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老贵族与新贵族
莱恩从马卡多那里学到的一个重要知识，那就是对于一个大国（这里强调是体量足够）来说，没有任何政策是所谓“完全合理的”“完全健康的”“长治久安的”，对一个大国而言，一个政策只有短时间的利弊和长时间的利弊两种考量，马卡多的知识告诉莱恩，在考虑了眼前的利益、长远的利益、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之后，只要是利大于弊的政策都可以一试。
无所谓官僚系统的下层和平民死活多少，无所谓需要平民付出多少牺牲，只要认为对国家总体来说有利，就可以推行。
这就是马卡多思维。
从某种程度来讲，魔纹马卡多不愧是人类帝国数万年来集官僚体制之大成者，在这位帝国宰相、人类帝国制度的建立者和帝皇最忠诚的仆人看来，维持政局和官僚系统的稳定运行，控制一切，掌握一切，利用制度和人事安排保持平衡并让所有人最终向至高无上的帝皇献出忠诚，就是人类帝国存在的目的。
“制度与制度的缔造者如果同时存在，那么蠢蠢欲动的人们就会试图反抗缔造者和毁灭制度，可如果缔造者已经不在了或者不为人知，人们将会乐于服从，并利用、依靠制度来互相争斗，成为制度的拥护者和执行者。”
“这就是体制，一开始你反抗它、你谩骂它、厌恶它，慢慢地，你习惯它、依靠它，最终，你发现你再也无法离开它了。”
——人类帝国宰相、泰拉至高领主议会大领主、帝皇亲判英雄、人类之主最忠诚的仆人兼朋友兼知己、掌印者魔纹·马卡多。
这就是为什么原体们和宰相注定会走在对立面，就像分封制、委任制和中央集权制度注定的对立一样，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原体们无论是谁都注定不会、也不愿意成为官僚系统中的一个齿轮或者轴承，而在马卡多看来，原体们没有学会服从，宰相甚至大量使用特务和灵能探测来窥探原体们的内心真实想法和秘密，同时也不断涉足原体们彼此之间还有和帝皇之间的“感情交流”，绝大多数原体都恨透了掌印者，少数如基里曼或者伏尔甘这种脾气好些的也好感缺乏。
可事实最终证明了谁的办法更有用，帝皇进入黄金王座10K年后，马卡多留下来的两样至关重要的遗产还在发挥着作用，包括审判庭，包括灰骑士和它的原体莱恩·马卡多。
掌印者的力量在莱恩的脑海之中回响着，灰骑士原体正在思考着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从短期看来，接收这支基斯勒夫军队坏处大于好处，包括且不限于外交上的麻烦、军饷物资的补给和驻地的安排以及信仰差异上的分歧，以及这群基斯勒夫人是否愿意效忠的疑问。
可从长期来看，好处是什么就不用多说了，大家都明白，那可是无数的工业化人才和这个冰雪王国最后也是最有战斗力的一支军队！
“女沙皇，她还有脸要？如果不是她，我们现在也不会到这里来！”莫吉安娜拿过信封看了一遍，好心情瞬间消失，她尖声说道：“为了救出厄伦格拉德的军队，我们付出了三千多人的损失，卡拉德也重伤，所有军费都是我们自己垫付，她也有脸现在找我们要人？”
“呵呵。”莱恩微笑着不语，他伸出手，轻抚着湖神女巫金色的娥眉，只是这样看着她。
本来扭曲的眉毛渐渐平息了下来，莫吉安娜被莱恩的目光注视得有点不好意思，更是感觉自己身体都开始变得奇怪了，湖神女巫又是期待又是不悦，酸溜溜地说道：“怎么？你还觉得卡塔琳的要求有道理？”
“道理是没有道理的。”在大厅之内，莱恩和莫吉安娜不太好太亲密，骑士王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但是她有法理啊，这件事处理起来还真的不是很容易，如果处理不好容易引起纠纷和影响我们布列塔尼亚在旧世界的形象。”
莫吉安娜点了点头，这点确实，无论怎么说，卡塔琳依然保留着自己女沙皇的身份，而且这个身份也是被布列塔尼亚承认的，厄伦格拉德希拉维克集团宣布独立主要是表示自治和自行其是，可没有公开宣布脱离基斯勒夫，当时条件也不允许。
