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调查

    初冬的雪落得很轻，像一层灰白的纱，覆在集装箱公寓锈迹斑斑的棱角上。用铆钉修补过的棚屋顶上积了层薄雪，偶尔有金属疲劳的呻吟声传来，仿佛这座小镇正在睡梦中翻身。


    从穿梭艇上下来，穿着灰色风衣的“艾利特·白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向前迈步，来到了门口一个像金属垃圾拼凑而成的老旧魔偶前。


    他彬彬有礼的说：“我是奉圣堂之命前来调查阿迦舍诡异事件的神恩者‘艾利特·白鸽’，请帮我向这里的管理者与圣堂通报一声，非常感谢。”


    “机械之神在上！竟然是神恩者！”老旧魔偶大吃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恩者，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但随后他就发现，这位神恩者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非同凡响。尤其是在见过那位叫伊薇特的旅人小姐之后，就更觉得普通了。


    等老旧魔偶快步离开，艾利特的脸上露出笑容。作为神恩者，他最享受的就是这样的时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别人对自己震惊时，他就会产生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情绪。


    这一定程度上，是对他的修行产生了困扰的，因为在他的修行方案里，他的设定应该是一个彬彬有礼、谦逊谨慎、机智过人的人类侦探，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永远不苟言笑，也永远散发着令人可靠的成熟气场才对。


    现在，每次出任务都会难以抑制的在他人的惊叹中得意忘形，这难道就是神明所说的，修行路上的无边孽障？


    “好久不见，白鸽侦探。”过了一会儿，艾利特听见有人喊自己的绰号，他扭头看去，看到了这里的大长老与修女小姐，其中打招呼的正是修女小姐，面相还有点眼熟。


    “是……向日葵小姐？你怎么被分配到这里了？”艾利特惊讶的说。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做好侍奉神的工作。”修女小姐微笑着说。


    “好吧……唔，这位就是‘大长老’先生了吧。”


    “是的，正是老朽。您可算来了，神恩者先生，需要我再向您描述详细情况吗？”


    “我看过卷宗了，但有些问题，还需要您说明……”


    在两个小时后的详细访谈后，自认为已经获得了充分必要信息的艾利特离开了魔偶小镇，进入了阿迦舍。


    他自然不是单独前去的，而是召唤了他的伙伴一起。那是一台两层楼高，名为“白炙”的魔导机兵。


    通常情况下，艾利特与白炙是长期的搭档组合，共同行动。艾利特优雅的拟人身形让他可以做更多细致的探查工作，白炙则专门负责战斗，对付一些高阶的畸变生物。


    然而，进入了阿迦舍的深处，对调查之事信心满满的艾利特，立即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作为神恩者中的专业调查员，如此可怖的场景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明明置身于白炙的驾驶舱内，却仍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刺人的冷意，沿着魔导线一路上窜，钻入了他的心智核心。


    他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红围巾，然后开始回忆大长老口述中的信息，看有没有当前情况的破局线索。


    说起来，大长老有提及过，在第一次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有两个境界很高的旅者在王国内暂且落脚，并且于三个月后离开，刚好第二次事件，也是三个月后发生的……这中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艾利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摇摇头，跳过了这个无用信息。


    开玩笑，善良又柔弱的机械族同胞们，怎么可能做到这么邪恶又变态的事情？又不是被畸变体感染了。


    异变的源头肯定和那两个无辜的旅者无关，这是来自于专业侦探的判断！


    旋即他又决定，要在阿迦舍这范围内多滞留一段时间，把城市的各个周边地带都调查一圈。


    是的，作为一个成熟可靠的侦探，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挑战性的任务了。


    一个月内，必须把这事件搞清楚不可，然后找到那个邪恶的异变源头，将其消灭！


    不然他就不走了！


    ……


    几天后，一个初冬的早晨。


    这是一条狭窄的谷地雪道，两侧的山脉如同沉睡的巨兽，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川。透过道旁低矮的桦树林，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世纪前残留的铁轨，像一条红褐的蛇骨，蜿蜒着消失在雾霭尽头。


    穿着温暖的小皮靴，伊薇特站在一处裸露的黑色岩脊上，远眺了一会儿自然景观后，扭头望去，看到了失去动力的房车正以绳索勾连的方式，被一条黑龙努力的拖拽向前。


    而之所以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景，还要从前天夜晚说起。


    那天晚上，暮色深沉之时，为了不错过已经标记好的有狩猎价值的畸变体，她大晚上趁着黑龙和魔偶少女在雪地里睡觉，返回到了之前的地域，收获了一些畸变魔力。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回来一看，发现有三阶段的强大畸变体偷袭了营地，和杜格拉比、冰雨正战作一团。


