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办完甘露殿需要的饮食,裴少卿来到百戏班,正遇上返回的明崇俨。

  “玉麒麟还没有消息啊?”

  明崇俨摇摇头,几日不见,他面容憔悴了很多,“都是我不好,当初她向我求助的时候,要是我能多听一点,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事发生了。”这几日他日夜奔波,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又联络了市井中的江湖势力,却毫无头绪。玉麒麟这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裴少卿也心情沉重,玉麒麟身份敏感,找寻她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实在是束手束脚。

  “宫里情况如何?”

  “你放心吧,有了你的人皮面具,娘娘已经找了一个可靠的人扮作玉麒麟,又单独给他安排了外出的任务,不会有破绽的。”

  明崇俨点点头,“接下来我想再联络几个江湖上的势力,看看是否有蛛丝马迹,我相信总能找到人。”

  裴少卿道:“一切小心为上。”

  明崇俨再一次点点头,“你也是。皇后娘娘那边的情况也挺严峻的,保重。”武皇后中毒之事裴少卿并未隐瞒他。

  因为玉麒麟,还有贺兰心儿,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很快熟悉起来,并肩合作毫无隔阂。

  想到心儿,裴少卿又叹了一口气。

  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明崇俨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相信,以她的机智足以应付任何变故,完成皇后娘娘交付给她的任务。”

  话未说完,明崇俨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心儿这次的目标是并州鸣翠坊,也是武皇后怀疑的幕后势力的线索,而玉麒麟失踪一事说不定也与此事有关。倘若京城找不到人,是否他也应该去一趟并州呢?

  听了明崇俨的安慰,裴少卿点点头,“我明白,只是这一次我们的对手太隐秘,到现在都难以捉摸他们的动向。只希望她能够平安回来,找到线索。”

  明崇俨回过神来,笑道:“放心吧,哪怕是为了亲耳听你这句话,她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远在并州的心儿“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旁边顾妈提醒道:“心儿,不是着凉了吧?”

  “没有,也许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吧。”心儿俏皮地笑道,手上却毫不含糊。她飞快地将桌上的青菜切整齐,扔进炒锅,翻炒起来。

  顾妈看得眼花缭乱,“哇,看不出啊,你做菜真有一手。”

  心儿笑道:“本行嘛,我就靠这个吃饭的。怎么样?香不香?”

  顾妈笑道:“当然香了,我本来都不想吃了,一看到你炒的菜,我胃口又来了。”待心儿将青菜炒好,给她盛了一碗,顾妈又问道:“说起来,你这么漂亮,年纪又轻,应该去前院做舞姬才对,怎么来我们这里做了厨娘。”

  心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要是能混进舞姬队伍,当然不会迂回曲折地来当厨娘了。实际上,来到并州的第二天,就听说鸣翠坊招揽舞姬的消息。她兴冲冲报了名,想要混进来,奈何招募的管事问过她几个问题之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这个既无经验,又无舞技的新人。

  被关在大门之外,心儿绞尽脑汁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桩拿手的本事。这些日子在司膳房练就的厨艺总算没有白费,这才让她顺利地混进了鸣翠坊的厨房。

  将做好的青菜和饭汤放进食盒,顾妈带着心儿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心儿左顾右盼,混进鸣翠坊已经七天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后院呢。

  一边走着,顾妈一边提醒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鸣翠坊规矩很大的,姑娘习舞的时候不许打扰,不许乱闯姑娘们的房间,更不许偷偷学舞,要是犯了其中一样,别说我了,就连香师傅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心儿乖乖地点头道:“放心好了,我不会犯错的。”一边暗暗腹诽,一个鸣翠坊,规矩简直比皇宫还要森严。

  进了后院,穿过一道垂花门,拐过回廊,眼前是一处极宽阔的场地。几十个女孩子正站在场地中央,或旋转飞袖,或折腰踢腿,做出各种曼妙动人的姿态。满目尽是长袖蹁跹,水光漾漾,看得人眼花缭乱。

  秋风瑟瑟,胭脂飘香,心儿注意到几个穿着单薄的女子正隐隐打着哆嗦,却无人敢懈怠分毫。

  一个眉眼秀丽的中年女子正手持教鞭,走在众人中间,不时戳戳这个,指点那个,纠正不到位的姿势。

  顾妈连忙上前行了个礼,“香师傅,晚餐备好了,不知姑娘们何时用餐?”

  这中年女子就是鸣翠坊的管事兼教习师傅香意如,在坊里是仅次于坊主的实权人物,她性情严谨,一丝不苟。混进鸣翠坊这么久,心儿也只见到她三两次,而传说中的坊主,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

  扫了一眼心儿手中的食盒,香意如点点头,“送去我房里吧。至于她们,等将这几个姿势练好了再说,练不好今晚别想吃饭了。”

  顾妈立刻带着心儿将食盒送进后院香意如的房间,交给侍女,两人原路返回。

  夕阳渐沉,舞姬们绮丽的风姿渐渐蒙上暮色的黯淡,晚风萧瑟,窈窕的身姿仿佛颤抖的花枝。香意如严厉的声音不时传来,“腰再往下压,你这样的姿势还像是折花态吗?简直像是伸懒腰!”

