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曾经沧海

　　“谢谢——”

　　这一瞬间，易飞愣住了，深情款款地看着眼前这个越看越耐看的姑娘，似乎除了这一句谢谢，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不知从何时起，老天就又变了脸，原来柔和的斜风细雨突然就变成了从万米高空泼洒下来的倾盆大雨，震天动地。那些密密实实的豆大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了街边的大玻璃窗上，演奏起了一场盛大绝伦的交响曲，而这些水滴哪里肯停留，瞬间又化成一串串游移的水珠儿，紧紧贴合着那些反射着五彩霓虹的玻璃窗，沿着各自不同的运动轨迹，蜿蜿蜒蜒地流向了地面，争先恐后地汇入了那些个大大小小的“溪流”之中……

　　这时，戴琪琪倒是笑了，笑得很好看，依旧像春日里的风。易飞问他笑什么，她说，她一想起易飞吸溜吸溜地吃米线的样子就想笑，那时也不顾嘴疼了，就像一个大馋猫一样，居然还能狼吞虎咽！甚至在那样一个大仰脖之后，就能连汤带水地把碗里的东西喝个精光……

　　易飞也笑了，他知道，此时的戴琪琪肯定不是在笑这个，她十有八九在嘲笑他刚才看她时那深情款款又颇有些痴傻的样子……

　　雨夜，两个孤独的灵魂用彼此的笑，温暖了对方……

　　也就在这时，易飞感到裤兜里一阵酥麻，他赶紧掏出手机，去接电话，匆忙间，他有些慌乱，差点儿没把手机弄到地上。可一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妹妹易明秀的名字，他就不只是慌乱了，他直接感到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就被一只无形而有力大手给揪了起来，生生疼得很……

　　其实在这个时候，易飞最怕接到家人的电话，最怕听到某个让他接受不了的消息，以妹妹明秀的聪明伶俐，她怎么可能看不出哥哥与戴琪琪之间的郎情妾意？怎么可能轻易就打扰他俩呢？如果没有什么突发情况，她是不会给哥哥打这个电话的。

　　在重大的生活变故面前，在最亲近人的生命安危面前，草木皆兵！人的精神也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易明秀那焦急而慌乱的声音，“哥，你快回来一下吧，咱爸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没事儿，有哥呢，别怕！”发现霉运真落到头上的时候，易飞倒显得镇定了许多，他转头和戴琪说了一下原因，又让她先打车回家，并嘱咐她注意安全，便高高举起雨伞，转身冲进了那密密实实的雨帘之中。

　　戴琪琪早猜测到有严重的情况发生，此时倒也不慌乱，不假思索也不由分说地追随着易飞的步伐，投身那狂风急雨之中。

　　雨越下越大，斜斜地打在人身上，轻轻松松地就让人体会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回到医院，易飞从他妹妹嘴里得知，他父亲突发腹部内出血，而且情况不容乐观，需要马上手术止血。听到这冰冷冷的事实，易飞脑袋嗡地一下，同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饶是易飞再坚强，也禁不起这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住院押金都快要花没了，如今却又要做手术，那这笔计划外的手术费该从哪儿出呢？想到这一层，易飞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将头深深埋在两腿中间，又将十根手指插进头发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拼命地揉搓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着，就像是催命符一般，让易飞的心脏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也让他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乃至要窒息一般。是的，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过，他甚至想到了死，是啊，死有什么大不了，一了百了……

　　恍恍惚惚间，他竟真真切切地回忆起了他父亲在十几年前跟他说过的一段话。那个时候，只有八九岁的他，兴致勃勃地跟他父亲一起上山干农活，不想这农活并不好干，简直能让人褪掉一层皮掉上两斤肉。干着干着，已经累得疲惫不堪，汗流满面的易飞，就要对着头顶的大太阳缴械投降。当时，父亲就生气了，阴沉着脸对他说道：小飞子，你给我坚持住，要知道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一个男子汉，别轻言放弃！放弃了，你就永远都没有希望了……

　　是啊，父亲的话永远都是这样，话糙理不糙！就比如眼下父亲这段话，又何尝不像那些名言警句振聋发聩呢？何尝又不蕴含着人生至理呢？屈服于困难的人永远只能做困难的奴隶，但蔑视困难的人呢，往往能成为人生的赢家和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朱明军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走廊上冲去。是的，为了救父亲的生命，他必须做最后一博，而且不能耽误一分钟。父亲倒下去了，他就要做一个他父亲心目中真正的男子汉。

　　结果他刚从病房里走出来，就与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这一撞，他倒没怎么的，却听得对方哎呦一声，当即向后退去，又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了身后走廊冰冷的地面上。易飞定睛一看，被他撞倒的哪里是别人，正是跟他一起进了医院又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他身边消失掉的戴琪琪！他无暇多想，赶紧俯身去扶戴琪琪，当他触碰到戴琪琪一身的冰冷时，他的心底齐齐涌上了那叫作歉意、温暖和感激的东西。他想着有一天他易飞要是发达了，他一定要加倍回报这个善良的女孩子，不遗余力。

　　“给！抓紧把手术费交了，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应该差不多了！”戴琪琪一站起身，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沓百元大钞，生生塞到了易飞手里，“早知道你这人好面子，不轻易张口求人，但今天这事儿例外，听我的，赶紧交费救人，叔叔的生命安全最重要。”

　　这一时间，易飞手里托着这沓沉甸甸的钱，真感觉它比泰山还重。

　　事实上，在生活的百般摧残下，易飞早感觉自己成了茫茫大海间一叶随浪起伏的小船，千穿百孔无依无靠，看不到阳光，找不到避风港。而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他挣扎得太久了，疲惫了，也绝望了，有时候真想随波逐流，自生自灭。

　　而此时此刻，毋庸置疑，戴琪琪就是那冲破厚厚云层，洒向茫茫海面的七彩光芒，瞬间照亮了他的身体，也温暖了他的心，让他心中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也找到了那条属于他的光明航向。

　　没多说什么，易飞抿紧嘴唇，沿着那条人来人往的走廊坚定不移地走向了医院交费处，渐渐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那后来呢？你和琪琪——”听爱情故事早已听得入了迷的陈平凡，不禁这样地追问易飞。

　　“后来——？”易飞突然苦笑了一下，然后就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而巨大的思绪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陈平凡突然有了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良久，易飞含着泪花，颇有些吃力地说道：“之后，一等我父亲的伤好了，我就回学校了，当然，我也跟琪琪确立了恋爱关系，即使是异地恋，我们也是无比的幸福甜蜜……，那段时间，她甚至还想来东北看我，甚至跟我一起憧憬更加美好的未来。可就在我回学校不长时间，琪琪她到医院体检……，就——，就被检查出了绝症，是——，肺癌晚期……”

　　嗡地一下，陈平凡就感觉自己的脑袋猛地大了一圈儿，之后，他就像犯了魔怔一样，开始喃喃自语：难怪，难怪——！一朝春尽，花落人亡，可惜了——，可惜了——，易兄，节哀！相信我的话，琪琪这么纯洁善良的女孩子如今一定去了天国，做仙女去了。还有——，我今天也终于真正理解兄弟你了！你这应该就叫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