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瀑布，云海。

　　瑶琴幽幽，好似主人的心思，难以揣测，即想寄情于山水之间得窥大道，又难以忘却心中那人的风姿，只能在辗转反侧中，拨弄琴弦，发出幽幽长叹。

　　孙姑娘转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好闺蜜，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作孽啊。

　　好好的修什么忘情道的法门，这下子自作自受了吧？

　　庄子没那么好当的。

　　妙真道的秘法，修一个难受一个，对悟性心境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明明是一个绝世妖女，非要学人家当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这下子看你怎么办。

　　庄子的‘无己、无功、无名’，追求绝对自由的心境状态，便是逍遥游，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吗？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妙真道的传承，千百年来都没有几人修得成道，得道的门槛在诸多传承里面都是一等一的难。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忘情而至情。

　　孙姑娘也修了妙真道的秘法，只不过是用来提升心境，感悟一下庄子的思想，并没有像玉面娘娘研究的那么深，而且玉面娘娘也是半路出家的，妙真道的秘法是她母亲传给她的。

　　如今玉面娘娘卡在了忘情入道的过程中，后面的境界一个比一个难，至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她这辈子估计都没指望了。

　　“你这样下去，是不可能天人合一的。”孙姑娘幽幽叹道。

　　天地与我并生。

　　这一步光靠寄情于山水是不可能勘破的。

　　万物与我为一。

　　就玉面娘娘如今的心境，还万物归一个屁，她连入道境大圆满的几率都相当小，斩断的情丝再起，已经把她的心神绑缚得越来越紧了。

　　好好的一个恋爱脑，好好当你的妖女，学什么人家参悟忘情道。

　　听到孙姑娘的话，玉面娘娘拨弄琴弦的手指一颤，幽幽轻叹，不言不语，只是望着远方的山水云海，闭目感知天地与自身的微妙关系。

　　好闺蜜说得没错，她确实很难达成‘天人合一’。

　　她如今想要更近一步，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心斋’和‘坐忘’，但坐忘玄功参悟的要求极高，如若不成，她这辈子都没指望得道了。

　　孙姑娘转头看了一眼神色纠结的好闺蜜，摇头轻叹，专心捣药。

　　她是医生，医者仁心，不能忘情，还得共情。

　　至于为什么医家还有妙真道的传承，那得问一问自古以来的神医们了，大概是见多了人间疾苦，医家参悟妙真道的秘法自有途径，从药王孙思邈开始，每一代的药王传人，都会兼修庄子学说的武功。

　　孙姑娘的轻功兰芝玉步，就跟玉面娘娘的逍遥游有几分神似之处。

　　云雾缭绕。

　　就在孙姑娘捣药，玉面娘娘抚琴时，悬崖一侧的峭壁上传来衣袖掠空声。

　　他来了。

　　那个男人也上来了。

　　玉面娘娘的神色不知道为何居然有些紧张，拨弄琴弦的手都轻颤了一下，以至于音调不准，让孙姑娘忍不住捂嘴窃笑，她最喜欢看好闺蜜出糗了。

　　一道丰神俊朗的身影出现在了悬崖一侧。

　　邓肯转头看了一眼瀑布边抚琴的玉面娘娘，目光古井无波，好似在看一个关系一般的前女友，这目光让玉面娘娘感觉心中一痛。

　　玉面娘娘要参悟忘情道，邓肯不可能主动跟她亲近，坏了对方的入道之心。

　　他直接朝着孙姑娘的方向走去。

　　“他怎么朝我这来了？”孙姑娘瞬间一阵心慌意乱，捣药的声音都凌乱了起来，不成节奏。

　　孙姑娘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好闺蜜，却见她低头望着悬崖下的瀑布默不作声。

　　邓肯的脚步停下。

　　他站在孙姑娘的身侧，不足一尺，眺望着远方的幽谷，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豁达洒脱，一个温婉动人，容貌气质皆是人中龙凤，乍一眼望去好似一对金童玉女般，宛若隐居于洞天福地的神仙眷侣。

　　孙姑娘似乎觉察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捣药的声音彻底乱了，呼吸也不由微微急促起来。

　　她现在心虚得很，尤其是好闺蜜还在旁边抚琴。

　　“公子何事？”

　　孙姑娘扬起螓首，气息不稳，眼神闪烁，中气不足，还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远处的玉面娘娘。

　　邓肯从远方的幽谷收回视线，幽邃双眸凝视着眼前宛若玉兔捣药般的佳人，轻叹一声道：“初见孙姑娘，我便觉得你一定是淡泊名利之人，便宛若那空谷幽兰，绝世而独立。”