  当舞姬也不容易啊!这么晚了还要饿着肚子练习,心儿暗暗感慨着,旁边顾妈拉了她一下,两人很快离开了后院。

  半个多时辰后,舞姬才三三两两来到饭堂。

  伺候她们用完饭食,心儿她们收拾整齐碗碟。回到了自己房内。

  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那段在司膳房择菜的日子啊,心儿躺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总算成功混进来了,接下来怎么样才能够探听到这里的秘密呢?下午送饭的时候,已经摸清了后院的大概,不如趁着今晚去踩踩点。

  说干就干,等到半夜时分,心儿一翻身爬了起来,趁着月色,悄悄向后院溜去。

  院内一片沉寂,只有风声呜呜吹过,卷动几片枯黄的叶子零落地上。心儿蹑手蹑脚地穿过后院,舞姬们疲惫了一天,早已睡得深沉,包括香意如的房间也是一片黑暗,不知道坊主住在哪里?心儿四面环顾,忽然,一阵悠扬的歌声飘荡而来,夹杂在清冷的风中,若隐若现,恍如天籁。

  这么晚了,谁在唱歌?心儿循着声音走去。

  前院的大厅里,月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银霜,一个恍如精灵的身影正在黑暗的厅内翩然起舞。

  那人一身火红的衣饰,如火如荼,艳丽逼人,偏偏舞姿轻柔灵动,仙姿飘逸,这浓烈的反差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深深吸引着人的心神。

  一个轻灵的旋转,那人纤细的腰肢向后仰倒,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长袖飞舞,凌空虚度,仿佛整个人要奔月而去,飘飘成仙了。

  一瞬间心儿有种错觉,这里不再是鸣翠坊,不再是阴暗森冷的厅堂,冰冷的秋风也消失不见了。她们正站在月亮上,踏着遍地银沙,翩然起舞……

  正看得入神,那红衣女子猛地一转身,长袖甩过,心儿觉得脸颊一痛,竟是被水袖擦过。

  “你是谁?我不是说过我跳舞的时候不可以打扰的吗!”红衣女子停下舞步,美丽的眼眸冷冷盯着心儿。

  看得入神,竟然忘了隐藏形迹。心儿醒悟过来,连忙道:“我……我是新来的厨娘,夜里睡不着觉,听到歌声就……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马上走。”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被红衣女子一把拉住,“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来,陪我一起跳。”嫣然一笑,灵动的双眸带着让人心醉神迷的魅力。

  心儿愣神的工夫,已经被她拉扯着进了厅内,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我……我跳得不好。”

  红衣女子笑道:“跳得不好也可以跳。我来教你。”

  她拉住心儿的手,灵巧地旋转着。心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舞步左摇右摆,旋转不定。

  可总是无法保持她那样微妙的平衡,跌跌撞撞,磕磕碰碰。跳了一会儿,心儿正感觉有点儿意思了,却忽然脚踝抽筋般剧痛。

  心儿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红衣女子停下身形,俯身望着她,大笑起来,“让你偷看我跳舞,这几个动作外行跳起来必定伤脚。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下次要是再偷看我跳舞,我定要让你好看!”

  说着长袖一挥,转身离开了大厅。

  心儿揉着脚,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拐一瘸地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心儿忍不住想,那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舞姿那么美,偏生脾气这么坏?

  第二天,她就得到了答案,那红衣女子竟然就是鸣翠坊最出色的舞姬舞倾城。

  据说舞倾城六岁被坊主收养,开始习舞,她天资出众,十岁便精擅各色舞蹈技艺,歌舞双绝,十二岁成名,迄今并州无人不知,出外献艺,千金难求。

  心儿在灶台前炒着菜,一边回味着新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这几年鸣翠坊坊主刻意限制了舞倾城的外出次数,令她极少现于人前。今次入宫献艺,必定是她无疑了。

  窗外隐隐传来清扬的曲调,是众舞姬又在练习舞蹈了。回想起红衣女子灵动而妩媚的舞姿,心儿的脚步也跟着旋转起来。

  越跳越入迷,兴奋地转了一个圈,手里的锅铲变作水袖,轻舞飞扬,然而飞溅出去的不是花瓣清香,而是几滴滚烫的热油。

  “啊!”一声痛呼,心儿吓了一跳,猛地清醒过来。

  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她大吃一惊,赶紧扔下锅铲,行礼道:“香师傅。”

  站在门前的正是香意如,用绢帕擦去袖子上的油点,她冷眼看着心儿,“鸣翠坊的规矩顾妈没有跟你讲过吗?”

  凭技巧吃饭的人最痛恨偷师学艺。心儿连忙低头道:“顾妈说过,我并没有偷学,只是昨天送饭菜的时候路过看了一眼,刚才听到歌声,忍不住跳了起来,以后不敢了,望管事恕罪。”

  “你说你只看过那一次?”香意如吃惊地望着心儿。她还记得昨日这个小丫头跟在顾妈的身后,提着食盒,整个过程不过来回之间,只看了一遍就能跳得那样灵动。

  她仔细打量着心儿的身形,尤其在腰腿之上徘徊不定,心儿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终于,香意如开口问道:“你以前学过跳舞?”

  “没有。”心儿赶紧摇头。

  香意如若有所思,看到心儿还望着她,便咳嗽了一声,神态严肃地说道:“你既然是厨房的丫头,就应该知道在这里你只有炒菜的分儿。万一把菜炒焦了,你让我们怎么吃?”