“所以我觉得恶心，很恶心，我们的这位卡塔琳陛下显然是不打算要脸了。”莱恩拿着这封既有请求也带着质问味道的信，骑士王的脸上都是厌恶的表情：“这倒也符合她的情况，她已经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能寄希望于外力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不知道？还是拒绝？”莫吉安娜干脆拉着莱恩离开宴会大厅，湖神女巫高跟鞋的声音和莱恩靴子的声音在不甚豪华的伯爵城堡地板之上响彻，她稍微想了想就苦恼地否定了这两种办法：“说不知道肯定不行，旧世界都知道了我们说不知道那是骗人，拒绝也不太好，现在帝国和布列塔尼亚人都在全力抗击混沌，拒绝既是不顾大局，也是荒谬的，我们凭什么阻止基斯勒夫人回去拯救他们的国家？”
“哈哈哈哈哈！没错，是这样的。”莱恩哈哈大笑，骑士王拿起这封信，口气冰冷：“所以真是令人恶心啊，这就是个阳谋，确实，连脸都不要了，这件事还真是变得棘手了。”
“那现在怎么办？”莫吉安娜担心起来，湖神女巫对此有些担心。
莱恩闻言不由得莞尔，莫吉安娜作为接受了湖神女巫数百年传承的圣域强者，对于政治和宫廷还有各种宗教事务的处理都有无数的经验可以借鉴，她本来不至于这样担心，然而什么事情一旦跟莱恩有关了，莫吉安娜就不能够保持淡定了，只能说陷入恋爱中的女人会变得盲目，而塔列朗正是看穿了这点并抓住一顿恭维，顺利给莫吉安娜留了一个好印象。
“怎么办？回信告诉卡塔琳，这件事她找错人了，我现在正在忙于抗击混沌，基斯勒夫军队撤往布列塔尼亚的事情我没空、也不归我管，让她找苏莉亚去。”莱恩笑了笑：“至于苏莉亚那边，有奥莉卡在，她最擅长这个，还有了解基斯勒夫情况的贝利亚呢。”
“那个黑暗精灵倒还真是擅长这个。”莫吉安娜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看了看左右没人：“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干脆先回房吧？”
“回房？这么早回房？”莱恩脸色微变，骑士王赶紧移开了话题：“太早了，莫吉安娜，我们四处逛逛吧？”
“四处逛逛，到处都是人，整座城镇里面就找不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莫吉安娜表情不悦，她想了想在莱恩耳边羞涩地说道：“想来想去，也就是回房间里面最安静了，莱恩，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裙子和丝袜，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到时候房间里面都是你的小舌音，哪里安静了？莱恩如是想到，骑士王摇了摇头表示现在还太早，莫吉安娜见状有点不满，也只好跟着莱恩回到宴会大厅里面。
“亲爱的，你去哪儿了？”维罗妮卡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身后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嘉兰女巫们：“我到处找你。”
“找我什么事，亲爱的。”莱恩端起酒杯和维罗妮卡碰了一杯。
“找你……回房啊！”维罗妮卡甜美的娇颜上尽是不怀好意地说道：“你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是不是要有所表示啊？我们回房吧，亲爱的，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莱恩：“……”
“莱恩，你在这里啊。”就在这个时候特蕾莎也来了，女术士见到维罗妮卡和莫吉安娜都在，立即凑了上来，她将自己齐腰深的黑色长发高高盘起，黑色全框蝴蝶花纹眼镜上散发着魔法的光辉：“这里太吵了，我有点烦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去玩玩牌或者做点别的事情吧？”