　　此言一出，孙姑娘瞬间就脸红了。

　　玉面娘娘拨弄琴弦的纤纤玉指戛然而止，惊愕地转头，看了看邓肯，又看了看自己的好闺蜜。

　　这是要闹哪样啊？

　　孙姑娘满脸涨红，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感觉心砰砰直跳，恨不得从悬崖上当场跳下去。

　　“姑娘淡泊名利，却又有仁爱之心。”

　　“品行高洁。”

　　“为我平生之罕见。”

　　邓肯凝视着眼前的孙姑娘，表情十分严肃，缓缓道：“我本不想打扰姑娘清净，但奈何世人多苦难，姑娘妙手仁心，有济世之能。”

　　眼前的男人抬起手掌。

　　一双幽邃如星空的双眸凝视着身旁的孙姑娘，表情十分郑重，那严肃的模样让孙姑娘也不由渐渐平静下来，她好似觉察到了什么，缓缓起身，与身旁的男人并肩而立。

　　邓肯凝视着眼前宛若空谷幽兰般，毫无名利之争的绝世佳人，一字一顿，沉声道：“但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药王谷，百花谷，妙真道，孙姑娘兼修三家之长，以她药王传人的身份，若是倾力相助，邓肯能够争取到百花谷和药王谷的医家传承出世。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孙姑娘咀嚼着邓肯的话，久久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伸出纤纤柔夷，放入了邓肯的掌心，盈盈下拜道：“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干大事，又岂能困顿于儿女情长。

　　她想错了。

　　玉面娘娘也想错了。

　　邓肯凝视着眼前的绝世佳人，缓缓点头，随后踏风而行，直接踩踏空气，在瀑布水流中震出余波，很快消失在了悬崖云海的另一侧。

　　琴弦崩断。

　　玉面娘娘再也维持不住心境，她望着崩断的琴弦怔怔出神。

　　明明应该是她忘情入道，但为什么好像那个男人走出来得更快，他在认认真真脚踏实地干大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而她自己则是寄情于山水，求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反倒是窥而不能得，困顿于心，神烦意乱，毫无寸进。

　　下一秒。

　　更让玉面娘娘扎心的一幕出现了。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孙姑娘的三千青丝随风狂舞，她的衣袖飘飘，站在悬崖边，眺望着云海瀑布，双眸幽幽，反复咀嚼着那个男人留下来的话，她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先天真气直接暴走，好似跟天地间的某种大道形成共鸣，整个人居然离地三尺，悬浮在了峭壁之上，脚下便是那升腾的云海波涛。

　　勘破入道境。

　　孙姑娘脚踏云海，宛若神仙中人，兰芝玉步，腾云踏空，她双眸幽幽，透着一丝悲悯之色，神色渐渐决然，轻叹道：“天下大乱。”

　　“苍生蒙难。”

　　“医家手段再高，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医这天下，救这世人，医家唯有出世，根除这天下的顽疾，还世人一个太平人间。”

　　“当年大贤良师张角游历九州，医天下人心，也是此番心境吗？”

　　——鬼道之术！

　　——呼风唤雨！

　　孙姑娘长袖一挥，邓肯曾经交给她的鬼道之卷瞬间参悟。

　　张角乃是巫医。

　　最早的医家便是巫医，在春秋时期后，巫医逐渐分化为了医师和巫师，扁鹊算是后世医家的祖师爷之一。

　　云海翻腾。

　　仿佛是妖风一般，直接席卷方圆近百丈的云海波涛，云雾升腾之气，倒卷瀑布，竟然以云风斩断了脚下的一段瀑布水流。

　　当初降服蟾道人得了几道太平经的秘术，邓肯毫无私藏，其他人也多有翻阅。

　　但至今只有孙姑娘参悟出其中的一道上古咒术。

　　真元归一。

　　一时间，孙姑娘的头顶凝聚云雾，好似隐隐有三花聚顶之相，明明她只是兼修妙真道的传承，但此刻却比玉面娘娘更快凝聚三花之形，一身的精气神俨然已经达到了凡人的大圆满，在自身的修为并不够的情况下，直接勘破了入道境的大门。

　　医家救世。

　　救人，既是救天下。

　　救天下，亦是救世人。

　　知行合一。

　　亦可入道。

　　孙姑娘裙裳猎猎，宛若凌波仙子，兰芝玉步，腾云踏空，她远远地望了一眼玉面娘娘，心中决然，轻轻点头，踏风而去。

　　今日她已勘破入道境。

　　医家当出世救人！

　　药王谷、百花谷的传承尽皆系于她一身，是时候让世人见识一下医家的手段了。

　　你若是听不懂，医家也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生死八法，生死八门。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天下已经病入膏肓，医家手段用尽，已是无用，唯有师华佗，劈开颅骨，刮骨疗伤，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孙姑娘此时的气势之凌厉，仿若一柄寒光四射的手术刀。