    虽然还没等伊薇特动手，那个畸变体就被一龙一偶合力击毙了，可她的房车因为近在咫尺的关系，遭到了杜格拉比的龙息误伤，魔能传输结构内部熔毁，当场趴窝。


    于是，为了把车带到目的地“库克斯”寻找修理零件，拖车的任务自然就被分配到了始作俑者杜格拉比身上，变成了眼下黑龙拉车的奇景。


    可恶……竟然这么羞辱我，就算你是传说中的白银魔女，这个仇我也记下了……与此同时，杜格拉比正在心中暗自恼怒。


    毕竟对于高傲的龙族来说，拉车这种事情那分明是低贱的野兽才会做的事情，怎么能让它来做？


    也就它作为一条幼龙，没有忤逆的能力，如若是它的亲爹炎龙王在这里，别说白银魔女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了，哪怕是辉光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三大真神，也照样敢和对方爆了。


    虽然不是神灵，却有与真神过招的能力，这便是龙王！而这样的龙王，龙之国有整整六位！


    “哼，等有朝一日，我成长起来，通过龙王试炼，刻下龙之真名，我一定要回来这里，给你点颜色瞧瞧……”


    杜格拉比一边努力拉车，一边小声嘀咕起来，但在看到伊薇特忽然回头望了它一眼后，它马上悚然一惊，旋即尴尬笑道：“有……有什么事情吗，魔女大人……”


    “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我刚刚说话了？怎么可能？”杜格拉比大呼小叫，“绝对没有的事情，您一定是听错了吧？”


    “好好拉车。”伊薇特瞥了它一眼。


    “是~”


    低眉顺眼的回应了一下，杜格拉比不敢再偷偷发牢骚了，虽然这魔女是个善神，但难保对方生气了不会给自己来点狠的。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龙生不只有远方的骄傲，亦有眼前的苟且，在龙生经验这一块，老爹炎龙王还是给它教了蛮多真东西的。


    至于为什么老爹能懂这么多，他是怎么懂的，杜格拉比一点都不好奇。


    ……


    雪谷走到了头，落日昏黄的光像倾倒的廉价油彩，泼在雪地上，浮起一层病恹恹的金。


    就在这光景里，一阵低沉的、不像是风的嗡鸣猛地攥住了众人的神经。


    伊薇特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的山脉，一头巨大无比、形态扭曲、布满瘤状增生和裸露扭曲骨刺的怪物，正无声地滑过冰封的峰峦，在稀薄的暮霭间留下短暂而巨大的阴影。


    它并未注意到下方雪地里芝麻大小的几个存在，很快没入更幽深的峡谷褶皱。


    那庞然大物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冰雨才敢使劲抽了口气，震惊的说：“好心人小姐，那是什么？会飞的……鲸鱼？是畸变生物吗？还是，呃，野生动物？”


    “畸变体。”伊薇特很确定，因为她看清楚了对方的身体细节，血肉裸露、骨骼畸形、头部异化，全都符合一阶畸变体的特征。


    不过很快她又疑惑起来，畸变体的感染是以现实生物为原型的，进化的方向也与之息息相关，如果被感染的生物真是鲸鱼，那无论怎么进化，都会是水生种，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刚刚那只鲸鱼，首先进化程度就很低，看起来就是一阶段的程度，却偏偏掌握了在天上飞行的术式，这是三阶段畸变体才会拥有的能力。


    而且黑潮洲的北方冰海几乎没有鲸鱼出没，即便有鲸鱼畸变了，也不该跑到这附近。


    如此矛盾的情况，让她不由得产生了怀疑，心想难道是自己多年对畸变体的观测总结，还存在着未曾注意到的误区？


    而就在她陷入疑惑之时，伴随着杜格拉比的一声紧张低吼，更多的巨鲸从山峦的背后浮现出来，像是无数漫过天空的基洛夫空艇，投下的阴影巨大得足以窒息山谷。


    见此情景，冰雨倒吸一口凉气，杜格拉比也从心的伏下了脑袋，不想引起那些巨型秽魔的注意。


    好在伊薇特的反应更快，立即用土魔法从地上拉起了墙壁作为掩护，阻断了那些苍白浑浊眼球的注视，不然指不定就要遭到鲸群的围攻了。


    不知过去多久，像是几分钟，又像是几个漫长的冬季，鲸群逐渐远去，消失在白雪皑皑的群山深处，瑟瑟发抖的魔偶少女与黑龙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体验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