  心儿小声道:“我不会炒焦的,不信您尝尝。”她端起刚刚炒好的菜递给香意如。

  香意如吃了一口,点了点头,“这次不炒焦,难保下一次也不炒焦。无论炒菜也好,跳舞也好,都讲究专心,如果连专心都做不到,别说跳舞了,连炒菜都没资格。”

  心儿连忙低头道:“是。”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肯训斥她,便是说明这一次事情揭过去了。

  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不料傍晚时分,却发生了一桩意外。

  夕阳西下,心儿遵照顾妈的吩咐提着食盒往后院走去。

  香意如依然在场中指点着舞姬们动作,“腰直一点,手抬起来,慢慢放下……不对不对,重来重来。”

  有几个舞姬的动作似乎总也达不到标准,香意如脸色有些难看,冷不丁看到心儿提着食盒站在旁边,她训斥众舞姬道:“连一个小小动作都做不好,还比不上这个小姑娘。”

  众舞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心儿立刻变成众目睽睽的焦点。

  看着众舞姬轻蔑的眼神,香意如明白她们根本不相信,冷笑着招呼心儿道:“心儿,你过来,我做一个动作,你模仿一下,看看难不难?”

  心儿无奈地上前。

  舞姬之中有人发出几声嗤笑,“香师傅是不是疯了?找她来做示范,一会儿肯定有笑话看。”

  “既然她觉得随便一个人都能做,我们就看看这个烧饭的怎么做吧。”

  然而出乎她们的预料,旋转踢腿折腰,一连串动作心儿流畅地做了出来,生涩中隐隐带着曼妙动人的风情。

  舞姬们全都愣住了。香意如也看得赞叹不已,脱口道:“心儿这个动作,只怕连倾城都学不了这么快。”又转头望向众舞姬,“看见了没有?只是一个烧饭的都做得比你们好,你们惭不惭愧?来,继续做。今天要是做不好,就不要吃饭。”

  心儿提起食盒离开,转头看向舞姬们冷冷的目光,她心中一凛,似乎有些太出风头了,只希望别招惹出事情才好。

  然而,她小看了这群女孩子的报复心,也低估了她们的行动力。

  就在第二天,心儿将煲好的鸡汤端给香意如,香意如喝了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这汤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难喝?”

  心儿吃惊,“会吗?我尝尝。”她尝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我做的汤!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味道?”明明是鲜美的鸡汤,竟然有种甜腻的味道,让人恶心欲吐。

  “当厨娘真是容易,出了错就推卸责任,真是简单。”

  “一边练习跳舞,一边做菜,做出来的汤当然不可能好喝。”

  几个舞姬大声讥笑起来。

  “学得那么快怎能可能,只怕是早有跳舞的功底。”

  “是啊,上次报名考试我记得看到过你,可惜没有通过。”

  “没通过也不会过来当厨娘吧?非要赖在鸣翠坊,不会是想假借着厨娘的身份来偷师学艺吧。”

  听到舞姬们的冷嘲热讽,香意如本来不屑,然而听到后面几句议论,她面容僵住了,没有底子就能做得如此出色,真的是如此有天分的学生吗?难道真是来偷师学艺的?

  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的怀疑,心儿连忙道:“这次汤料是我错了,香管事,原谅我这一次,我立刻去重新做一份。”

  香意如慢慢地看向心儿,冷冷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在这里只能专心做好一件事,跳舞你是没指望了,如果连做菜都做不好,那你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顾妈,给她收拾包袱,叫她走。”

  心儿大惊,“香师傅,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这样的反应越发坚定了香意如的怀疑,转头招呼道:“来人,赶她离开。”

  几个舞姬大喜,立刻上前拉扯心儿。心儿挣扎不已,场面乱作一团。

  这时,院门处传来一声断喝,“够了,别再闹了。”

  众人动作一顿,看向院门口,是一个面容冷漠的红衣女子,眉目如画,风姿绰约。

  香意如顿了顿,“倾城,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看到有人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陷害人,我气不过罢了。”她踏进院子,指向舞姬们,“我亲眼看见你们把糖盐酱醋这些东西倒进心儿做好的菜里面,我有冤枉你们吗?”

  众舞姬低下头,舞倾城在鸣翠坊的积威极高,众人竟然不敢反驳。

  舞倾城又慢慢地走到心儿面前,“你喜欢跳舞吗?”

  心儿犹疑不定地望着她。

  舞倾城笑了,“不用怕任何人,你只要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心儿用力点点头。

  “好吧,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一起学习跳舞。”

  心儿惊讶地抬起头,旁边香意如更是脸色大变。其实对这次鸡汤的内情,她心知肚明,但她出言赶走心儿,却并不是因为一碗鸡汤。

  不等她出言反对,舞倾城开口道:“香师傅,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心儿既然跟了我,就是鸣翠坊的舞姬,无论她有多少才能,能学到多少东西,都是我们鸣翠坊的人,为我们鸣翠坊争光,何必担心呢?坊主那里,我会解释的,你放心就好。”

  香意如想了想,若这个心儿真是想偷师,如今正式学艺,反倒不惧了。转过弯来,她点点头,笑道:“也好,心儿资质甚佳,跟着你我也放心。”

  舞倾城带着心儿出了院子,心儿还晕晕乎乎的,忽然之间就从厨娘变成舞姬了,这变化也太快了吧。她望着舞倾城,由衷地说道:“多谢你了”。本以为她骄横刁蛮,想不到还有这么正义的一面。

  舞倾城却冷冷瞪了她一眼,“别急着谢我,我会给你最好的舞衣,最好的乐师,还有最好的练习场地。我倒要看看你的资质有多高,能比我好多少?凭什么能得到香师傅那样的称赞。”

  说完长袖一甩,转身离开,留下心儿一个人原地发呆。

  搞了半天,感情这姑奶奶救了自己,只是因为不服气啊!不就是香意如夸奖了自己一句嘛,她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心儿摇摇头,哭笑不得地回了房间。

