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这触手也不能要了

    空气骤然凝滞，仿佛无形的尘埃也屏住了呼吸。面对着一双双残破的摄像头与仿生义眼构成的视线，伊薇特的脸上无悲无喜，冷漠得宛如一具精雕细琢、内里空寂的人偶。


    她想，果然只是这个叫冰雨的魔偶少女有点傻傻的罢了，看其他机械魔偶，那么快就注意到了她人类的身份了，这才是合理的展开。


    不过她并不在意，以她如今的实力，毁灭一个由老弱病残的废铁机器人组成的几十人小村庄，简直易如反掌。如若发生冲突，真正该害怕的，应该是对面。


    但就在下一秒——


    “像……太像了！”


    “机械之神在上，这，这太美丽了！这位小姐简直就和人类一模一样！”


    “她是怎么做到的？看看她这自然而然的优雅气质，我怀疑我一辈子都无法做到！”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机人合一’的境界吗？她是不是已经快要变成人类了？”


    “她一定是神明的使者吧？”


    惊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由废弃零件拼凑而成的魔偶们，摄像头瞳孔里的光点剧烈闪烁起来，看起来格外兴奋。


    伊薇特眨了眨眼，心想这剧本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她宁静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冰雨，却看到冰雨鼓起了她柔软的仿生硅胶脸，酸溜溜的撇嘴说：“我觉得和我也差不多……”


    “各位，我叫‘大长老’，是阿迦舍黑潮分国的执行官，敢问二位客人的名字是？”用着破旧扬声器说话的老魔偶走到了伊薇特的面前，艰难的弯下身体，用不太标准的姿势，微微鞠了一躬，看起来，颇有几分绅士风范。


    “你们好，我叫冰雨，是从天穹王国来的旅行者！”冰雨礼貌的说。


    “伊薇特·洛希维娅，来自一个偏僻海岛，也是旅行者。”伊薇特轻轻点头。


    “连名字都那么有古韵！”前面在冰雨自我介绍时毫无动静的一众魔偶们，在听到伊薇特的介绍后，再度大呼小叫起来。


    伊薇特觉得越来越古怪了，看起来这个村子的机械魔偶们，都很青睐人类，甚至以模仿人类为荣……这是地方特色？不过之前冰雨也表现过对她名字的赞美，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所有的机械魔偶，都是这样？


    这是什么缘故？


    自发的人类崇拜？


    亦或是和那个神秘的“机械之神”有什么关联？


    她思索之间，自称是“执行官”，疑似是该地区村长的大长老热情邀请道：“两位贵客路过这里，不要在外边说话了，来我们的会客室喝口茶，怎么样？”


    喝茶……看了一眼大长老锈迹斑斑的身体，以及用来说话的老式扩音器，伊薇特说：“可以。”


    她倒要看看，这些大部分没有“口腔”的残破魔偶所说的喝茶，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大长老的带路下，伊薇特和冰雨跟在后面，穿过了无数惊艳、羡慕的视线，走入了魔偶小镇的内部。


    和过去在伊什岛上看过的废弃城镇一样，这个魔偶小镇的建筑虽然破败陈旧，但在多年的岁月中，也与本地的植物融为一体，散发出了一种崭新的、翠绿的勃勃生机。


    而且这里的魔偶们似乎也有打扫卫生的意识，中间的小道虽然地皮开裂，但杂草长得并不旺盛，似乎得到过修剪。头顶的建筑夹缝之间，浓密的树冠肆意交织，阳光如同熔化的金屑，强行穿过层层叶片，在地面洒下细碎的光斑。


    曲径通幽，看起来还挺像个世外桃源……伊薇特一边走一边观察，然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小块绿草地，草地尽头有一个用废弃集装箱堆砌而成的建筑，像个锈迹斑斑的金字塔一样，有大概四五层。


    “哦！这就是你们的家？”冰雨好奇的左看右看。


    “是啊，都是我们自己建的。”大长老骄傲的说。


    “我还以为你们会直接住在人类遗迹里呢。”冰雨说。


    “最早的时候是这样，那时候境界不够，觉得只要住在人类遗留的建筑里，就可以贴近人类了。”大长老感慨的说，“后来经过几十年的修行，某天我忽然悟了……你知道我悟了什么吗？”


