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危机感

　　陈平凡抬头看时，见那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左小萍。

　　她今天没穿那条白裙子，而是穿了一条紧身的背带裤，搭配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显得骨干苗条，清纯可爱。几缕被雨打湿的秀发乖巧地贴合在她白皙的脸庞上，竟还为她添了几许的妩媚。

　　握着那本厚厚的书，陈平凡看不进去一个字，心思全在左小萍身上。

　　左小萍弯腰换拖鞋，起身时一眼看见陈平凡，虽稍稍有些吃惊，但还是嫣然一笑，自然而随和。

　　陈平凡一笑，脸上的肌肉却微微发僵，表现得不那么自然。他其实特想表现出风度翩翩的样子，结果事与愿违。

　　左小萍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用手背儿擦了擦额头的雨水，顺手还理了理头发，随后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了她的老座位。

　　她的老座位离陈平凡不远，与陈平凡现在坐的地方只隔了一张桌子。这让陈平凡有了一种中奖的感觉，也有了一种小鹿在心里乱撞的感觉。

　　小萍坐下来后，翻开桌上放着的一本《脂砚斋批评本石头记》，手拄着腮，微蹙着眉，渐渐地就沉浸在红楼女儿的世界中了。即使外面风雨如晦，她也全然不知……

　　这时，陈平凡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了。

　　蒋青山看完了一页书，摘下老花镜，简单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顺手端起自己那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大号茶缸子，走到饮水机旁，往里加了点儿热水。

　　水汽氤氲，扩散到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左老师，我上午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蒋青山突然说话了，看似不经意，又俨然是在深思熟虑后才开的口。

　　小萍红了脸，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陈平凡听得没头没尾，脑袋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只听蒋青山继续说到：该咋地是咋地，那小伙子条件确实不错，我一早说了，他爸是教育局副局长，他本人又是教育局人事股的干事，前途无量！你要想在咱清屏找到比他条件更好的对象，估计也没那么容易了。

　　听蒋青山这么一说，陈平凡的耳朵条件反射式地竖了起来，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一时间，他一动不动，除了耳朵，全身石化。

　　刚才读书时，小萍正读到里面一僧一道的言论——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一时间，她不禁为这句话深深动容，为之唏嘘感慨，还有了那种喝过一口陈年佳酿后，被口中的干冽香醇征服的感觉……

　　突然听到蒋青山的那些话，她一时觉得有些荒唐，仿佛刚刚还在云端漫步，现在就得重食人间烟火了……

　　她不是故作清高，只是觉得现在考虑个人问题还早，毕竟初来乍到，她对这事儿还没心理准备，况且，她要等的是一个能和她相知相守的人，不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某某局长的公子……

　　时间凝固，四周围除了窗外的风声雨声，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蒋老师，不好意思！”左小萍终于开口说话了，“说心里话，一参加工作就相亲，我感觉挺别扭的，我想先让自己沉淀下来再说！毕竟我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说到这儿，小萍歉意地笑笑，咬了咬嘴唇，没再往下说什么，又似乎颇有些感伤，仿佛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蒋青山吸溜吸溜地喝了一口热水，又感觉那水太烫，微微皱了皱眉。于是他也不再着急喝水，只轻轻地去吹那浮在水面上的氤氲的水汽，一下，两下……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在蒋青山皱眉的时候，陈平凡却早已经心花怒放、喜形于色了。

　　要知道，就在刚才那一刻，陈平凡有病乱投医，已经偷偷地又虔诚无比地，向他所知道的古今中外的每一个神仙做了祈祷。他双手合十，祈祷玉帝佛祖八方诸神，又单手画十，祈祷耶稣基督圣子圣灵，希望他们大发善心大开天恩，不要让左小萍答应蒋青山的要求。

　　好在，他的祈祷应验了……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糟糕透顶的人生体验！抬头望着那黑云滚滚的天空，陈平凡心存感激，又虔诚地将玉帝佛祖八方诸神耶稣基督圣子圣灵从头到尾感谢了一遍。

　　对陈平凡来说，此刻他所拥有的，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时，蒋青山已经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也把搪瓷缸轻轻放回了桌子上。“也好啊！只是你太年轻还不懂——，或者只有活到我这个年纪才会发现——，选择大于努力，一个明智的选择抵得过几十年的奋斗。像我——，哎！不说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左，还有小陈，你俩记住我一句话——小城市靠关系，大城市靠本事，你俩要是想留在清屏发展，就多想想我这话，对你们有大好处。——还有小左老师，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见面这事儿，说穿了，只是见见面而已，要是有感觉呢，就处处，要是没感觉，就一拍两散，也不影响啥！”

　　蒋青山这番话说得既声情并茂又语重心长，夹杂着过来人的经验教训和处事智慧，的的确确引人深思。

　　而在他说这话的过程中，陈平凡的的确确有些坐不住板凳了，以至于他心里那劫后余生的喜悦感还没有散尽，马上又被这强敌环伺的危机感包围了。他真想拍案而起，然后拉起左小萍就走，一边走一边对她说：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然而，他仍只是做了他心里的勇士！！他有点儿瞧不起他自己了！

　　左小萍合上了书，含笑道：“蒋老师，来日方长，我相信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等我在心理上完全接受这事了，再请您帮我操操心，您看可以吗？”

　　话已至此，蒋青山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喝了一口水，含笑道：“好！这事儿看缘分，缘分到了，水到渠成；缘分不到，便各安天命！不可强求……”

　　陈平凡心想，缘分！缘分！那么自己和左小萍到底有没有缘分呢？

　　可能是因为没了看书的心境，左小萍又坐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图书馆。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的声音，陈平凡在脑海中偷偷脑补起了小萍的每一个动作表情。直到小萍走到门口，拉开门那一刹那，他才抬起头来，目送着她离开。等到那门轻轻合上时，陈平凡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

　　下午看自习的时候，陈平凡仍然有些魂不守舍，以至于夏玉谭伟两个活宝在下面搞些小动作，他都没有看见。

　　杨海静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周兆彬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救治，他本人的状态也还算平稳，然而他还是做了一个明确的要求，那就是——，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奶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