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王冠之重
五月份，旧世界，布列塔尼亚首都库罗纳，王宫。
晚餐在宴会厅里面举行，现任骑士王理查在此宴请康涅特公爵劳恩·里奥康沃尔。
宴会很丰盛，前菜是浩瀚洋大比目鱼鱼片配龙虾慕斯，主菜是库罗纳烤鹿肉配康沃尔软蛋糕、松露酱、烩红椰菜、烤马铃薯和香烤胡桃、南瓜和块根芹。
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这是两个人的私人宴会，因此场面很小，除了王宫守卫长官陶博特伯爵和两位侍者以外，理查屏退了所有人。
这位骑士王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劳恩·里奥康沃尔看着自己叔父花白的胡须，心里很难受。
理查今年已经快一百二十岁了，看着他衰老的模样，脸上深深的皱纹，有些佝偻的身躯，劳恩·里奥康沃尔真的很难将眼前这个老人和当年那个刚刚被选为骑士王，意气风发，和高等精灵卡勒多龙王子伊姆瑞克并肩作战对抗野兽人狂潮的壮年人联系起来。
当时还只有八十多岁的理查在约翰二世被废黜之后在选王会被选为国王，他刚刚继位的时候也曾经是一个勇猛的圣骑士，多次亲自率领骑士道大军奋战在前线。
时光匆匆，三十多年过去了，劳恩不由得有些恍惚，同时也感到很悲伤。
自从打压莱恩失败，又在之后的埃吉尔入侵中选择背负了尤勒斯战死的责任之后，理查就已经处于一种半退休的状态下，实际上王国的政权已经落在了摄政劳恩公爵的身上，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和仪式以外，理查已经很少进行实际意义上的活动。
“这么说，博德里克和莱恩一起，夺回了海神三叉戟，还顺便帮助帝国打了一仗？”年老的骑士王精神倒是不错，他缓缓地吃着东西，接着说道：“结果如何呢？”
“结果自然是人类联军获胜，吸血鬼男爵利奥波德·哈肯被莱恩阵斩，而那头尸妖王被帝国大炼金师拜尔沙泽·盖尔特直接变成了黄金。”劳恩点头，他放下刀叉，语气中有些轻快地说道：“又是一场胜利，目前整个王国正处于几十年来最和平的时代，穆席隆的吸血鬼们已经严重受挫，而无论是野兽人、绿皮、亡灵还是北方的混沌威胁都已经暂时偃旗息鼓，我们赢得了难得的喘息时间和空间。”
“莱恩·马卡多，他会是你继承王位上最大的对手。”谁知道理查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了：“里昂科尔，你做好和他竞争的准备了么？”
“当然。”劳恩点头，他看起来对此很乐观，甚至很有些兴奋：“我和他约定，各自努力，看谁能最先打下穆席隆。”
理查没有说话，他吃饭吃得很认真，刀叉挑干净鱼骨和切好鹿肉，将肉食缓缓地送入嘴里咀嚼着。
劳恩也不再说话，他等待着自己叔父的指教。
鹿肉是布列塔尼亚最顶级的肉食，骑士王国的法律规定只有贵族可以吃鹿肉，而如果一段时间内比较稀少，甚至只有大贵族和圣杯骑士有享用鹿肉的资格。
理查最喜欢吃鹿肉，骑士王年轻的时候经常进山打猎，劳恩心想好几十年过去了，叔父爱吃鹿肉的习惯还是没变啊。
“里昂科尔，莱恩是在多少年前成为的圣杯骑士啊？”一直到吃得差不多了，理查这才慢悠悠地说道。
“八年半前……快九年了。”劳恩恭敬地回答道。
“弗朗索瓦呢？”理查接着问道。
“大概三十年前。”
“伯希蒙德？”
“五十多年以前。”劳恩一一对答。
“你呢？”理查看着劳恩，浑浊的双眼中看不出他的想法。
“六年。”劳恩心底有些疑惑，他还是跟着回答道。
“卡拉德呢？”理查接着问道。
“卡拉德·加拉门特？他不是一个月前才成为了圣杯骑士荣归故里，重新成为了加拉门特伯爵么？”劳恩心底疑惑不已，我在说征伐穆席隆，叔父怎么问起这个了？
“莱恩、弗朗索瓦、伯希蒙德，还有卡拉德这几个人，哪个不都是圣域圣杯大骑士？一个个身经百战，战功累累，荣誉等身，半个王国的骑士们都曾经和他们并肩作战过，你这个传奇巅峰的圣杯骑士不先想着怎么和他们打好关系，感谢他们为王国的和平作出的贡献，反而一门心思就想要打穆席隆？你该有的尊重呢？你觉得你真要和莱恩竞争的时候，王国的骑士们有多少愿意听从你的号令？”
“……”劳恩不语，他感觉自己被当头一棒打得头昏眼花。
“作为领主，最重要的无非是两样，人事和财权，作为骑士王的候选者，最重要的也无非就是两样，整个王国所有骑士贵族的支持，还有来自女士的认可。”理查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必胜无疑了？毕竟莱恩连个公爵头衔都没有？”
