就被我整治的怕了,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吭,叔伯家的兄弟姐妹更不用提,见了我不是缩手缩脚就是冷嘲热讽,根本就没一个亲近的朋友。反倒只有许庭,他知识丰富,人又聪明,性格坚毅,嗯,自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长的不那么惹人讨厌……”

  温谅笑着插话道:“就当我不存在好了,那样一个人要还是长的不讨厌,我这样的又该怎么办哟!”

  宁夕也是一笑,她知道温谅不会在意这些,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他有时会来我家,我也会到军营去找他,时间久了,我哥,包括家里人都开始变得有些怪,会装作不经意的叮嘱我一些话……”

  她自嘲一笑,道:“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家人在担心什么,说实在话,那时不过当许庭是一个合得来的朋友,根本没有其他的心思。之后许庭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我依旧想起了就跑去找他,他有时笑的很灿烂,有时却会呆呆的看着我,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他回避过,苦恼过,也许还挣扎过,可最终还是选择默默的坐在一边,听我说话,陪我玩闹……可惜,那时的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却也常常蔑视身边的大多数人,其实,其实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许庭仅仅在卫戌部队呆了一年就要调回关山军区。呵,说来好笑,家里为了掩饰这个调动不是单独在针对谁,竟连我哥一起调了过去。听到这个消息,我整整一天没有说话,心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对这个笑起来傻乎乎的哥哥,有了点依恋。于是在那一天他来告别的时候,我指着他的肚子说要是十年后没啤酒肚的话,就嫁给他。他笑了,然后第一次像一个哥哥那样,放肆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掉头离开。”

  “紧跟着沃顿的邀请也来了,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反抗肯本毫无意义。临出国前,我拜托二伯家的宁阑照顾许庭,她在军区机关工作,跟我的关系还算不错,那时我想,哥哥那样的臭男人粗枝大叶,可宁阑姐温柔细心,应该不会让许庭再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再后来,我在国外,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

  温谅叹了口气,这无非是一个情商不高的小女孩在还不懂爱的年纪,被世俗和伦理扼杀了一段没来得及成长的初恋。

  “你爱他吗?”

  宁夕沉默片刻,语气中有些茫然,道:“说不上爱,也说不上喜欢,那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微妙。他不是我接触过的最优秀的男人,也不是最有魅力的那一个,可当知道他要跟宁阑结婚时,我的心确实有点疼……不,不是疼,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酸,仿佛咬了一口还没成熟的桔子,淡黄的汁液酸的你眯起了眼,流出了泪……”

  “今天呢,多年后的初见,感觉怎么样?”

  宁夕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肩头俏皮的碰了一下肩膀,道:“你说,他今天见你这么晚还呆在我的车里,会不会想歪?”

  温谅苦笑道:“你要想拿我来报复你的旧情人,可是打错了主意,我不认为他会觉得我有威胁……当然,这不是妄自菲薄,哥哥的内秀,唯有像你这样高智商的人才能发现,许庭嘛,还不够格!”

  宁夕双手抱膝,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下颌枕在膝盖上,微微一笑:“这正是我给你的答案,今天见到他,我好像卸下了一副重重的胆子,心底无比的轻松淡然,正像一本书里说的那样,朋友般的亲近,也朋友般的疏远。他还没有老,可当年的小女孩却长大了!”

  宁夕没有再说话,就那样遥遥的望着黑黝黝的湖面,好一会才低声道:“有点累了,温谅,借你的肩膀用一用,好么?”

  温谅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腰身,宁夕的身子微微一颤,却顺从的靠在他的肩头。

  长夜漫漫,风无意,人有情!

  远远的街头小巷口停着一辆淡绿色的吉普车,尖脸汉子看了看许庭的脸色,低声道:“许队,要不,嗯?”

  他做了一个隐秘的动作,黑脸大汉默不作声,不过看他的神色,许庭任何的命令都会毫不迟疑的去执行。

  许庭看着湖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眼中带着浓浓的哀伤,没有同意尖脸的提议,却也没有拒绝,开动车子,悄悄消失在暗黑的夜。

  天边露出一道浅浅的鱼肚白,宁夕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缩成婴儿的形状躺在温谅的怀中,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全身暖洋洋的没有一丝的寒意。温谅依然端坐在石板上,黑色的眼眸平视着前方,他的鼻子很挺,眉毛不浓,眼睫毛长长的,配上柔和的侧脸线条,显出几分内敛的清秀。

  宁夕轻轻一动,温谅立刻察觉到了,一低头,脸上带着笑,仿佛风吹拂柳枝的温柔。

  “醒了?”

  宁夕从他怀里坐起,却并没立刻挪开身子,依然紧靠在一起,问道:“你就这样抱了我一夜?”

  “说不上一夜,三四个小时吧。别忘了,咱们过来时都快凌晨两三点了……”

  宁夕突然揪住温谅的下巴,恶声道:“说,有没有对我动手动脚的?”

