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落叶。


    直到被吹得浑身透凉,冯正彬才回过神来,他不知不觉在塔林里站了很久。


    阳光被云层挡了,天色暗了不少,似是快要下雨。


    冯正彬暂且按下了对功德簿与往生牌的日期的惊慌,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那厨娘的状况。


    急匆匆往正殿方向赶,半道遇着僧人,他也顾不上行一佛礼。


    赶到先前添功德的大殿,冯正彬顿住脚步,理了理仪容,如此让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略平稳些。


    记录功德的大师正与知客僧说话,见冯正彬进来,他客气行礼。


    冯正彬却问知客僧:“先前寺中见到一位老妇人,觉得十分眼熟,她作居士打扮,戴了根簪子,身形微胖……”


    知客僧答道:“今日有几位上了年纪的香客,贫僧不知施主说的是何人。”


    冯正彬问得急,因此他并未听出这是僧人的回绝托辞:“她可能是定西侯府的,侯府的表姑娘是不是也来了寺里?”


    知客僧敛眉:“来往皆是佛前信徒,贫僧不认得世俗贵人。”


    一听这话,冯正彬反应过来了。


    除非一看就是彼此熟稔,否则寺庙不会随便透露香客身份。


    况且,他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询问闺阁姑娘的行踪,简直可疑至极,知客僧怎么可能告诉他?


    嘴角一抿,冯正彬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尽量和善无害些。


    以他的阅历能耐,他能立刻编出一番合理的故事来,即便不能从知客僧口中问到状况,但起码不会让人越发质疑他。


    可他正要开口时,嗓子却忽然卡住了。


    外头下了雨,除了佛前的蜡烛,大殿光线不明。


    在晦暗之中,高大的菩萨造像的上半身几乎隐在了黑雾里,垂着眼看世人,看得冯正彬半边身子僵得一动不敢动。


    这大殿两侧还供奉了一百零八座罗汉像,一百零八双眼睛仿佛也都落在了他身上。


    心虚如冯正彬,哪里还有勇气在这里编造什么鬼话?


    他甚至连仪态都顾不上了,踉跄地跑出大殿去。


    雨幕拦住了他的去路,身后是大殿里的庄严宝相,眼前是遮挡视野的大雨,冯正彬只好沿着长廊绕行,狠了狠心冲进雨里,往山门方向去。


    雨太大了,冯正彬又闷头跑,因而他并没有看到,偏殿那儿有七八位香客避雨,其中就有他想要问的厨娘。


    闻嬷嬷看着他离开,又撑伞去了禅房。


    阿薇坐在里头,面前摆着翻开的往生牌册子。


    让闻嬷嬷引冯正彬去塔林时,阿薇就寻了昨日的知客僧,说她不好全然劳烦僧人替她找寻,想着今日有空,便再来寻一次。


    知客僧当然没有拒绝,为她备了茶水。


    她摊开的那页,正是姑母与年年的。


    “姑娘,”闻嬷嬷道,“他走了。”


    阿薇颔首,将面前的册子翻过一页。


    闻嬷嬷上前,被雨水沾湿了的袖子轻轻擦过纸面。


    厨娘的手最有分寸,下料不多不少,只留下一个肉眼隐约可见的印子:“放一会儿,出太阳时晒一下,就没有了。”


    只为给冯正彬添事,阿薇并不想毁寺中物什,确认妥当后,她没有合上册子,起身与闻嬷嬷往外走。


    伞面不能全然挡住雨气。


    进了大殿,阿薇面露愧疚,与那知客僧道:“刚才嬷嬷与我拿东西,袖子不小心擦过了册子,她那袖子有些潮,册子上留了印子。


    幸好沾到的地方是留白处,没有墨,我仔细擦过了,应当不会坏了册子。


    但也是我们做得不好,不能隐瞒,便过来与大师讲一声。”


    “贫僧知晓了,”知客僧见她懊恼,喜她坦诚,便提了一句,“刚才有一位施主向贫僧打听两位。”


    阿薇佯装讶异。


    “是位男施主,又问两位施主是不是侯府出身。”知客僧斟酌用词。


    他只说事,不问状况,点到为止。


    阿薇轻笑了下:“多谢大师提点。”


    雨大便不着急走,阿薇见那功德簿摆在一旁,“顺手”翻开,一页页看。


    看顾功德的大师见状:“施主……”


    “啊?”阿薇茫然抬头,又反应过来,“是不是不能随便翻看?我就是喜好书法,喜欢看别人写的字……”


    她越是懵懂样子,大师越不好严厉拒绝。


    阿薇在他温和缓慢的“还是莫要翻看”的话语里,又顺手翻过一页。


    正正落在冯正彬写的那一页上。


    “我手太快了,”阿薇嘀咕着收回胳膊,视线却凝在字上,轻声点评着,“这字真不错,咦?奇怪,我在册子上见过这位,好似忌日不太对?”