  鸣翠坊后院一个精致的小院子里,花木扶疏,冷月清辉。

  香意如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递给坐在桌案前看文书的女子。

  那女子看容貌年近五旬,依然掩不住秀雅精致的气度,年轻时必是倾国绝色。

  她收起文书,接过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方问道:“这一批孩子资质怎么样?”她的声音清越动人,若不是看到容貌,只怕会以为是个二十几岁的丽质佳人。

  香意如恭敬地答道:“比前几年差了好多。”

  女子叹了一口气,“这我也料到了,毕竟像倾城这种功力,很难有人能做到。”她又笑道,“说起倾城来,听说你今日小小地激了她一下。这孩子近来越发懈怠了,不使激将法,只怕不肯好好练习呢。”

  香意如恭敬地道:“坊主言重了。倾城姑娘的舞技已经炉火纯青,即使稍稍休息几日,也无妨的。”

  眼前这中年女子,正是鸣翠坊的坊主明珠夫人。托着茶盅,她若有所思,“倾城这些日子的懈怠……总觉得这个孩子有心事。我这些日子太忙碌,也没空管她。你要记得替我多关照她,入宫献艺之前,决不能出事。”

  香意如连忙低头应是,当然更不敢询问坊主在忙碌什么。香意如在鸣翠坊已经待了十几年,从舞姬一路升到管事,却依然摸不清这个神秘莫测的坊主,她时常怀疑,眼前的鸣翠坊也不过是她的势力的冰山一角。

  香意如犹豫着,“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明珠夫人笑道:“咱们主仆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实际上,奴婢看到一个女孩,她的条件比倾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珠夫人挑眉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夫人您也知道,奴婢从十岁起就在乐坊里长大,看过的舞姬数不胜数,可是还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的。”

  “她是谁?”

  “就是奴婢用来激励倾城的那个女孩,原本是厨房里做菜的,叫贺兰心儿。”

  大明宫御花园里,阳光明媚,秋风清爽,武媚娘正带着几个妃嫔赏菊漫游。

  冯充媛笑道:“老天保佑,娘娘的病情总算有些起色了。皇上身边总算不用缺人服侍了,也让咱们六宫姐妹安心了。”

  武媚娘笑了笑,“有众位姐妹服侍皇上,本宫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丰润的脸颊略显消瘦,随手折了一枝绿菊把玩着。

  几个妃嫔交换了一下颜色,李才人鼓起勇气说道:“娘娘,您不知道,听说最近十几日皇上都在清思殿休息呢。”

  王美人笑道:“唉,娘娘哪是不知道,是可怜那位冷板凳坐久了,给她点甜头罢了。再说了,娘娘这几日身体不便,也不方便接驾。”

  李才人冷哼一声,“不方便还有我们,怎么就轮到她了?娘娘,您可别小看这十几天,人相处久了就会习惯,习惯了就走不了了。”

  武媚娘只觉得好笑,她们的小心思她岂会不知,只怕都盼望着自己一病不起,好分得李治的宠爱。可惜她病倒的这些天,李治竟然全部去了萧淑妃的清思殿,这让众人分外不能容忍——若是萧淑妃,还不如是她武媚娘呢。

  武媚娘宛然一笑,“皇上爱去哪儿是皇上的自由,本宫不奢望别的,只希望六宫能够和睦。再说了,皇上的心在哪儿,本宫心里有数,只要心在,人就跑不了。等哪一天心要是不在了,本宫就算手段再厉害,再有能力,又能留住什么呢?”

  众妃面面相觑,武媚娘不再多说,行到一处凉亭,众人稍作休憩。她转身吩咐道:“将昨日制好的香包拿来。”

  芽儿带着几个宫女,很快取出了十几个香包,用银盘盛着端到众妃面前。

  武媚娘笑道:“这是西域进贡的沐萝香,可安定心神,防虫驱恶,本宫已经命宫人制成了香包,有兴趣的挑一个带在身上吧。”

  “多谢娘娘赏赐!”这种西域奇香众人也曾听闻,每年进贡极少,只有帝后和极得宠的妃子才有荣幸享用。想不到这次游园还有这种福利,众妃无不欣喜地上前挑拣起来。

  这时一个丽人带着几个宫女从远处行来,见到武媚娘,连忙下拜,“参见皇后娘娘。”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气,淑妃不必多礼。”武媚娘笑道。

  萧淑妃盈盈起身,笑道,“带着素节出来游玩,想不到娘娘和众位姐妹们都在这里。”

  雍王素节从她裙后探出头来,看到银盘上的香包睁大了眼睛,“哇,好漂亮的香包,我要,我要……”

  萧淑妃连忙道:“放肆,皇后娘娘面前怎么可以这么无礼?”

  武媚娘笑道:“妹妹快别骂他,这么大的孩子懂什么。来,到母后这边来,母后给你。”说着她随手拿起一个香包递给素节。

  萧淑妃在旁边一把抢过,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孩子刚玩了泥,手上脏,别弄坏了娘娘的香包,回去洗了手再给他戴。”

  话未说完,她忽然尖叫一声,猛地将香包抛出。同时捂住手指,浑身颤抖。

  地上的香包中蜿蜒爬出一只大蜈蚣。众妃纷纷惊声尖叫,而萧淑妃已经晕倒在了地上。

  武媚娘刷地站起身来,脸色变了。

  清思殿里,御医从寝殿内快步走出。

  武媚娘迎了上去,“萧淑妃怎么样了?”