　　这天下就在手术台上。

　　她是医师，她亦有医者仁心，她是持刀人，必须亲手切下这天下的脓疮毒瘤，方才能够用药石医治。

　　邓肯一言，竟然让医者入道，乃是近百年来未有之事。

　　孙姑娘飘然远去。

　　她准备返回药王谷和百花谷，召集医家传人，商讨救世之方。

　　既然医家有人勘破入道境，那么医家便可与百家争锋。

　　慈航静斋的那群尼姑都敢妄谈天下大事，他们这群根正苗红的医家传人，如何治不得天下的顽疾。

　　悬崖，云海之上。

　　仅剩玉面娘娘一人于风中凌乱，她不知道自己这天人合一到底路在何方？

　　她当初看似领先一步，但实则落后太多了。

　　医家入道。

　　孙姑娘此番现身，必定震动天下医师，自李唐起，除了药王孙思邈，医家传承已经有太久没有出现过入道境的高人了。

　　药王孙思邈，相传为楚大夫屈原的后人。

　　孙姑娘虽然修得是医家功法，但她也兼治离骚、九歌、天问三卷，玉面娘娘的一些秘法都是她传的，只不过先秦秘法晦涩深奥，当世之人，没有几个能修成。

　　此番入道，孙姑娘的指法、奇针、魔音尽皆大成。

　　哪怕是对上路山君，孙姑娘除了真元根基不足外，其他方面恐怕也是不相上下，甚至她还能用银针封穴截脉，对上路山君估计还能略微克制。

　　此方世界的修行，先天境看得是根基苦修，而入道境则更看重机缘顿悟。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东海之滨。

　　一潇洒浪子躺在马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任由驽马走到哪算哪，他腰间挂着一个赤红色的酒葫芦，偶尔口渴了嘴馋了便饮一口，酒水赤色如血，剧毒，饮入口中，这天涯浪子也不由上头半响，一张脸胀得通红。

　　够劲。

　　这用妖丹泡得酒就是不一样，恐怕只有孙姑娘以毒攻毒的那坛药酒才能比得上。

　　那日他嘴馋，偷喝了一点，被孙姑娘埋怨了半天。

　　“近日找到些好东西，正好送给她。”

　　傅剑寒想到那坛药酒，又不由感觉心痒痒的，他怀中抱着吕祖佩剑，仿佛心肝宝贝，似乎想到某人，忍不住叹道：“某那兄弟为啥选的玉面娘娘啊。”

　　“他若是跟孙姑娘在一起，岂不是一对神仙眷侣？”

　　“哪里用得着浪迹天下，寻求入道的契机。”

　　呸。

　　妖女都是祸害。

　　孙姑娘那样的温婉女子，一看就是贤妻良母，肯定不会影响自家兄弟勘破入道。

　　他这个浪子游历东海之滨，最近博得了几分剑仙之名。

　　再加上有吕祖佩剑，每日参悟剑中的一缕剑意，已经自悟了一套纯阳剑意的剑法，武功修为大有长进。

　　将来说不得还能比邓肯先一步入道。

　　此去半载，浪迹天涯，傅剑寒斩妖十一，诛杀恶人过百，更是孤身一人，踏浪入东海，斩巨鲸，济灾民，博得了一个真正的‘狂侠’之名。

　　前几日还遇到有道门高人刻意结交，唤作灵素道人，乃是玄门的绝顶高手，实力恐怕还在他之上。

　　“不过那人似乎有点别样心思。”

　　傅剑寒有赤子之心，对人有着第六感般的直觉，他感觉那灵素道人未必心怀善意，于是很快便告辞离去。

　　此番游历归来，他准备先回宝玄洞天闭关。

　　若是能成，入道有望。

　　谁能想到一个吃百家饭，练百家拳的小乞儿，居然也能有一天寻得勘破入道境的契机。

　　“对了。”

　　“不知道某兄弟回来了没。”

　　“我参悟的飞剑术，已有小成，正好跟他交流一番。”

　　傅剑寒一路北去，抵达山东等地，助人之时，得了一些飞剑术的法门，正好拿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他也凑热闹去寻海外仙岛，但是啥也没找着，只是听说了一些蛟龙的传闻。

　　据说东海有真龙，被人降服，镇压于海岛之下。

　　傅剑寒孤身一人，虽然胆子很大，可是也不敢去，他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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