    听她这般说,两位大师严肃起来。


    “就是这个名字,我记性不差的,”阿薇道,“我擦水印时,正好有一页就是这位夫人的名字。”


    供奉往生,生辰忌日都不能出错。


    知客僧闻言,急匆匆去禅房那儿查看,回来之后面色亦很深沉。


    名字、出生八字都能对上,若天下真有这般巧事,这两位可真是太有缘了。


    况且,她们还有另一个相同点——离世时腹中怀有胎儿。


    前后相差几天的忌日,不像是不同人,更像是记忆错了。


    大师道:“那位施主书写时出错,改了一张。”


    闻嬷嬷念了声佛号:“母子蒙难,太可怜了,求一座往生牌位,若是弄错了时辰,就白费了,还是得寻了那位施主,请他确定一番。”


    功德簿上,没有留下名姓。


    知客僧道:“正是与贫僧打听两位的那施主。”


    “可我们也不晓得,”阿薇想了想,道,“他添了三百两,应是银票吧?不如去钱庄打听?”


    意见给了。


    由她动手的部分就暂告一段落。


    雨势小些后,两人离寺下山。


    城里的雨不比山上大,但带来的寒意一点不少。


    敞着正屋的门,大躺椅挪到了门边,陆念躺在上面,盖了一张皮子。


    她没有睡,一直看着秋雨顺着屋檐连帘,眼神通透,却也涣散。


    阿薇与闻嬷嬷不在,春晖园里一时也没有人敢上去劝她莫要染了寒气,只青茵几次从厢房探头,犹豫要不要去劝一劝。


    最终,青茵还是鼓起勇气:“姑夫人,雨气重、风也大,您当心身子。”


    陆念没有理她。


    青茵又道:“您若是着凉病了,表姑娘会担心您的。”


    提到阿薇,陆念的眼皮子动了动,涣散的视线渐渐凝起来,落在青茵身上。


    “她幼年爱雨,”她语速比平时慢许多,“但她身子羸弱,我不让她看雨。雨气重吗?我倒觉得还好,蜀地待了那么多年,你们都不晓得吧,那边湿气特别重,每天都朦朦胧胧的全是水气……”


    青茵不了解,对所谓的蜀地也就只晓得“很远”。


    原来,远不仅仅是往来不方便,连气候都与京城浑然不同,其他不同的地方应当还有许多吧……


    姑夫人哪怕以前京中名声不怎么样,但也是侯府贵女。


    青茵不晓得旁处,却清晰地知晓侯府丫鬟是什么生活,主子又是什么生活。


    这么想着,她不由觉得,姑夫人当年远嫁当真太苦了。


    女儿家好难啊。


    姑夫人这样的出身,一样难。


    青茵正想再劝劝,听见动静、转身看去,见是表姑娘回来了,她立刻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能劝住姑夫人。


    阿薇一眼就看到陆念躺门边看雨。


    顾不上去梳洗一番,她快步走过去,在陆念身边蹲下:“母亲是在等我回来吗?”


    陆念见了她,眼神明亮几分。


    “我有新消息,”阿薇轻声道,“我说给您听。”


    做了两年母女,阿薇了解陆念。


    陆念有时很厌厌的,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就是“复仇”。


    无论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了阿薇。


    果不其然,陆念坐起身,把躺椅挪回屋里,催促起来。


    青茵避开了。


    正屋里只余母女两人与闻嬷嬷。


    阿薇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陆念。


    “好一个精彩绝伦的畜牲!”陆念气极,“我这辈子见过的腌臜东西够多了,还能再给我添些新鲜玩意儿。心虚成那样,可见行了多少混账事!”


    阿薇给她倒了盏茶。


    陆念一口饮了,又道:“你原不是不想叫他认出闻嬷嬷吗?”


    “是啊,当时只看到他续弦,姑母走了这么多年,他再娶也算人之常情,娶的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妹,那时只想试试他,如果他身正……”阿薇顿了顿,道,“可一试就试出来了,那就不是个人!”


    陆念轻声道:“你晓得的,杀人、我最在行了。”


    余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


    意外、病故、急症、自杀、借刀……


    稀奇古怪,各有各的死法。


    “死之前,先让他声败名裂,”阿薇不疾不徐地与陆念说自己的准备,末了道,“只与我姑母表弟赔命?美得他!”


    陆念听得很认真,眼睛明亮,神情亦比之前愉悦许多:“说得好,我喜欢!”


    阿薇也跟着笑了起来,柔声细语与陆念道:“一路回来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去炖锅枣茶,母亲要不要也来一碗。”


    陆念撇嘴,很是嫌弃:“我不吃姜!”


