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许多籽粒来。”


    这是圣经里的一句话，让人费解，几千年来却让无数教徒孜孜不倦去探索——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有了信仰，就变得无比虔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向北如此，罗雨辰如此，骆景晨也是如此。他们都在心里植入一个自己的价值观，这样的价值观驱使和强化自我意识，以为自己的坚持是对的。


    “村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最终各得其所，皆大欢喜，这不是很好吗？”骆景晨说，“罗警官，你是警察，你说说我所做的犯了哪条法律了？”


    罗雨辰没有正面回答，他是警察，哪里轮得着别人审自己？况且，这事还没结束，他想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那两个村民签字，你怎么解释？”罗雨辰不放弃，他觉得骆景晨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村民签字？”这样的小事情，骆景晨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需要两人给一点提示。


    “在骆河村的征地项目中，补偿方案环节有一份放弃补偿方案听证证明，上面有两个村民代表的签字，正是因为这份证明，村民们不了解补偿方案。后来我们查了一下，这签字是伪造的。而根据许昌林的证词，签署这份文件的时候，他也不在村里，是由你全权负责的。”向北从手机中找到那张照片，放在骆景晨面前。


    根据罗雨辰在居民管理系统中查到的信息，两个村民代表签名——李爱星和孙成，都已经在当地派出所登记死亡多年。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死人还会被别人利用。


    向北说完，骆景晨并没有回答，他沉默片刻，虽然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内心的波澜却掩饰不住。一会儿之后，骆景晨表情恢复正常，似乎想通了什么。


    罗雨辰也注意到他的这个细节，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推测，骆景晨这是遇到了最难的选择，他需要在大脑中筛选信息，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骗子！都是骗子！”骆景晨忽然抛出一句狠话，究竟是什么触动了他的情绪？


    “那是我找人伪造的……”骆景晨终于说出真相，说完这句话，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将心中的重担放下了。


    为了这个答案，向北已经等了四年，如今得到了，心情却十分复杂。


    向北明白，正是由于村民们放弃召开补偿方案的听证会，既定的补偿方案得以全面推行，进而激化了村民矛盾，引发了那场轰动全国的纵火案。事实已经清楚，但是向北还是不明白，骆景晨明明不赞成那个补偿方案，为何还要瞒着村民伪造签名，促成这件事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你就不要问了，这背后的事，不是你我能说得清的。你就当是我为了让征地项目尽快推进吧。”


    骆景晨这番话让他想起另一个细节，骆河村的征地项目原本是需要两年的，但是因为进展顺利，仅仅一年就启动了。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意外，发生了那场引发河东“地震”的火灾，骆河村的拆迁项目恐怕又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可是……项目推进得很顺利，但是纵火案发生了，征地项目被忽然叫停。”


    骆景晨点了点头，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你要知道，这个签名在先，纵火案在后。其实我当时制造这份签名的想法很简单，我阻止不了进程，改变不了结果，那就只能顺势而为。我记得当时许昌林说过一句话，老骆，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就不


    要搞民主了，它会害死人的。为了骆河村，咱们必须独断一次。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两次需要征求村民意见的关键时刻，许昌林都出差了？这仅仅是巧合？这小子鬼得很，得罪人的事、见不得人的事，他都要我做。”


    向北回想整件事，的确如骆景晨所言，一些关键环节上，都不见徐昌林的身影，即便是纵火案发生后，他也是第一个消失了。


    “他一出差就是一个多月，我记得是去外地参加一个什么培训班。那是骆河村拆迁项目的关键时期，不要说一个月了，一天都等不起。没办法，如果让村民们因为补偿方案的事情闹起来，这个责任我担待不起，只得悄悄制造了那份材料，”骆景晨语气中偷着无奈，“后来我听别人说，许昌林之所以躲到外边去学习，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分歧造成补偿方案迟迟没有结果。在最后的期限时，他干脆一走了之，让我自己搞定。我当时很气愤，竟然又被这小子耍了。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在村民中制造话题，通过大家的力量给许昌林施压。再后来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再后来就是纵火案和许昌林的死？”罗雨辰补充道。他没想到骆河村的故事竟然这么精彩，简直比宫斗戏还要各种反转。


    “人生处处是戏，没想到这样精彩绝伦的戏码会在一个小小的骆河村上演，”向北一声叹息，“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搁被‘烧焦’，竟然是因为你们之间争斗的小火星。”


    骆景晨摇摇头，冷笑一声：“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左右不了这个项目。你要相信有些人的能量，这个项目需要被推进，它就能推进，需要被叫停，它就能停下来。至于我和许昌林，其实都是执行者，只不过大家各为其主。”


