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英雄》对《名捕》

　　《猎鹰》结尾部分的拍摄还在继续。

　　片场休息期间，荣少亨主动倒了一杯水给正在埋头看剧本的张彻递了过去。

　　不过此刻的张彻显然有些疲惫，以至于没有直接去接荣少亨的茶水，只是轻声到了句：“放在这里就行了下。”

　　荣少亨害怕打扰他，就轻轻地放下杯子。刚要走开，却听张彻头也不抬地说道：“有烟没有，我想提提神。”

　　荣少亨掏出一根烟，想了想将整包烟都递了过去，说道：“张导演，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一部片子不能赶得太急，要知道身体可是拍片的本钱。”

　　“哦，谢谢你的提醒。”张彻接过烟，一看却是一包，抬头道：“一根就够了……咦，原来是少亨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看起来他刚才真的是全神贯注，完全没有留意到荣少亨的走动。

　　“呵呵，我刚来不久。”荣少亨重新端起旁边的茶水双手递了上去。

　　如今依照荣少亨在无线电视台的身份，能让他亲手端茶递水的人屈指可数，而张彻身份特殊，不仅在电影界身份显赫，在无线电台更是重量级的人物，连邵大亨都要让他三分。所以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将茶水接了过去，喝上一口道：“没办法呀，需要赶档期，拍完这部电视剧我还有一部电影要赶着拍。”说完就将烟放在了嘴上，荣少亨很醒目地掏出火机帮他点燃。

　　张彻怔了一下，笑道：“又是端茶又是点烟，如今像你这样懂得礼数的人很少了。”

　　荣少亨忙谦虚道：“不要太夸我，这段时间我跟着您学了很多东西，做这些小事儿都是应该的。”

　　张彻：“呵呵，六叔没看错人，你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材。现在多少有些才华的人都很浮躁，而你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实在是难得。”

　　荣少亨：“那是因为我深知自己的不足，凭我现在的功力拍个电视剧也许还算可以，但要是像您那样拍摄出一部经典的电影来可就有些不足了。”

　　张彻吐出一口烟：“不要妄自菲薄，其实拍电视和拍电影一脉相承，作为导演最主要的就是要抓住人物的塑造，故事情节的安排，还有主题的自我展现三个方面。或者说一部电影就是一部电视剧的浓缩，它要求在短短的九十分钟内，讲完一个令人心动的故事。你拍电视剧这么棒，拍电影应该也会做得很好……想一想，还真羡慕你啊，才二十出头就这么有出息了，哪里像我，四十多岁了才熬出头，如今快六十了还要为了理想而拼命奋斗。”

　　荣少亨听出了张彻心中对于努力奋斗的怅然和对于年华流逝的唏嘘，心说，怪不得在他镜头里的英雄情感炽热，主人公个个性格强猛而少转折，并且多以悲剧收场。原来他电影的英雄正和他自己升任导演的历程一样，由于怀才却不见用于当世，空有满腔赤诚，但受制于环境的局促与命运的播弄，所以在雄伟豪放中，总带着一丝悲怆愤慨。

　　于是劝解道：“以前我不知道男字怎么写，可是自从看了你的电影我就知道了，是男人的就应该双臂用力撑起一片天（田），流血不流汗；所以说人只要奋斗过就应该无怨无悔，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朋友，对得起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就算老了也可以指着鼻子安慰自己说，你这个男人真他妈的没白活！”

　　张彻笑了，“你那个‘他妈的’很合我的胃口，至少证明你不是那种令我讨厌的假斯文。不过话说回来，我真不明为什么有人给你起了冷血导演的称号，至少我觉得你很会关心别人。”

　　荣少亨耸耸肩，无奈道：“我喜欢在自己的戏中谋杀人们喜爱的角色，尤其是好人，死的更快一些。”

　　张彻奇道：“咦，这样说来我们还真得很相似哩，我电影中的男主角也常常被我一刀断命，所以很多人称我为‘血腥大导’，看起来你和我都很叛逆。”

　　原来张彻前期拍摄的功夫片，可多见冗长的血腥杀戮，筋肉虬结的男性胸腹上满染鲜血，甚至在《五遁忍术》这部戏中出现罕有的慢动作拍摄的盘肠大战，肠子外露中双方厮杀到底，其惨烈和血腥程度无人能及。这种反传统反潮流风格，也反映了张彻电影的反叛作风，使他成为开风气的一代宗师。但是香港电影界却认为他这种着意刻画血腥的场面太落于暴力，因此冠与他“血腥大导”、“茄汁大导”（番茄汁指电影中大洒鲜血，一片红色）的称号。

　　荣少亨听他这么说，表示理解道：“有时候叛逆是打开另一扇艺术大门的钥匙，不叛逆，就没自我！”