    “您还信不过我的手艺?有姜味您一口不喝就是了,”阿薇哄道,“您暖暖身子,这几天等着看热闹。”


    陆念应了。


    阿薇去了小厨房。


    灶上有火,叫人一下子暖得舒坦。


    锅里添上料,阿薇拨弄了两下火,垂着眼看跳跃的火苗。


    她一点不怕冯正彬疑心到她头上。


    就算知道她小名“阿薇”,知道她也是十五岁,冯正彬也不会猜到她就是金殊薇。


    没有人知道长大后的金殊薇长什么样子,但所有人都知道曾经的陆念是什么模样。


    陆家不会认错养到及笄的女儿。


    陆念也不会认错自己生养的女儿。


    陆念是真的,那她带回来的女儿就是余如薇。


    这一点上,去蜀地查也没有用处。


    余如薇体弱多病,似乎命不久矣,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报过“死亡”。


    她在户籍上,依旧活着。


    更何况,蜀地遥远,冯正彬没有这个时间。


    因为留给冯正彬的时间不多了。


    雨后的京城更冷了些,冯正彬晨起上朝,风吹得脑壳痛。


    衙门里一堆事情,他强打精神坚持到散值,有底下官员见他脸色太差,坚持送他出正阳门。


    冯正彬脑袋犯晕、反应也比平日慢,直到一位僧人站到他的面前行佛礼,他才看到了来人。


    竟是那位知客僧。


    “你……”


    “冯施主,”知客僧道,“借一步说话。”


    冯正彬道:“今日身体不济,有什么事等我康复后,我去寺里再说。”


    “您留下的日子不太对,”知客僧坚持,“眼下已快至正日子,敝寺想快些确认好,莫要耽误了这一回。”


    冯正彬愕然,面色从白转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慈寺发现了两处忌日对不上?


    这怎么可能?


    他的运气有这么差吗?


    而且,他没有留下名姓,知客僧怎么寻的他?还寻到正阳门外?


    下值时这里全是车马,同僚看都看到有一个僧人来寻他!


    冯正彬越想越慌。


    定是那厨娘!


    厨娘知道他身份,才会指点和尚来寻他,且寻来了这里!


    若是寻到家中,关上门反而好说些。


    这一点上,冯正彬弄错了。


    知客僧从钱庄打听出了冯正彬身份,也听说了他的事情,就没想过登冯宅门。


    冯施主供奉的是亡妻与孩子,却不敢留下名字,大约是继室介意此事。


    大慈寺与人求平安,又怎么好让施主家宅不宁呢?


    只是,知客僧没想到,冯施主没肯借一步说话。


    即使这般,知客僧也不会当众把事情说穿了,只用冯正彬听得懂的说法:“十八还是二十四,还请施主确认。”


    冯正彬张了张口,情绪纷杂,脑袋发木,一时没个准确想法。


    没想到,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定西侯还为冯侍郎“难喝吐了”的果茶耿耿于怀,耳尖听到这厢动静,凑上来道:“什么十八、二十四的?冯大人,你别不是赌钱了吧?


    朝廷官员,可不能随意参赌,叫御史知道得参你一本。


    唉,这位师父,现今寺庙难道还开庄?”


    知客僧可不能让自家寺庙染上污名,忙道:“贫僧来自大慈寺,冯施主在敝寺供奉往生牌,留下的讯息不太准确,贫僧便来与他确认。”


    “往生牌有什么十八、二十四的……”定西侯嘀咕了句,居然心领神会,“生辰还是忌日?冯大人,你给谁供的往生牌,还弄错了人家的日子?快些给这位大师一个准确的,这是大事,不能弄错!”


    说完,定西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势大力沉。


    冯正彬一文弱人,康健时都未必挨得住这一下,这会儿晕头转向手脚发软,根本吃不上劲,身子一歪倒下去。


    两位手下官员手忙脚乱扶他。


    定西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眼露茫然。


    很重吗?


    他没用劲啊。


    感谢书友小院子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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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谢怀夕穿书了。穿成了一本古言甜宠文里的炮灰女配,同样也是个病秧子。 书里原主嫁给炮灰男配——绝嗣王爷萧景天后。萧景天一心只为了女主许雨舒,他的好表妹着想。 原主得不到萧景天的宠爱,就各种作,最终被萧景天扔到乡下庄子上病死。 谢怀夕表示,原主就是太在乎感情了,爱来爱去不烦吗?当咸鱼她是专业的! 于是她选择住在离王爷最远的院子,圈了一块地。整日沉迷种地、做饭、养宠物,日子美滋滋。 可怎么苟着苟着,就三胎了?*心里只有表妹许雨舒的离王萧景天,被迫娶了谢家嫡女谢怀夕。 成亲第二天,萧景天就提出,二人只做场面夫妻。他身有隐疾,又心有他人,不愿靠近王妃。 未曾想,王妃竟主动提出分开住。一开始,萧景天还觉得这样很好。可他日渐发现,他的王妃,似乎是个妙人儿? ——京城近日传来小道消息。绝嗣的离王已经要有第三胎了!不受宠的王妃现在是离王心尖上的人! 痴迷战场的离王也开始咸鱼了,谋了个闲职在家陪王妃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