莱恩：“？？？”
骑士王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打算开溜，但莫吉安娜已经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很高兴我们达成了一致，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湖神女巫、嘉兰女议长、女术士在瞬间完成了同步！
先将小猪骗进去再杀！
就这样，骑士王被半推半拉地从宴会上离开了。
宴会上的众人基本上都注意到了莱恩和莫吉安娜的离开，但大部分人是归咎于国王接到的那封信件所致，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所以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王国摄政劳恩来得有些迟了，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几杯酒下肚，共同欢庆。
“鲍德温爵士？”王国摄政有感于三王会战的荣耀，他心里遗憾自己没有待在歼灭数如此之大的正面战场，见到一位王国骑士被一大群游侠骑士簇拥在中间一起吃吃喝喝，主动走过去：“怎么又是你啊？”
“劳恩殿下！”骑士们全部行礼，来自勒·安古朗的鲍德温赶紧朝着劳恩问候：“女士在上，能见到你无事归来正是太好了！”
“女士在上，鲍德温，这一仗你有什么战果啊？”王国摄政哈哈直笑，他和鲍德温碰了一杯，见到两个人要谈话，众人识趣地散开。
“没有战果，我连一个哥布林都没杀成。”鲍德温是一个外貌颇为柔弱，身上还带有一些传统贵族子弟贵气，但是脸部显然已经饱经风霜的传奇阶王国骑士，这让他的气质显得与众不同，单看气质他就跟很多整天吃喝玩乐的大贵族子弟没有什么不同，可从他脸上的皱纹和伤疤来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位沙场宿将。
劳恩知道，鲍德温出生于勒·安古朗公国，是克莱芒伯爵家族的子弟，之前骑士王莱恩宣布四代之内没有为王国提供骑士了，爵位大危机！于是鲍德温作为骑士应征前往阿拉比远征。很多人都以为鲍德温这样的纨绔子弟在阿拉比不会活超过三个月。
事实上确实，大部分前往阿拉比远征的游侠骑士们都活不过三个月，可鲍德温爵士是个例外，这个纨绔子弟无论平时如何吃喝玩乐，但对于武艺和骑术的锻炼并没有落下，在抵达了阿拉比沙漠之后，鲍德温先后参加蒙吉萨战役和泉水谷战役，在战役中取得大胜、立下战功并奇迹般生还，最后综合考评得到“优异”评价，顺利回国并被劳恩授予王国骑士头衔。
劳恩大致知道一些关于鲍德温的事情，王国摄政来了兴趣：“那怎么他们如此崇拜你？你又不是旗队长或者将军。”
“哈。”鲍德温无奈地笑笑，他指着那些年轻的游侠骑士：“我只是有不少战场知识，保命的知识，传授给这群虽然接受过很多专业军事技能，但却从未上过战场的菜鸟们。”
“菜鸟？嗯，很形象，无论是谁都是从菜鸟开始的，我也不例外。”劳恩哈哈直笑。
“是的，对于菜鸟来说，一开始上战场不是要杀多少敌人，而是如何保证自己活下来，不是一上来就送了命，比如说我指导他们，哥布林弓箭小子朝你射箭时，正面冲过去，不是莽撞，以最快的速度接触敌阵，才是最安全的。”鲍德温也嗤笑不止：“这不是勇敢，这是智慧，我们不是那些乌果尔人，骑士们就是要冲起来，反而安全。”
“哦？我倒是没想过无畏冲锋可以这样解释，谁教你的？”劳恩用叉子叉起一块沾满汁水的牛排，王国摄政很感兴趣地问道。
“是在欧瑞格骑士团的骑士导师教的。”鲍德温嘿嘿嘿地啃着一根大黄瓜：“在阿拉比沙漠作战，我们的敌人很多，亡灵、绿皮、斯卡文鼠人、海盗，我们的朋友很少，只有帝国人、少量矮人勘探队，剩下的只有沙子和骆驼，活下去比杀更多的敌人要重要的多，头儿说得，重要的是先体会，先感受，活下来。”