  “皇上,娘娘,淑妃娘娘被七色蜈蚣所咬,需要与之天生相克的天山雪莲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李治急道:“那还不快去拿天山雪莲?”

  “这……雪莲可遇不可求……臣不知道司药房内有没有,得去查一查……”

  李治催促道:“快去!”

  御医离开,萧淑妃挣扎着爬起来,泪流满面,“皇后娘娘,臣妾知道自己不该趁你生病的时候把皇上留在清思殿。臣妾已经知道错了,求娘娘放过我的儿子,不要害他。”

  李治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话,这跟媚娘有什么关系?”

  萧淑妃低声道:“臣妾是拿了皇后娘娘送给素节的香包才会被咬的,冯充媛、王美人、李才人,还有所有的宫女都可以作证。”

  李治看向武媚娘,“这是真的吗?”

  武媚娘神色不变,沉声道:“臣妾的确送了香包给雍王殿下,可是香包里并没有蜈蚣。”

  “这么多人都看到了,难道臣妾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诬陷皇后娘娘?”萧淑妃哀声道,“皇上,臣妾是将死之人,没有别的要求,只求皇上好好保护素节,别让他小小年纪就死于非命,臣妾在此谢恩了。”

  素节上前抱着她哭了起来,“母妃……”

  李治望着哀戚的爱妃和儿子,终于怒上心头,“媚娘啊媚娘,朕一直以为你是个大度的女子,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丧心病狂,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冷冷盯着武媚娘,“来人啊,把皇后押入上阳宫,等候处置……”

  武媚娘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笑了,“皇上,刚才御医说萧淑妃被七色蜈蚣所咬,而萧淑妃又一口咬定此乃臣妾所为,臣妾问一句,这七色蜈蚣那么毒,臣妾是怎么拿起它,又是怎么将它放入香包的,而且臣妾在做这些举动的时候,还能瞒住所有在场的人?”

  李治冷笑一声,“狡猾之人必有狡猾的方法,以媚娘的聪明,自然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

  武媚娘摇摇头,不再辩解,转身向外走去。就算是被贬斥,她依然气度雍容。

  元修愣了愣,才连忙带人跟上去。

  李治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正在这时,御医兴奋地跑了进来,与武媚娘擦肩而过,“皇上,好消息。司计房刚刚运来一批天山雪莲,淑妃娘娘有救了。”

  李治收回视线,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赶紧医治吧……”

  上阳宫里,武媚娘打量着素净的陈设,无声地笑了,“想不到一向冷寂的上阳宫风水如此之好,先是王皇后,如今又是本宫,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她摇了摇头。

  周围宫人无不低头屏息,不敢接话。直到侍卫统领裴少卿入内,才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

  “娘娘,已经查问过了。天山雪莲本来司计房一直都没有的。前几天宫中忽然有传闻,说天山雪莲有美容的功效,引得各位娘娘都去司计房要,于是司计房便专门采购了一批,今日一早才运过来。”

  武媚娘笑着叹道:“看见了吧,人家要害你,早就把功夫都做足了。”

  裴少卿问道:“是否应该将线索告诉皇上呢。”

  武媚娘却摇摇头,“你以为皇上会看不出来吗?但他既然一心一意要贬本宫,说什么都没有用。”

  裴少卿一惊,“娘娘的意思是皇上要害您?”

  武媚娘闭上眼睛,“也许恰恰相反,他想救本宫。”

  裴少卿不解地看着她。

  武媚娘缓缓道:“本宫早就发觉,皇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控制了,做的事情都很反常。本来本宫已经派心儿前往调查,现在看来只有她那边的进展还不够,本宫这里也要有所行动。如今被贬斥到上阳宫也好,反而不引人注目,便于行动。裴将军,本宫需要你的帮忙……”

  裴少卿立刻跪下道:“微臣遵命。”

  “之前本宫发现皇上一直接到离奇的匿名信,可总找不到源头,你去替本宫找一套宫女的服装来,趁着今晚夜深人静,本宫要亲自去查看一趟。”

  “遵旨。”待裴少卿离开。武媚娘用力握紧了拳头,眼中露出永不服输的烈性火焰,“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想在本宫的眼里揉沙子?”

  深夜的宣政殿一片阴沉,长明的烛火将熄未熄,几个看守的小太监正歪在角落打着瞌睡,门前的侍卫已经被裴少卿借口调开。

  武媚娘轻手轻脚地靠近御案,翻开奏折。

  迅速翻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端倪,武媚娘细细思量着,大臣们的奏折每日都由太监们取了直接送到宣政殿,每日当值的小太监不同,不可能在这个环节做手脚。而且发现密信之后,李治必定也着手调查过,却一直没有逮到老鼠尾巴,只怕这藏信的法子别出心裁。

  她视线再一次扫过御案,反复细看,目光忽然落在角落的碧玉香炉上。

  她靠近嗅了嗅,一股清淡悠远的香气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捻起一丝粉末又抛下,这是什么味道?很是好闻,但似乎不同于以前的龙涎香。

  百思不得其解,武媚娘只好离开宣政殿。返回了上阳宫。

  宫人都已经沉睡了,裴少卿替她斟了一碗茶水,“娘娘,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武媚娘接过茶水,摇头苦笑道:“毫无头绪。”

  裴少卿建议道:“既如此,不如再等一等,看看对方有什么招数,总好过在这里瞎猜。”

  武媚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却忽然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端竟然有一块黑点。

  裴少卿也注意到了,立刻道:“娘娘刚才动了砚台?”