“但是穆席隆是王国的毒瘤！我们必须将其除去，无论任何代价。”劳恩没有在理查的言语攻击下认错，他态度认真：“无论是我、莱恩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们都绕不开穆席隆，毕竟女士的神谕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谁能攻克穆席隆，谁就是新的穆席隆公爵！”
理查轻抚着自己的山羊胡，看了劳恩很久，这才点点头：“嗯，对于这个的坚持，你是正确的，里昂科尔，有些问题是原则问题，我们王国内的斗争是一回事，对外又是另一回事，在大是大非上，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如果这个时候你跟我说放弃打穆席隆，那么我明天就写信给莫吉安娜殿下，告诉她我也希望莱恩接任国王之位。”
劳恩只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没错，理查尽管在近年的一些事情上处理得不好导致他现在不得不处于半退休的情况，但是很多人都忘了，他还是那个即位之后励精图治，享国三十多年的骑士王！当初在约翰二世被废黜，整个王国一片混乱的时候，正是他作为国王稳定了局面，保证了布列塔尼亚没有在内乱中自行瓦解。
尽管这几年因为打压莱恩失败和作战不利，但是有理查在，王国宫廷至少还在稳定地运行，无论是骑士道军队的集结还是在混沌入侵之后的恢复生产，理查至少都支持劳恩办下来了。
“里昂科尔，你仔细想想，如果说现在召开选王会，会有几个公爵支持你？”理查捋着自己的胡子，他认真地说道：“你仔细想想，我算一个，你自己算一个，里昂纳赛公爵阿尔德雷尔德算一个，伯莱昂公爵提奥多里克……也算他一个，还有呢？”
“……”劳恩本想说蒙特福特，但是他立即意识到蒙特福特公爵弗尔卡德刚被莱恩救过命。
那么同理，吉索莱奥克斯公爵哈根也不成立，帕拉翁公爵卡斯凡恩存疑。
“还有女士的态度，你别忘了，莫吉安娜殿下现在常驻于莱恩的领地之内。”理查冷笑不止：“莱恩还是女士的神选冠军，你的优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里昂科尔。”
顿了一会儿，见自己的表侄若有所思，理查这才点头，接着说道：“尽管如此，你依然拥有优势，那就是你才是正统意义上的王位继承人，也是我钦定的接任对象，但是你要明白，为什么你会是接任对象，为什么我们会选择你，所以有些动作你要适可而止！”
“王座下的底座，动不得。”
老国王的话戳中了劳恩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劳恩·里奥康沃尔作为远征骑士在人类国度游历时，他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骑士王国的种种弊端，布列塔尼亚这个国家无论是科技水平还是社会活力，相比起山对面的帝国已经有所落后了。
作为湖中仙女选中的冠军之一，劳恩当然也不是蠢货，他对此有很多很深的思考，那就是对这个国家的改革势在必行，因此在他上任之后，这位王国摄政主持了减税活动，更是主动和帝国与灰色山脉的矮人进行了接洽。
他也希望引进帝国的火枪和火炮，引进帝国的工程师，为此他已经和帝国还有灰色山脉的矮人王国进行了多次接洽，想要签订稳定的火器购买合同，甚至吸引一些人来库罗纳办厂。
对于这种做法，理查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对劳恩的做法予以了支持，但是当劳恩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理查的态度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老国王坚决反对他像莱恩一样，对领民制度进行更深层次的改革。
原因正如理查所说的，王座底下的基座，是动不得的，劳恩现在能够成为呼声最高的候选人凭的是什么？只要他露出一点这样的打算，那么支持他的贵族随时可能把他抛弃，换上一个新的。
这就是劳恩面对的最大的难题。
想要有一番作为，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他就必须要成为国王。
但是以他代表的立场和他的基本盘来看，想要成为国王，他就不能对现有的制度动刀。
