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疯魔不成活

　　事后，陈平凡也在总结反思，在对待甄金婷这件事上，他是不是表现得不够包容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一个孩子犯了点儿错误，他就应该戴有色眼镜去看她吗？

　　不管之前怎样，如今甄金婷已经成了他陈平凡的学生了，他就必须在心理、言行两方面，平等对待她。想想太多人都喜欢用流言否定别人，他认真地提醒自己，绝不能跟这些人学！

　　接下来的日子，陈平凡一有时间，就往图书馆跑。如果一天没去图书馆，他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看到左小萍，他就对她点头笑笑，然后找个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安静地看书。这一刻，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嗅着这淡淡的书香，陈平凡脑海中浮现就是那句雅致如诗的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若是左小萍提前离开，他会抬起头来看她，与她眼神对接时，只一笑，不说话。

　　当然，左小萍每次都会回馈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也不说话。

　　两个人的交流总是无声的，就好像怕打破这图书馆的安静一般。

　　相比于办公室，陈平凡越来越喜欢图书馆，如果说若干年后，有人问他，灵源二中最值得他怀念的地方是哪里，他会毫不犹豫简洁干脆地回答——图书馆。

　　这大概就是所说的——爱屋及乌吧！

　　看蒋青山闲着的时候，陈平凡还会向这老爷子请教一些语文教学方面的问题。

　　刚开始，老爷子耐人寻味地一笑，问陈平凡：范文澜的《中国通史》读过吗？有什么心得？都看过哪个版本的《中国哲学史》？能熟练背诵孔孟老庄的名篇吗？

　　陈平凡被问得有些发蒙，不知道老爷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蒋青山早看透了陈平凡的心思，道：

　　小陈，想要教好语文，你得先好好读读庄子的《庖丁解牛》，庖丁从“无非全牛”到“目无全牛”，由“目视”到“神遇”，经历了什么？可以这么说，他经历的是浴火重生和脱胎换骨。

　　说到这儿，我给你讲一个人，一个奇人，他叫徐良，跟你一样，也是教语文的。

　　先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咱们学校的大多数语文老师，讲课没啥水平，照本宣科不算，还讲得枯燥无味，仔细一听，他们讲课跟和尚念经没啥区别。岂不知语文是灵魂性的学科，容不得他们糟蹋！

　　而这个徐良呢，绝对是老师中的异类，语文届的独孤求败。你不知道，他讲课一不用教案，二不用课本，凭一只粉笔和两张嘴皮子，就可以让他的课妙趣横生、感人至深，让学生在欢声笑语中得到最实在的收获，在浅吟低唱中得到灵魂的净化。即所谓不成疯便成魔，不疯魔不成活！

　　不服？行吗？谁要是跟他比成绩，比得过吗？谁要是跟他比在学生中的受欢迎度，那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我记得，前两年网上盛传一个什么——“史上最牛历史老师”，要我说，要是把徐良的语文课传到网上去，他一定就是“史上最牛语文老师”，没有之一。

　　小陈，你知道这个徐良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其实靠的就是一个字——“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年徐良那小子废寝忘食勤学苦读的样子，时至今日，我都记忆犹新！

　　听完蒋青山的话，陈平凡心潮澎湃，竟突然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改变了。自然而然地，他对徐良这个人心驰神往，就像司马迁看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既而，他迫不及待地向蒋青山打听徐良的近况？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向徐老师请教一下，如果有幸得其真传，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儿。

　　蒋青山笑笑：小陈，你现在见他也难，这家伙前两年就被省三中挖走了，早就飞黄腾达显身扬名了！

　　听这话，陈平凡心下黯然，既而又感觉胸中有团火在燃烧，越烧越旺。他想，他一定要做徐良一样的老师，做最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话不假！徐良对陈平凡的影响，从一开始，就根植在了他骨子里。让他热血沸腾，立志去脱胎换骨。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他陈平凡又岂是行尸走肉？

　　从当天开始，陈平凡就像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一样——开始读书，大量地读书！也开始做读书笔记，大量地做读书笔记！他就像燕子筑巢一样，不断地建构自己的知识体系，更像当初备战高考那样，全情投入，废寝忘食。