    “什么？”冰雨很配合的发出疑问。


    “我发现，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关键一点就是他们懂得自力更生，这才能从一无所有的原始世界里，建造出那么辉煌的前文明。而我们这样的偷懒行为，只会让我们距离人类越来越远。所以我们放弃了原本的住所，开始修自己的房子，这就是我们的成果，我们叫它‘集装箱公寓’，很好看吧？”


    听着大长老的发言，伊薇特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集装箱金字塔，实在没看出哪里好看了。


    冰雨倒是对此十分震惊，仿生瞳孔微微放大，心智核心高速运转，陷入了某种顿悟般的沉默。


    你可别死机了……听到了她脑袋里的核心满负荷运转的嗡嗡声，伊薇特不由得有些担忧。


    ……


    魔偶小镇的会客室就在集装箱公寓的一层，在进入之前，伊薇特看到了三三两两的小机械人在公寓上面的楼层里蹦跳玩耍，脚步声和轮滑声叮叮当当的，很是吵人。


    进入这个略有些狭窄的室内后，伊薇特看到了木桌和柜子。由于不方便两个人活动，所以大长老是从对面的入口处进来的，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翻了翻，拿出一袋疑似是茶叶的深褐色东西。


    “这茶……是怎么来的？”伊薇特有些讶然，虽然这茶叶肯定已经不能泡茶喝了，但也不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像是最近才受潮霉变的。


    “几年前我出去远行的时候，有一个会种茶叶的王国卖给我的。”大长老笑呵呵的说，有些敬佩的说，“它们为了更贴近我们的造物主们，居然真的开辟了茶园，学会了种茶，这份努力，令老朽敬佩不已。就是卖的有点贵，我用好多遗迹里发现的人类工艺品，才和他们换来了两袋茶，一直舍不得喝。”


    “造物主？”伊薇特警觉的问，“人类是造物主？那机械之神对你们来说是什么？”


    “神给了我们灵魂，人类给了我们身体。所以人类是我们的造物主，伟大的机械之神是我们信仰的神。”大长老有点奇怪，“这不冲突啊，贵客对此……有什么疑虑吗？”


    “是我冒昧了，我之前来的地方比较偏僻，连圣堂都没有。”伊薇特说。


    “哎，好心人小姐，你怎么和个文盲一样。”冰雨在一旁呜呜渣渣，“要不以后先问问我吧，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和我是一起的了。”


    我们什么时候成一起的了？


    伊薇特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否定，沉默着看着大长老继续泡茶。


    拿出粗糙的金属杯，放入霉变的茶叶和桶子里不太干净的冷水，这茶就算是泡好了。


    看着推到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伊薇特没有动嘴，而是看了看旁边。


    冰雨作为一个比较崭新的机械魔偶，看起来是具备饮水能力的，直接就把这发霉茶叶泡的冷水茶一口闷了。


    这嘴不能要了……伊薇特想，又看向了对面的大长老。


    和冰雨不同，大长老的头部只有摄像头，其余就是空荡荡的金属板，连扬声器都是在肩膀上的。


    在伊薇特的注视下，大长老像个品茶大师般，庄重的双手端起杯子，对着头上一个什么都没有位置，把茶水猛得倒了下来——然后不出所料的全部都倒在胸板上了。


    但大长老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将杯子放了下来，用回味无穷的口吻，满足的说：“哎，许久没喝了，这茶果然还是那么的甘甜可口，不愧是人类文明里最受欢迎的饮料之一。”


    你到底喝到什么了，这甘甜可口说出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伊薇特面无表情的想，她要是个心理医生，现在应该可以当场给大长老确诊赛博精神病了，这也太离谱了。


    但人家都这么努力了，为了保持礼仪，伊薇特还是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假装喝茶，实则在喝的一瞬间，在指尖探出了一根细小的白色触须，吞噬掉了杯中的绝大部分的诡异液体。


    这触手也不能要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