  “没有,本宫只是翻看了奏折,还查看了香炉而已。”

  “香炉?”裴少卿心念微动,“娘娘,失礼了。”他走上前,拉起武媚娘的手放在鼻端,仔细嗅了嗅。

  微热的气息擦过,武媚娘心里一热,裴少卿已经松开手指。

  “娘娘,若臣猜测正确,您手上的应该是无影香。”

  “无影香?那是什么东西?”

  “无影香是一种特别好闻的香料,由吐蕃进贡给太宗皇帝。这种香料原本叫做缥缈香,不过后来又发现它遇见茶水便会变成黑色,于是又多了一个别名叫做无影香。因为这个缺点,这些年宫中已经极少使用了。”

  武媚娘眼中闪烁起亮光,“我明白了。快,咱们再去一趟宣政殿。”

  重新站到了御案前,武媚娘从奏折中抽出一张白纸来,靠近香炉反复熏烤,慢慢地,纸上出现了一行字,逐渐转浓,“请皇上立刘华为大将军。”下面是熟悉的玉牌花纹印记。

  她心头一阵狂喜,原来根本就没有人往奏折里塞东西,而是有心人早在皇上御用的白纸上用茶水描了字,等茶水一干,自然看不出来……

  皇上批阅奏折,喜欢按照类别先易后难处理,还习惯将重要的奏折里夹进一张白纸,留待之后批阅。而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这个习惯,将特制的白纸夹进奏折,而奏折靠近香炉,一夜熏烤之后,无影香沁透纸张,便会使字迹显形。

  难怪以前盯着奏折,一直没发现有人动过手脚,原来真正被动了手脚的是纸张。武媚娘的目光落在御案角落的一摞白纸上。

  想了想,她将那张白纸重新放进了奏折里,在没有发现真正的线索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离开宣政殿,武媚娘向裴少卿低声说出了自己发现的线索。

  裴少卿皱起眉头,若是奏折,只不过是从大臣到宫廷,但白纸的话,从造纸作坊到司计房,再到宫中,经过无数人手,只怕调查不易。

  武媚娘也叹了口气,“若是白纸上动的手脚,只怕凶手在宫外动手都有可能。”

  “好在皇上喜欢用白细软的纸张,所以他所用的纸一向是宫外特制的。下次你偷偷跟着金巧玉出宫,查查这白纸一共经过多少人的手。再带着无影香试一试,可有变色。”

  舞倾城在房里拉着心儿坐在梳妆台前帮她描眉点唇。不多时,一个精致的妆面出现在铜镜里。

  心儿啧啧称奇,由衷赞叹道:“真是漂亮。”

  舞倾城指点道:“一个舞姬的妆容,对她的舞蹈非常有帮助。倘若妆容不行,就算舞蹈跳得再好也没有用。”

  心儿感慨道:“我不知道要学多久才能学会这些?”

  “只要你用心,我一定会倾囊相授。”她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你的天分还在她之上,可惜啊,没有早见到你。”

  “她?”心儿诧异地望着她,没听说过舞倾城还教过别的女子啊?

  舞倾城却没有说明,只淡然道:“好好学就行了,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心儿笑道:“我知道了,姑娘,你人真好。”

  舞倾城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我可一点也不好,我教你舞蹈,不是因为喜欢你,想帮你,而是别有所图。”

  “我知道,你是要向所有人证明,我的资质不如你。”心儿笑眯眯地接话道。相处这些日子,她早已经发现,这个女孩子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舞倾城瞪了她一眼,“不久之后就是入选宫中舞姬的日子了,你一定要好好学,拼命地学,千万不要有丝毫懈怠,否则我就胜之不武了。”

  心儿站起身来,“我知道。姑娘,今天我们练习哪一段?”这些天舞倾城对她可谓是竭尽心力,倾囊以授,让心儿很是惊讶,所谓的指点,竟然不是开玩笑。

  舞倾城却摆手道:“今日先不练习舞蹈了,你也练了这么久了。舞蹈虽然重要,但舞衣的选择、妆容的点缀都缺一不可。今日咱们上街去,给你挑选些好看的衣服首饰。”

  就这样,心儿跟着舞倾城上了街。并州的大街依然繁华喧闹,人声鼎沸。店铺摊贩鳞次栉比,店主热情地招揽着生意。心儿心神浮动,转眼间离开并州已经数年了,也不知往昔和霓君姐姐常去的那几家店铺还在不在。

  走了片刻,心儿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几个人影飞快地闪入人群,但露出的影子还是验证了心儿的猜测。

  竟然有人跟踪,为什么?若是为了保护红牌舞姬,直接大大方方跟在身边不就行了,何必这样藏头遮尾的,而她知道吗?

  舞倾城正一脸喜悦地拉住她的手,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她们一阵风似的穿过人群,拐过一条街,直奔一家铺子而去。

  这是一家成衣店,似乎与舞倾城是熟人了,店主殷勤地招呼道:“倾城姑娘又过来了,这次看中什么衣服?咱们店里可新进了一批料子。”

  舞倾城挑挑拣拣,不一会儿,选中了一身嫩黄色的长裙,拿起来配到心儿身上比划一番,“这个颜色正适合你,样式也新颖,快换上看看。”

  心儿入内更换衣服,等换好出来,发现舞倾城竟然也穿了同样的一身。她拉住心儿,笑道:“这衣服很漂亮,我已经付账了,算我送你的礼物。”

  舞倾城拉着心儿继续向外走,“买了衣服,咱们再去看看有意思的东西。”

  两人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临拐角处一栋两层的小楼上不时传出热闹的叫好声,进了楼内,竟是一个歌舞团正在表演舞蹈,台上六七个舞姬,都戴着面具,舞姿轻快活泼。

  倾城拉着心儿挤进人群,寻了个角落的座位,“并州的歌舞坊可不只有我们鸣翠坊一家,别家也有很多极有特色的歌舞,我们干这一行的,应当博采众家之长。你看她们的舞蹈怎么样?”