“你这个头儿真是个人才。”劳恩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他现在人呢？”
“还在阿拉比呢。”
“还在阿拉比？他服役多久了？”
“很久了，他只是不想回家，没意思，我原本想家想疯了，根本不理解，直到我回家之后，看着我那沉浸在家族辉煌过去不愿意醒来的父亲，看着我那几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兄弟和母亲，没意思，真的没意思。”鲍德温无奈地说道：“身为女士的光荣骑士，生命不应该那样荒废。”
“所以这次你又来了？”劳恩被逗乐了。
“是的，我又来了。”鲍德温笑道：“骑士道大远征，赢到手软，在莱恩陛下的率领之下，一直赢一直爽，可不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财富、荣耀、甚至是圣杯，我准备好了。”
“加油，鲍德温，你会赢得属于你的荣耀的。”劳恩和鲍德温握手，打了个招呼走开：“王国的后浪哟！”
王国摄政的心中感慨万千，他感觉骑士王更加看不透了。
劳恩很清楚，鲍德温这种骑士贵族，是典型的老贵族和领地贵族，照理来说，应该是最厌恶骑士王莱恩的做派和反改革的，这些人恨死了莱恩讲究的“无能就是罪”“提供不了骑士就没收爵位封地”“贵族不行我就让泥腿子们上位”的政策，不止一次地和莱恩为敌。
我几百年的家族积累，凭什么比不上泥腿子们十年的浴血奋战？
而无论是劳恩还是伯希蒙德，他们就是典型的老贵族代表，但令大部分老贵族们失望的是，无论是劳恩还是哈根、伯希蒙德这些人，他们都是圣杯骑士，对于圣杯骑士来说，以上三条在他们身上都不成立，也不会危害到他们的利益，相反跟着莱恩干他们尝够了甜头，捞够了好处，而对于很多损害他们利益的改革，他们也能够从长远上和别的地方得到回报，自然难以下定决心抗拒，最后在弗朗索瓦的思想工作下干脆完全倒向了莱恩一边。
所以这些中层的老贵族们心里苦啊，上不着天，下不及地，被莱恩整得半死。
然而鲍德温这种人的出现却让劳恩意识到，现在就连老贵族都开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了，老贵族中的新鲜血液正在快速崛起，他们反而也成了莱恩的支持者，因为很多老贵族中的有识之士也意识到，如果再不改变，他们会随着时代的洪流而被淘汰，而只要跟着莱恩干，他们也有机会得到数不尽的财富和荣耀。
那么新贵族呢？劳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伙人的身上。
那是国王麾下的老近卫军，主帅贝特朗和达武、雷蒙，还有雷蒙的兄弟工程师托马斯等人在一起喝酒吃肉，他们是新贵族，是泥腿子们的代表，现在一个个战功赫赫，荣誉等身，平民们对老近卫军的尊重甚至胜过普通的骑士老爷。
这是身份认同，相比起骑士老爷来说，农奴们当然更认老近卫军是自己人。
老贵族们当然讨厌老近卫军，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群老近卫就是来抢占他们利益的新集团，是莱恩手中的刀。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老近卫都是土生土长的布列塔尼亚人，在国家层面、在民族层面上，老近卫军和老贵族们又是同一个立场的，是手足、是同胞、是盟友，所以要老贵族们彻底和这群新贵族决裂敌对也不可能，更不用说湖中仙女已经认可了老近卫军们仅次于圣杯骑士的地位了。
这就是陛下的权术么？无论是谁都没法彻底反对他？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整个王国？
思考了良久，第一次，劳恩迈开了脚步，主动地上前和贝特朗等人打了招呼。
“恭喜，诺丁汉男爵，我们的贝特朗阁下！”
老贵族代表和新贵族代表就在三王会战后的宴会上，进行了第一次平等的对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