  温谅老实回道:“有!”

  “是吗?感觉怎么样?”宁夕笑嘻嘻的问道,她根本不信温谅会趁人之危。不知为何,经过昨夜的那些事,宁夕对温谅的信心简直比他自己还坚定。

  温谅指了指她的手,又指了指脚,笑道:“把手放前面,又把脚蜷起来,这样你好睡的舒服……这算不算动手动脚?”

  “算,当然算!”

  宁夕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对着清新的湖风伸了下懒腰,优美的身姿摇曳,尽展无限风情。

  “小子,说真的,你没摘我的墨镜吧?”

  温谅没好气道:“我的好奇心比你的眯眯还要小!哪那么多废话,还不拉我起来,再这样坐下去,哥哥下半生说不定要不举了……”

  在石板上坐久了,凉气入体,说不定真的会影响到生殖系统,宁夕博学多才,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结合刚才没在他身上感到任何异样,年轻男子不都是会那个晨什么的么,不由小心翼翼道:“温谅,你年纪轻轻,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温大叔火冒三丈,道:“抱你这个小胖妞累的半死,腿又被压了一夜早麻了,还能有反应的话那不是人,是奥特曼!”

  宁夕笑着赔了不是,却有意无意的往温谅下面瞄去,还故意撇撇嘴做不屑状,要不是腿真的麻了,温谅都想扑上去让这妮子就地唱征服!起身之后,温谅心随意动,念到拳到,在湖边舒展筋骨,几个似是而非的动作,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宁夕好奇的问了句,被温谅一句“难道我会如来神掌也要告诉你吗”的神吐槽给呛了回去,气鼓鼓的踢飞一粒小石子,径自上了车。

  这一段时日,两个人从陌生到初识,从试探到合作,从交锋到争执,彼此都用了几分心机,虽然最终敲定了合作意向,但防备和戒意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直到昨夜,那些层层叠叠的面具才在机缘巧合下被一一撕下,关系无形中变得亲密起来。

  “现在去哪?青州我还没好好转过呢,不如你带我玩一下,怎么样?”

  宁夕略带期盼的看着温谅,温谅深知伺候投资商的三大秘诀,酒席上吃好,包间里陪好,景区内玩好,可现实总是残酷的,无奈道:“姑奶奶,两天的假期结束了,我今天得上学……”

  宁夕呆了呆,才想起这位总爱自称哥哥的家伙其实还是一个屁大点的高中生,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堂堂沃顿商学院的精英,竟然沦落到跟一个高中生厮混的地步,更严重的是,自己似乎越来越享受这种厮混的感觉!

  “好吧,可上学也得吃早饭啊,青州我不熟,你找个地吧!”

  温谅在天刚亮时就发现昨夜无意中来到了映翠湖,既然赶巧,不如去看看姜芷兰,道:“走吧,前面左拐,工体里有大排档,早点丰盛!”

  “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昨晚请客去小吃街,今天又去大拍档,吃大排档上瘾啊你!”宁夕嘴上反驳,肚里的馋虫却勾起对德化街的美食的留恋,急匆匆的转动方向盘,往一边的工体开去。

  温谅察言观色,哪还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轻咳一声,道:“这个只是普通的摊子,老百姓的家常饭,你别期待太高。其实我主要是顺路看看朋友,如果不合你的意,咱们可以回青河吃大餐!”

  宁夕笑道:“你对我的了解还需要深入,我这人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没那么娇气!”

  又不是“上得了床,玩起来浪”,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呸!

  工体依然是那次过来时的模样,不过整体环境貌似干净整洁了许多,看来牛贵方没敢阳奉阴违,确实出了点血做了翻修。

  虽然才早上五六点钟,可忙着在世道混口饭吃的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宽阔的工人体育场热闹极了,几十个摊位全都人满为患,叫卖声,争吵声,说笑声从密麻麻的人群中弥漫开来,充满了生气和活力。

  拉着宁夕的手挤过人群,说也奇怪,现在温谅是想拉就拉,想放就放,宁夕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所以说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什么事都怕适应啊!

  来到姜芷兰的摊位前,温谅一眼就看到一个秀丽的身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那张美丽的脸上洋溢着真心的笑容,比起那一夜的凄凉和绝望,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也好,人生不正因为拥有这样的笑容,才让无数挣扎在边缘的人们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嫂子,生意还好么?”

  姜芷兰端着一碗胡辣汤,刚要给客人送去,突然听到身后响起那个日夜在耳边萦绕的声音,手猛的一颤,碗差点就要掉落在地。一只干净修长的大手从一旁探出,牢牢的握住了碗的另一边。

  “小心啊嫂子,我是来关照你生意的,可不是砸场子哟!”

  姜芷兰转过头,温谅的笑容一如那天的灿烂,温和,不可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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