　　“不叛逆，就没自我？！”张彻显然没有听过这样精辟的言论，一时间竟然愣了愣神，然后就想起了前几天荣少亨拍戏时候的疯狂举动，想起来还真够叛逆的，完全符合他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便道：“少亨，你知道么，你很像一个人。”

　　“哦，是谁？”

　　“一个和你一样优秀的年轻人，他以前也是做电视出身，拍起戏来也非常的疯，如今刚刚踏入电影界拍电影，可是显露出来的霸气却让我这个老人家都大吃一惊，假以时日他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拍戏很疯，还有很狂的霸气，莫非他是……”那一刻荣少亨脑海里面马上浮现出一个人，瘦高的身材，桀骜异常的笑容，还有那句：“有机会我们在影坛上较量一番—————不过，我恐怕你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可是没等荣少亨主动询问，张彻已经开口道：“他叫麦当雄！”

　　“果然是他！”荣少亨心中猛地一震。

　　“咦，少亨，看你模样难道认识他？”张彻望着荣少亨的表情惊讶道。

　　“哦，丽的三雄中的翘楚么，我当然认识了。”心说我不仅认识，还跟他交过手呢。

　　“原来如此。”张彻不疑有它，接着道：“不久前我还见过这个年轻人，他来邵氏要求六叔给他机会拍电影。”

　　“什么，他找过六叔？”荣少亨惊讶道，“他以前可是我们无线的劲敌哩，六叔该不会真给他机会吧。”

　　张彻疑惑地看了荣少亨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世界上没有长久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我想你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荣少亨当然明白张彻话中的意思，可是一想到邵大亨真得会帮助麦当雄，心中就感觉很不舒服。

　　“呵呵，是啊，我明白。那他的电影什么时候开拍？”

　　“听说是明年，他的剧本六叔看了，说是让先修改一下。”

　　“哦，原来这样啊。”荣少亨吐了一口气，心说，自己要不要借玄霆公司的名义插上一脚呢，投资麦当雄的电影，让他帮助自己赚钱，回过头来告诉他，你小子是在替我打工，活活地气死他。

　　心中得意洋洋的想着，脸上禁不住露出非常阴险的笑容。张彻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知道他卑鄙地想法，不禁奇道：“少亨，看你笑得这样开心，可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说来让我也听听。”

　　“哦，没有，我只是想起能跟你学东西就感到很高兴。”

　　“呵呵，你肯学我绝对倾囊相授，能有你这样的徒弟我也就欣慰了。”看起来张彻也希望能有荣少亨这么一个好徒弟。

　　于是两人就在闲谈间，荣少亨向张彻请教了许多电影方面的问题，张彻一一作答，真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荣少亨虚心学习，因为他知道这些知识和技巧自己迟早会用得上。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使用这些知识的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无线会议室里面。

　　号称“肥瘦电视强人”的王天林和萧笙左右分开正襟危坐，在二人上面高坐的则是“六叔”邵逸夫。

　　此刻只听邵大亨说道：“之前丽的拍摄《琥珀青龙》据闻当时丽视高层对此片寄以厚望，曾将此片作为电视台‘翻身战’，更希望带出武侠剧新热潮，情况犹如当年的《天蚕变》那样，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琥珀青龙》暴露了他们丽的编导严重缺乏的问题，剧集不太好看，比起武侠经典《天蚕变》相距极远被人评为‘空有好演员，没有好剧本’，结果在和我们无线对垒的时候惨败。如今亚视重操大旗，想要用新戏《四大名捕》来收复武侠剧的失地，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萧笙作为拍摄武侠剧的大宗师自然要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说道：“《四大名捕》改编自温瑞安的小说，明显打得是武侠牌。比较起来，这类小说走得像是古龙的路子，类似西方的侦探故事，针对现如今的香港年轻人很有一定的新鲜感和吸引力，所以开拍起来应该会有很多的簇拥者，我们不得不小心啊。”

　　邵大亨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我也担心这一点，毕竟这部小说是第一次被搬上电视，剧情方面又有很大的悬疑性，很容易吸引人看下去。另外从传出的消息来看，这部戏亚视将用许多大牌来演，并且已经做好开机前的宣传计划，很明显，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丽的拍摄《琥珀青龙》失败的教训，选择了一个好剧本，准备开拍一部高收视率的武侠剧，我们无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眼看会议的气氛有些太过于肃穆，王天林就咳嗽一声说道：“不用怕的，他们虽然来势汹汹，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的《射雕英雄传》已经开拍了一个多月，第一部《铁血丹心》基本上已经快要杀青了，凭借黄日华在《义不容情》里面积累的人气，再加上苗侨伟还有翁美玲饰演角色的出镜，这部戏的收视率正在逐步上升，现在只需确定第二部《东邪西毒》的主要人选就可以马上开机拍摄，到时候打败他们亚视的新剧指日可待。”说完却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咳嗽了起来，看起来最近由于工作太忙，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差。

