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你是个好警察”

    河东市中心，解放广场地下一层咖啡厅，向北和罗雨辰又一次见面。


    听到罗方伊捎来的消息时，罗雨辰惊讶了小一阵子。毕竟自己跟向北结下的梁子确实够深。他至今还记得，上次跟胖冬他们在四季烧烤给向北摆下接风宴时，对方自始至终没有跟自己喝一杯酒，甚至还留下了一句话：这辈子都忘不了罗雨辰这个名字。


    这话让罗雨辰如鲠在喉，每每想到就不舒服。他回想起两人的交集，从第一次在骆河村纵火案中两人阴差阳错般地交手，到后来自己接手向北举报信案件的调查，再到想尽办法抓捕向北，甚至连他们父子的最后一面都给破坏掉。


    所有这些事，令人唏嘘感叹，或许是命运弄人吧。


    现在，向北竟然主动提出见一面，难道是要冰释前嫌？罗雨辰不得而知，他带着疑问来到解放广场。


    “你好，向北，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罗雨辰说道。


    两人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咖啡师手艺不错，乳白色的奶油泡沫在杯口形成一幅美丽的图案，让人有些不忍下嘴，觉得如果破坏掉这件艺术就是犯罪。


    “是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才刚过了几周吧。”向北语气明显比上次好了很多。


    “我是警察，监狱大门我常去，也见到过很多人从那道门进去出来，然后就是不同的人生。向北，过去的就过去吧，把以后的路走好。”这是罗雨辰上次想说却始终没有机会说出的话。这次，两人见面的第一时间，罗雨辰就讲了出来，也许是职业习惯，他说话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那扇门很神奇。我以前做记者，也采访过犯人，门里门外，两个世界。我在其中自由出入，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可是当我换了角色，完全不同了。我渴望自由过、绝望过甚至死过。罗队肯定听过一句话，死过的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过，我这个死过的人还是有很多放不下。你知道为什么吗？”向北问道。


    罗雨辰摇摇头，他从未死过，自然不懂得死的滋味，更不明白死了的人为啥还能放不下。


    “这个问题也困扰我很久。我凭什么还活下去？后来我知道了答案，因为我现在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向北问题深奥，回答同样令人费解。


    真是个哲学性的问题，这让罗雨辰想起了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著名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问题吗？罗雨辰从来不觉得。活着就好好活着呗，哪那么多废话？自己是个粗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想不通的问题从不多想。


    “虽然我不理解你所说的话，但是我觉得你这么说肯定有你的道理。也许，哪一天我有了类似的经历，就能理解了。”罗雨辰觉得别人提出了问题，自己答不出来，别人又帮你回答，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感谢，都应该回应一下。当然，他确实听不懂。


    罗雨辰这么一会儿头都大了。天呐！向北约自己见面该不会是讲人生感悟和哲学道理的吧？而且，居然还要喝咖啡，这是女人们的社交场所好不好。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向北觉得前面的铺垫似乎没有啥意义，干脆直入主题。


    “好啊，有什么事情，你说。”终于可以换个话题了，罗雨辰来了精神。


    “我想再查一下我的案子。”向北说道。


    “你的案子？你说的是哪个案子？”罗雨辰没搞明白，这案子是关于家人去世还是自己被人举报，又或者是北江晚报社的那些乱七八糟？可是，这些都有答案了啊，全部是盖着红戳戳的官方定性。


    “我拿到了北江晚报社的公邮密码，你能不能帮我查出那25封举报信的发件人信息？”


    “为什么要查举报人信息？向北，我自始至终都是负责这个案子，


    我很清楚这案子已经结了。再者说了，北江晚报社也重查了举报信的信息，对于涉及的员工都进行了处理。你究竟还有什么要查的？我刚才说了，既然出来了，就走好以后的路，”


    罗雨辰不理解向北的做法，得饶人去且饶人，作为一个成年人，这么浅显的道理还不懂吗？更何况，窃取单位公邮密码那也属于盗窃，是犯法滴，要坐牢滴。你坐牢也就罢了，还要把我拉下水？向北啊向北，你是有多恨我啊？


    “你也说了，我被判无罪，也就是说我是被诬告的，很显然，对方别有用心，想置我于死地。你们只知道查举报信中的内容，为什么不查一下捏造这份举报信的人是谁？你知道他害了多少人吗？”向北辩解。


    “这怎么能算是捏造呢？举报信中的内容属实，而且很多涉案人员都被查了。之所以你被抓进监狱那么久，主要是因为北江晚报社没有提供充足的证据证明你无罪。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你要弄清楚。”罗雨辰分析道。


    可不嘛，你说人家捏造事实，那事实有的吧。人都查了、抓了、炒了一大把。你说你被人诬陷，明明是报社调查不力。听上去似乎真是挺有道理的。


    总不能饮鸩止渴吧。倘若如此，以后谁还敢写举报信？罗雨辰觉得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妥。


    “罗队，你想一想，骆河村的纵火案、征地矛盾、伪造材料、举报信，甚至是我家庭发生的那些事，所有这一切如果仅仅用巧合来解释，会不会太过牵强了吗？”