　　蒋青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会意味深长地笑笑，也会面露欣慰地点点头……

　　上课的时候，陈平凡已经开始尝试着把自己的课讲得更有深度一些，也更有意思一些。虽然有些时候会力不从心，但——，他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在不断进步！

　　这一天上课，陈平凡讲《烛之武退秦师》，正在纵论春秋大势，不想突然就被井玉这丫头给打断了。

　　“老师，面对牢骚满腹的烛之武，那个郑伯为什么不安慰一下他呢，也不对他封官许愿呢？只说了一句‘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这也太不符合常情了啊，毕竟他是有求于他的啊！”

　　事发突然，陈平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过他还是微笑着把井玉的问题听完，把脑海中的狂风暴雨掩藏在了他的微笑背后。

　　教室里一片安静，分针秒针滴滴答答地向前推进，空气，也仿佛凝固住了……

　　井玉看自己的问题难住了陈平凡，不禁摇起了尾巴，面露得色。

　　而相反，被逼到死胡同上的陈平凡，已然无路可退，他知道他这次如果真败下阵来了，作为老师，丢人是不可避免的！

　　而事实上，时间有限，此时此刻，是绝地反击还是缴械投降，他必须做出一个抉择了！

　　好在陈平凡没有认输，在众人的注视下，已经暗暗完成头脑中抽丝剥茧过程的他，只微微一笑，就颇有些玩味地说道：“井玉，要知道这正是郑伯的厉害之处！在两千多年前，他就懂得心理学了，并且能熟练应用了。不信你仔细想想，郑伯其实是真正读懂了‘士’这个阶层的特点，然后因势利导，让烛之武心甘情愿地去游说秦穆公的。”

　　听这话，井玉颇有些诧异，不过一时仍锁紧眉头，等待着陈平凡的下文。

　　陈平凡端起水杯，慢慢地啜了一口水，然后颇为自信沉着地说道：“你知道，在中国古代，‘士’这个阶层把人格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相应的，郑伯的一句——‘是寡人之过也’，一句简短的认错的话，对作为士的烛之武而言，其实就足够了。因为，郑伯的这种做法就体现了他对烛之武人格的尊重！不信你再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样！作为一个‘士’的烛之武，讲究的就是勇担重纲，当仁不让！在大义面前，不计个人荣辱得失！所以，深谙此道的郑伯根本不需要用世人眼中的‘利’去引诱他，只要投其所好，给他以真正的尊重，就完全能够达到他的目的了！”

　　说着说着，陈平凡竟被自己所分析的这种“士”的精神打动了。一时间，他想到了不辱使命的唐雎，想到了完璧归赵的蔺相如和慷慨赴死的荆轲，也真真有了种对这些古圣先贤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觉！

　　而不知不觉间，井玉也已经被陈平凡的深情表述感染了，悄无声息地坐下了，不再摇头摆尾了，也不再得意洋洋了……

　　然而，她才刚坐稳，就像是过电一般，又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然后笑嘻嘻地问陈平凡到：“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再帮我分析分析！你说烛之武那么有才，那么有担当，为什么之前就没被郑伯重用呢？那时候郑伯寻思啥呢？”

　　陈平凡实在想不到这个眼睛一转一个道道的井玉会有这么多想法，但话说回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教学相长嘛！如果自己的学生都是死气沉沉的，那他真该上点儿火了。

　　迅速组织完思路，陈平凡道：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从课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来，烛之武是个脾气挺倔的老头，没事喜欢发发脾气，摆摆架子，浑身都是“刺”儿。而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通常是不受欢迎的，容易被领导打入冷宫。就像你井玉，以后当董事长了，估计也不会重用那些喜欢在你面前发脾气的人……

　　井玉笑了，“那还真不一定，我可是唯才是举的人！”

　　“那好啊——，等你以后当上某某大公司的董事长了，我就到你手底下干活儿，没事儿就跟你发发脾气，挑挑刺儿！还不用担心你开除我。”陈平凡说得一本正经。

　　“行，就这么说定了！”井玉也说得有模有样，一时还拿出了董事长才有的派头来。

　　霎时，全班同学都笑了，陈平凡和井玉也跟着笑了……

　　与此同时，陈平凡突然想到了蒋青山，这老爷子跟烛之武又何其像啊！怕也是因为他的臭脾气，才被田久远发配到图书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