　　萧笙忙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说道：“王监制，你没有什么事儿吧，可要去看看医生？”

　　王天林摆了摆手：“没事儿的，老毛病了，人老了免不了伤风感冒，气喘咳嗽。”

　　萧笙：“话虽如此，但你现在身兼重任，万一身体有个不适……”

　　王天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还能顶得住，有劳你操心了。”

　　萧笙：“呵呵，大家都是同事嘛，互相关心是应该的。”然后话题一转回头对邵大亨道：“想必六叔您心里有数，我们开拍的这部《射雕》是部重头戏，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邵大亨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之前他们的《四大名捕》筹备这么久迟迟不开机，我看是在等机会，而且亚视刚吃了败仗，急需要打一场胜仗来提高他们的士气，看起来这一次他们真得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想了一下，望向王天林道：“你身体真的能吃得消么？不要硬撑啊，我可不希望因为工作而把你给累垮。”

　　“没，没关系的，咳咳咳！！！”王天林猛烈咳嗽起来。

　　“看看你，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关系，”邵大亨于心不忍地说道，“这样吧，这部戏你先放一放不要跟了，我重新选派一个人来担任此片的监制，你也好回去好好休养一番。”

　　“这可是个大制作，我走了谁来扛啊？”王天林气喘着说道。

　　萧笙：“你啊，你就听六叔的话吧，养好身体是关键，至于拍戏么，还是由别人来代替为好。”

　　邵大亨：“阿笙说得很对，人不能不服老啊。不过，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能担当起这个监制的重任。”

　　萧笙一听此话心说机会来了，上一次我把机会让给了你是出于无奈，免得惹人非议，可如今是你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我，于是便道：“既然这样，我看还是由我出马吧，正所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起这座大山。”毕竟《射雕》是一部大制作，邵大亨放了很多心血下去，若能成功一定会获得他的欢心，同时自己也能靠这部大戏更加扬名。

　　眼看邵大亨就要开口答应，王天林急忙拦截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都老了，我又岂能眼看着将万斤重担压于你身？！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倒不如就把机会让给年轻人，让他们学习怎样去独挡一面。”

　　萧笙肚子里不禁问候了一遍王天林去世的老母，笑道：“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还太嫩，我怕他们掌控不好这部大制作。”

　　王天林同样笑笑，说道：“此言差异，不要忘了你我也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没有试试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不行呢？六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邵大亨点了点头：“那你心目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王天林笑着看了一眼萧笙，然后回头道：“有是有一个，不过不知道六叔你中意不中意？”

　　萧笙心说，糟糕，这个肥佬不会想要把机会让给那个小子吧。

　　再看邵大亨好奇道：“哦，你说来听听。”

　　“他就是荣少亨。”王天林最终还是把自己心目中的人选说了出来。

　　邵大亨怔了一下，之前他不是没考虑过荣少亨，可总是觉得荣少亨不太适合监制古装片，要知道他成名靠的都是时装剧。

　　果然，萧笙马上就提出了这样的异议：“我看王监制您是太过于爱才心切了，以至于没有弄清楚一些事实，要知道《射雕》可是一部大制作的古装武侠剧，而所有人都知道荣少亨虽然颇有才干，但他所擅长的是都市恩怨题材的时装剧，你让一个从未接触过古装剧的人来担任这部戏的监制，试问，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一点。”然后轻蔑地朝着王天林笑了一笑。

　　邵大亨一听此话犹豫了。

　　王天林哪里肯放过进一步提携荣少亨的机会，回应道：“诚然，你刚才的话不错，但荣少亨最近跟着大导演张彻在古装戏方面学了很多东西，我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会一通百通，对于武侠剧应该很容易上手。”

　　萧笙针锋相对：“请注意，我们现在要的是一个监制，不是一个学生！”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对少亨绝对有信心，要是你还担心的话，我可以拿我的信誉保证，他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再说，我虽然身体很差，但在一旁指点他还是可以的，凭借我还有张彻两人的功力难道还调教不出一个能掌控好古装戏的监制么？！”

　　“说是这样说，还不如把荣监制叫进来我们当场考校一下，如果他真适合当这部戏的监制，我绝对是举双手赞成，六叔，您老人家意下如何呢？”

　　邵大亨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后道：“我做事情向来喜欢开诚布公，那好吧，就让荣少亨过来谈谈他对于拍古装戏的观点，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担当起这个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