    骆河村、举报信、周雪岑的死……这其中会有关联？罗雨辰有着多年的职业经历，自然有着极强的嗅觉，可他还是想不明白怎样将这三者联系到一块儿。


    “向北，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罗雨辰的回答很官方。


    “所以我才要搞到公邮密码，查清楚举报人的身份。”向北回答。


    坦白讲，逻辑上说得通。罗雨辰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如果这么做就是犯法，我现在就可以逮捕你！”


    既然软的不行，索性来硬的。


    “犯法？罗队，你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再说了，这件事如果真想我猜的那样，那也是一个大案子，不仅涉及诬告，还有人命，说不定还有更猛的料。这可是一个二等功在向你招手，”向北说道，“我是个坐过牢的人，无妻无儿无家，还有啥害怕的？你放心，犯法的事情我来做，至于如何捍卫法律，就是你该做的了。”


    罗雨辰是个粗人，也是个俗人，粗人和俗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凡事皆从实际出发，务实不务虚。


    罗雨辰片刻沉默：“你打算怎么做？”


    向北果然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罗雨辰心动了。


    “第一，查清这些举报信的背后主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跟骆河村的某些人有关，他们想拿我当枪使，为自己捞取利益；第二，骆河村的征地材料，有一些是伪造的，我觉得这些伪造材料应该不是许昌林一人所为，所以需要查看许昌林的口供，加上我掌握的材料，相信能串起更加完整的事件……”


    向北话没说完，罗雨辰忍不住打断了他。


    “向北，你说的这些情况，有些涉及刑法，但是有些并不是公安部门的职责范围，不过……”罗雨辰话锋一转，“我倒是对这件事挺感兴趣。其实，当年我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疑点，尤其是许昌林，虽然他承认了参与了纵火案，但是对于很多细节他却始终讳莫如深。我当时在专案组分析会上提出过质疑，但是很无奈，证据材料齐全，我们必须靠证据办案。”


    这倒很有意思，两人的直觉不谋而合。看来，自己的判断或许没错，对许昌林的定案太过着急，当然，其中也有巧合


    的因素——许昌林自杀了。倘若不是存在这么多巧合，也许就没有这么多悲剧发生了。


    “还有第三点，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当年我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股神秘力量在介入。每次到了关键节点，这股力量就会出现，包括我两次被人举报，包括骆河村、许昌林的事情，这股力量都出现过。所以，我担心的是三年过去了，不知道这股力量会不会再出现。”


    “神秘力量？向北，你是不是神经过度紧张了？我觉得你应该……”


    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罗雨辰将说到一半的话收了回去，他觉得向北的精神有问题，人在过度压抑和紧张的时候，总会产生多疑甚至幻觉，这是可以理解的，“即便这股神秘力量真的存在，你担心什么？怕他们再次出现，你会有更大的危险？”


    “我怕？呵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对他们已经没有丝毫的恐惧了。我怕你会因此受牵连。如果真有一股神秘力量，恐怕连你都斗不过他们。”向北道出心中的想法。


    向北说出这话多少让罗雨辰心里感觉不舒服。要知道，警察最反感的就是被人威胁。这个向北，太不会说话了，好歹也要给我留个面子。


    “那你就多想了，第一，我是警察，如果我害怕那些藏在暗处的坏人的话，我干脆脱掉这身警服算了。再者，今年年初以来，整个河东市上上下下主要领导都换了一遍。所以，你说的那股力量也许早就烟消云散了。当然，如果他们出现那就更好了，我倒想跟他们过过招。”


    粗人就是不怕激将法，因为这一招确实很有效，怕也没用。


    事实上，过去三年间，伴随着河东市新区建设的推进，领导层的人事任命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取代姜海波坐上一把手位置的叶辉因为政绩突出，被调任到其他省份另有重任；其余与骆河村案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也都退的退、升的升、调的调，甚至连北江晚报社的原社长赵庆东、常务副总编于崇明也都已经东窗事发。


    俗话讲，人在人情在，树倒猕猴撒。罗雨辰不怕这股力量。当然他还有另一个原因：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这种自信不仅来自他那身警服以及双肩上的两杠一豆，还有他那有着足够分量的家庭背景。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向北松了一口气。


    “向北，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从朋友的角度讲，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当然，也是为了查清真相。但是你要记住一点，不能碰触底线。如果碰触到了，谁也帮不了你。”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所说的底线，应该不仅仅是法律的底线吧。”向北问道。


    “法律与道德双重底线的交集，不能伤害到无辜的人，也不能对那些有罪之人动用私刑。如果可以查清真相，一切交给法律来判决。”


    “好，我答应你。”


    “嗯。你说的邮件的事情，等我的消息吧，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从技术角度说，这是件小事。还有一件事，”罗雨辰犹豫了一会儿，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当年在儿童医院的事情，对不起。我没想到那是你跟你儿子的最后一面。如果我知道的话，肯定不会那么做。每次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很后悔。”


    罗雨辰旧事重提，反而勾起了向北许多回忆，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即便我在，也改变不了失去诺一的结局。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心愿。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唉，不说这些了，”向北起身，转身要走时又回过头，神情肃穆地看着罗雨辰，“你是个好警察，谢谢。”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临近下午上班时间时，罗雨辰才匆匆道别，拿着向北交给他的那些材料，回到了警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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