    “你说大家各为其主？什么意思？”向北觉得骆景晨话中有话。


    骆景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很聪明，大脑中早已完成筛选，这个问题他是不会回答的。


    罗方伊从里屋倒了一杯水，放在骆景晨面前。


    “谢谢。”骆景晨接过水，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抖搂出两粒胶囊放入口中，又喝了一口水冲服下去，“我见过你，当时你跟向记者一起去的骆河村。”


    罗方伊点了点头：“当时我跟师父很信任你。我们以为只有你才能告诉我们真相。”


    骆景晨听了这话笑了笑。


    罗方伊没再说话，注意力集中在他那瓶药上，药瓶上没有标签，看不出是什么药，但是从胶囊上可以看出来，它不是普通的药丸。


    “怎么？身体不好？”


    “治癌症的药，我得了胃癌……活不了多久了，估计还有半年吧。也不知怎么了，现在生活好了，周围人得癌症的反而多了。我们这一辈人，真的是什么都经历到了，所以也就看淡生死了。”骆景晨笑了笑。


    怪不得一直都这么瘦，罗方伊似乎得到了答案。


    听到“癌症”两字，罗雨辰和向北流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都聚焦到那个小药瓶身上。真是造化弄人，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罗警官、向记者，这些年我脑子里一直都是骆河村的事情。我经常想，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我得这个癌症是不是老天惩罚我？后来我想明白了，哪有什么对不对的，既然他们选择了骆河村，我们都难免卷入其中。所以，选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做出选择。”


    这个老小子，因为他导致骆河村项目长期搁浅，甚至村民遭殃，他却坚持认为自己没


    错，真是老顽固！罗雨辰心中不爽，死期将近，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文化，真可怕！


    “许昌林死了，骆河村的几个村民死了，项目也搁浅了大半年。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向北反问。


    向北这话不说则已，刚说出口，就激起骆景晨的情绪，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吼起来：“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他们的选择！因为他们选择了骆河村才会这样。如果是别的村，也会是这个结果，唯一的区别是这个人换成了李景晨，王景晨！”


    说完这些，骆景晨又恢复了平静。


    似乎也有道理。


    “罗警官，依你看，我做的这些事让法院来判的话，能有几年？”


    罗雨辰眉头一皱，这件事他倒是没有想过，伪造材料、假口供……罗雨辰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从所学的专业知识中寻找答案。


    “故意作虚假证明、意图陷害他人，如果情节恶劣，造成严重后果的话，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听到这个答案，骆景晨倒显得更加平静了。


    “罗警官，拿我这半年的期限换回那三年刑期，你觉得中不中？我这把年纪，不想死在监狱里。”


    骆景晨的语气像在开玩笑。


    这番话让罗雨辰有些感慨，骆景晨的话应该发自内心的。于私而言，癌症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这恐怕要比判他十年八年更有威慑力。然而于公，法律是严肃的，任何人只要犯了法，都必须接受惩罚，这是没有什么先决条件的。


    “抱歉，我只是一个执法者，你说的内容不在我的职责范畴。”罗雨辰觉得没必要对他承诺什么，只能这么回答。


    “其实，我跟许昌林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而已。不过，他的死倒是跟我有一些关联的。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自杀。”骆景晨感慨，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么看来，许昌林确实有些被冤枉了，难怪他会选择自杀。”


    罗雨辰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向北，向北一直坐在那里，眉头紧皱、一语不发，像在沉思。


    罗雨辰：“向北……向北！”


    向北回过神来：“怎么了？”


    罗雨辰：“你在想什么？”


    “呃……骆景晨，还有件事情我没有想明白。”向北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说吧，今天我会尽我所能解答你们心中所有的疑惑。”


    “我两次在骆河村调查到关键阶段的时候，都被人举报，调查也因此搁浅这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呃……这事儿……”骆景晨吞吞吐吐，“对不起，向北，确实是我举报的……我只是想阻止你再调查下去，因为有些人不想你这么做，可没想到他们……居然出手这么狠。”


    “有些人？他们是谁？是谁想阻止我调查这件事？”对于骆景晨含糊的回答，向北紧追不舍。


    “这个……向北，有些事情……即便是我死了也不能说出来的，他们……他们的势力太强大了，根本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更不要说去对抗。”


    骆景晨的这番话让向北深有体会。当年调查骆河村的案子时，他总是感觉有一个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操纵一切，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并未在意，现在看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也许，自己仅仅只是这盘大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这帮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有什么企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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