  周围人声鼎沸,心儿抬高了声音,“看着倒是挺简单的,可难得的是六个人跳得完全一致,特别有味道。”

  舞倾城笑道:“独舞的时候妆容、舞衣都很重要,可是群舞的时候就要把自己变成所有人中的一分子,有时候相貌和服饰全部都要虚化,你过来……”她拉着心儿挤进后台,拿起箱子上的面具,“咱们也上去,跟她们一起跳。”

  “什么?这样不好吧。”心儿摆手道。

  “没什么不好的,这里的舞姬我也熟悉,一起跳过很多次了。”说着舞倾城将面具塞进心儿手里,拉着她上了舞台。

  台上气氛热烈,不时有舞姬跳累了下去,再有新的补充上去。下方的客人大声叫好,一边畅饮美酒,一边肆无忌惮地品评着各人的舞姿。

  被舞倾城拉上了舞台,心儿颇为无奈,只好戴上面具,跟着舞倾城一起跳了起来。幸好这些日子的舞蹈不是白学的,虽不如舞倾城动作优美,但跟着众人的步伐,倒也似模似样。

  一边跳着,心儿目光扫过,忽然一怔,那些人竟然跟着进了楼内,隐蔽在角落里。

  这一场舞跳了很久,心儿觉得疲惫不堪,找到舞倾城的身影,拉着她下了舞台。

  “好累啊,跟人配合原来比一个人跳更加难呢。天色晚了,咱们回去吧。”

  那黄衣女子却甩开心儿的手,“你是谁?拉我干什么?”她摘下面具,露出全然陌生的面孔。她不悦地瞪了心儿一眼,转身走了。

  心儿顿时愣住了,跳舞的过程中,舞姬走上走下轮换了好几茬儿,她并未时时注意舞倾城,但始终看到有个黄色的身影飞扬在舞台一角,怎么会换人了呢?

  几个人影挤过人群,围到她身边,“贺兰心儿,倾城姑娘呢?”

  心儿立刻认出正是一直跟踪她们的人,她尴尬地答道:“我……我不知道……”

  领头的女子一跺脚,“遭了,回去坊主必要重罚。赶紧找。”

  几个人很快散开,各处搜索。心儿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返回鸣翠坊已是华灯初上,心儿踏进大门,却见院内一片寂静,人人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心儿不敢上前,悄悄拉住顾妈,问道:“怎么了?”

  “是坊主回来了,对着倾城姑娘发了好大的火儿,责怪她擅自出去,行为放肆什么的……”

  “什么?舞倾城回来了?”心儿睁大了眼睛。

  “倾城姑娘吃过晚饭就回来了。”顾妈奇怪地看着她,“不过也在外面消磨了快一天,难怪坊主发脾气。听说这次新年入宫献艺,已经内定了倾城姑娘。有这个造化,说不定之后要成贵人娘娘了,哪能这样随意出去呢。”

  心儿眉梢抽搐,她本以为舞倾城是不愿意入宫,逃跑了呢,怎么又自己回来了?难不成真是迷了路?

  “倾城姑娘人呢?”

  “在房间里,坊主和香师傅都还在她房里训斥呢。”

  念头一转,她悄悄回了房间,从墙后翻过,贴近舞倾城的房间。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入了宫,以你的资质,何愁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若真是一走了之,坊主这么多年的栽培之恩,你就不管不顾了?”

  “香师傅,你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舞倾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不是说过了嘛,只是被竹帘砸了一下,弄脏了脸去洗了洗,又随意游玩了片刻,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什么一走了之?什么栽培之恩?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香意如被她气得仰倒,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于,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响起,“倾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跟着我,也明白我的性子。这一次也就算了,希望没有下一次。”

  这个声音就是鸣翠坊的坊主?好年轻啊!心儿不敢靠近,屏息静气地躲在树丛后。只听到那坊主继续道:“多年的情分,我实在不想有一天需要靠翠玉令才能找到你。”

  翠玉令?心儿心神一颤,脑海中瞬间想起了武媚娘曾经给她看过的令牌,难道……

  静默片刻,舞倾城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方才的漫不经心,反而明显恭敬了许多,“坊主,我明白了。”

  “只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坊主叹了一声,推门走出。

  待她走远,心儿才敢悄悄探出头。只看到身着一袭秋香色罗裙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满园秋色中,那身姿格外优雅。

  房里的香意如跺了跺脚,压低了声音,“你……提醒一句……坊主生气……翠玉令……天涯海角……”

  她声音太低,心儿听不清楚,紧接着舞倾城也说了什么,同样声音低微,一个字也听不见。

  很快,香意如也离开了房间。

  房门砰地被人甩上。心儿从暗处走出,看着紧闭的房门,正犹豫不决,只听舞倾城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心儿进了房间。舞倾城正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啃着。

  “姑娘,你没事吧?”