“里昂科尔，你和莱恩·马卡多不一样。”理查浑浊的眼珠看着送上来的芒果和柠檬黑巧克力以及水果甜点，他接着说道：“莱恩的领地可以说原来跟一片荒地差不多，他是靠着一己之力将整座领地建设成现在这样，他的领地是从零开始，更是有女士和莫吉安娜殿下的全力支持，因此他的事办得下来，但是你不一样，你看看你的公国，再看看这王都，哪一家没有数百年的积累？”
“所以弗朗索瓦将苏莉亚嫁给了莱恩，他将莱恩的领地作为了试点？当莱恩成功推进了自己的改革之后，弗朗索瓦才慢慢跟上。”劳恩点头：“那我们为何不可这么做？”
“为何不可？”理查连连摇头：“莱恩能在刚到领地就和木精灵贸易，你能么？莱恩能几句话就让矮人在他的领地里办厂，你能么？莱恩和帝国关系良好，贸易往来不绝，你能么？莱恩能让高等精灵至高大法师泰格里斯远渡重洋来参加他的大婚典礼，你能么？”
“莱恩很聪明，以他为核心带来的一大块贸易红利和土地开发的巨额红利他可从不独吞，相反，他的体系不会伤害别人的利益。”理查接着说道：“正是因为他建立的体系带来大笔红利既让弗朗索瓦、博德里克那些支持他贵族们吃饱，又不会伤害他们的利益，这些人才愿意跟着莱恩一起改革！这是你和他本质上的区别！你没有一块白地！”
理查的话将劳恩·里奥康沃尔说得哑口无言，这位圣杯骑士和康涅特公爵脸色发白，他意识到了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难题。
“所以我之前不用退位却想退，而现在我应该退位了却撑着不退。”理查笑了笑：“国王这个位置不是你坐上去了就可以随意命令王国的贵族了，而是你可以服众了坐上去才能更方便地号令整个王国的贵族，王位是女士的赐予，但是是否听从国王命令则是贵族们的自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理查的言语中带着无尽的萧瑟，他低声笑道：“在我当国王之前，我也满脑子都是想要改革的念头，但是当我真的在选王会上被选为国王之后，我却不得不按照诸公爵们期望的那样去做，谁都想当国王，可很少有人意识到，坐在王位上要承担何种责任，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就不配当国王！”
“那么……叔父，我要如何解决这个困境呢？”劳恩眉头紧锁，他意识到了问题的困难，年近五十的圣杯骑士认真地向自己年近一百二十岁的叔父讨教。
“还是穆席隆。”理查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还是穆席隆？”劳恩隐隐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没错，还是穆席隆，如果你能够将这个王国的毒瘤彻底解决，将数百年来始终没能解决的穆席隆收复，那么你就会得到贵族们的支持和信任，有功劳就有威望，有威望就有信任。”理查长叹一口气：“有了信任，有了支持，你才有资本推进改革，所以你能明白为什么我继位之后前后打了好几次穆席隆了吧？”
看着自己苍老的叔父，康涅特公爵劳恩·里奥康沃尔突然有些热泪盈眶，他能感觉到理查老了，他的最后一点锐气已经随着打压莱恩失败和尤勒斯的战死而烟消云散。
“叔父，若你退位了，谁再来支持我推进改革的步伐？”劳恩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自己的双肩很沉，那是名为期望和责任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人总有老去的一天，里昂科尔。”说到这里，理查洒脱地笑了笑，他脸上的皱纹都张开了：“终有一天，我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骑士王，在历代国王中算是时间很短的一任了，但是我觉得够了，让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吧，未来是你……或者莱恩·马卡多的了。”
从王宫中出来，劳恩·里奥康沃尔只觉得视线内有一层雾，他张开嘴巴，望着无垠的夜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布列塔尼亚，骑士王国，未来将会走向何方呢？
没人知道，但是劳恩知道自己将为之努力。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