  舞倾城笑了笑,“我没事。”

  “刚才香师傅好像很生气啊,还说要出什么翠玉令,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

  舞倾城无所谓地笑道:“翠玉令是鸣翠坊的信物,只有出色的舞姬才能获得。而这些舞姬有很多都入了达官贵人之家,相互联络结交,只要坊主的翠玉令一出,就要依令行事。不过我不怕,大不了一死。人谁不都是一死,既然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如图个痛快,你说呢?哈哈哈……”

  她笑得肆无忌惮,心儿却不敢接话,只得干笑两声。

  说了几句闲话,心儿告辞出来,暗暗思量。看舞倾城的态度,明显是不希望入宫,难道她在外面有了情郎不成?不过鸣翠坊的坊主很重视这一次入宫,也不知是什么意图,还有那个翠玉令,究竟是不是玄美人的玉牌呢?

  进入鸣翠坊也有一段时日了,不能再拖延,今晚一定要弄个清楚。

  心念电转,心儿暗暗下了决心。

  鸣翠坊的内室里,明珠夫人轻抚着桌上的茶盏,问道:“今日跟倾城出去的人可查清楚了?”

  香意如恭敬地回道:“查问过了,正是那个叫心儿的女子。只是她也是被骗了,之后还帮助含香她们找人一直找到晚上才回来呢。”

  “这个心儿……”明珠夫人皱起眉头,“你不觉得这丫头来得蹊跷吗?又懂厨艺,又会跳舞,简直就是天降奇才。”

  香意如回道:“是有些出众,只是她的来历我也调查过了,是并州本地人,父母双亡,农家出身,一应身份皆有证据的。”

  若是心儿听到这番话,必要偷笑,武媚娘为她准备的身份果然天衣无缝。

  明珠夫人将茶盏放下,冷哼一声,“纵然是贫家出身,但人一旦有了才,就有了野心,我看她志气不小。”

  “这……”

  明珠夫人又问道:“你上次说过,这些日子倾城教授她舞艺,竟然未曾藏私,完全倾囊相授是不是?”

  香意如连忙点头,“也不知这丫头怎么就合了倾城的胃口。”

  “哼,果然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就是因此,让她野心勃发,竟然胆敢干出这种事。”明珠夫人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敲在桌上,推到香意如面前。

  香意如一愣,拿起茶盏,仔细嗅了嗅,终于分辨出细微的不同。“这似乎是……安眠类的药物?难道是那个丫头下药?难道她想陷害倾城取而代之?”一连串推论得出的结果让香意如惊叫起来。

  明珠夫人点点头,“很有可能。”

  香意如怒道:“这丫头,要是敢存这样的心,我饶不了她。”思量片刻,又道,“她若是想陷害倾城,必定会趁着今夜去倾城房间动手脚,哼,奴婢这就过去,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

  说完,她起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明珠夫人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苍天在上,我已经忍了几十年,眼看就快成功了,你千万要保佑我见到他。”

  秀雅的面容依然沉静理智,眼角的水光却泄露出激动的内心。

  午夜时分,心儿悄悄离开房间,翻过后墙,落到舞姬院子里。

  四周一片寂静,她小小得意了一把,从宫里带出来的无色无味的安眠散果然奇效啊!晚饭后她将药物下到了水缸里,一般人饭后到临睡前都会喝水,正好让她们睡个好觉,便于今晚行动。

  要找翠玉令,应该从哪里入手呢?对了,刚才舞倾城说出色的舞姬才能获得,她如今是鸣翠坊的头牌,应该也有一枚才对。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心儿悄悄摸进了舞倾城的房间。

  舞倾城似乎睡得很深,完全没有察觉。

  心儿蹑手蹑脚地走近梳妆台,开始仔细翻动,冷不防脚上一痛,竟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

  心儿低呼一声,低头看去,竟然是一个老鼠夹子。

  她正要忍痛掰开,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冷笑,“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脚步声匆匆而来,门被猛地推开,在七八个手持油灯的舞姬环绕中,香意如阴冷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不带一丝温度。

  心儿心神大乱,一边用力掰开老鼠夹子,一边勉强笑道:“香师傅,这么晚了,您来干什么?”

  香意如冷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我……我脚受了伤,来姑娘这里拿点药……”

  “拿药?怎么不直接叫醒姑娘,要自己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一边说着,香意如一边扫了床上依然沉睡的舞倾城一眼。

  心儿霎时明白,她会来这里,一定是发现自己在水里做了手脚……

  “是这样的,姑娘这些时日睡不好,我看着着急,就在水里放了些安眠散,希望能帮姑娘助眠。现下她好不容易才睡着,我怎么可能去打扰她呢?”

  香意如冷冷地问道:“真的吗?”

  心儿连连点头,“真的,当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咱们就叫起姑娘来,问个清楚。”说着她向床边走去。

  心儿暗叫倒霉,这下子只能看舞倾城愿不愿意为自己遮掩了……

  香意如来到床边推了两把,“姑娘,醒醒啊,姑娘……啊——”

  一声尖叫响彻整个鸣翠坊,香意如猛地转过身来,怒指心儿,“姑娘死了!你,你竟然胆敢……害死姑娘!”

  轰然一声,一道霹雳在脑中炸开,心儿几乎难以置信,一个箭步冲到床前。

  那人依然是沉睡的姿态,露在被褥外的肌肤出奇地苍白,美丽的眼眸却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未及细看,香意如已经尖叫起来:“来人,赶紧把她抓起来,听候处置!”

  七八个舞姬一拥而上,将心儿牢牢制住。

  被压制在冰冷的地上,心儿脑海中只徘徊着一句话:她死了,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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