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保持本我

　　卯时。

　　天色将明未明。

　　周易仍然在处理奏折，面色古井无波，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

　　一张张关乎无数人荣辱、生死的奏折，在周易眼中只有是非对错之分，不会让他感到同情，也不会引起他的愤怒。

　　正在这时。

　　禁军统领急匆匆入内，躬身禀报道。

　　“陛下，城中多处走水，兵马司难以遏制火势，是否准许禁军灭火？”

　　自正统一百年起，周易就下令取消了跪拜礼，并对此制定了相关律法，任何强制他人跪拜都会施以鞭刑。

　　朝廷官吏很自然的适应了不拜皇帝，却对百姓不拜他很不适应，私下里煽动百姓恢复跪拜礼，还拿武神庙做借口。

　　周易砍了一批脑袋，再无人敢拿此说事。

　　周易又批了十几封奏折，忽然起身说道：“朕乏了，去寝宫安歇。”

　　“托陛下的福，接了尚膳司的蔬菜供应。”

　　“去吧，记得张贴公告，今夜百姓所有损失都有内帑赔偿。”

　　周易双目激射真气，穿透小路子胸膛、头颅，叹息道：“老鹿，你我恩怨，何必牵连无辜。”

　　周易来到一座无名宫殿前，沉声说道：“朕要见个老朋友，当年就在这儿认识，也该在这了结。”

　　“陛下，这不是去万寿宫的路。”

　　一阵怪笑声传来，紧随其后是翻腾的黑雾，如同乌云罩顶，将整个龙宫笼罩其中。

　　周易盯着小路子看了许久，散去双目凝聚的真气：“自己去三司自首伏法，或许能留得性命。”

　　小路子又说道：“不过近些年，神京百姓吃饱了饭，天色日益昏暗，对石炭工坊颇有异议。”

　　周易叹息道：“所以朕再怎么勤勉，也难做到完美。”

　　“回陛下，十二年了。”

　　“家里做什么营生？”

　　老鹿面露疑惑，沉吟片刻点头道：“似乎先天境界之后，你小子变了许多，不止是修行天赋，还有性子。”

　　老鹿恍然，惋惜道：“那就没办法了，咱家既然知道你在宫中，那就一定回来寻仇，不死不休！”

　　“陛下仁德！”

　　“你这皇帝做得很好，前无古人的好。”

　　统领躬身离去，集合宫中禁军去城中灭火。

　　周易问道：“那是好是坏呢？”

　　周易说道：“然而无穷无尽的朝廷政务，能充斥朕的心神，不去修炼，不去感悟天地，也就能永远保持自我。”

　　小路子真心实意的推崇道：“您当真是万古一帝！”

　　周易说道：“朕在这世上，只有你这一个故人了。”

　　随身内侍小路子最先反应过来，嗓音浑厚有力，朗声道：“摆驾万寿宫！”

　　“保持自我？”

　　周易疑惑道：“这是为何？莫非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

　　“家中有几口人？”

　　老鹿赞叹道：“咱家这百年间，参悟古今史书，发现历史就是个轮回，每隔几百年就出现明君昏君，经历盛世乱世。”

　　小路子忽然痛苦尖叫，五官扭曲变形，面庞隐隐浮现黑雾，腾的从地上窜起，双掌化爪向周易杀来。

　　“我也一样。”

　　周易眉头紧皱，自家人知自家事，内在的变化比老鹿见到的严重百倍。

　　“怎么会忘记？”

　　周易漫步在宫中，不疾不徐。

　　小路子倏然间面色一白，懦懦没敢言语。

　　自正统帝登基之后，所有秉笔太监都叫小路子，传至今日已经有二十几任，近乎成了官名一般的称呼。

　　“百年不见，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督公，竟然变得心慈手软了？”

　　“世俗皇权于朕眼中，不过区区儿戏。”

　　“竟然是这样。”

　　“当然是好事，有了那些工坊，老百姓才能吃饱饭。”

　　“以督公的实力、性子，何必留恋这皇位？”

　　“咱家还以为，陛下忘了老朋友呢。”

　　“既如此……”

　　“所以朕必须忙碌起来，什么都不去想，陷于俗务，变化就能越来越慢。”

　　周易走出殿门，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内侍，吩咐道：“小路子跟着就行，你们整理好奏折，明天朕继续批阅。”

　　早朝、奏疏都是在勤政殿处理，偶尔想要吃饭睡觉就去偏殿。

　　“咱家有个疑惑，还需请教督公。”

　　“三十二口。”

　　老鹿言语中略带几分无奈：“不若做个逍遥山人，寄情山水红尘，咱家寻不到你，自然也就不寻仇了。”

　　自登基之后周易从未选妃，后宫空无一人，这冷宫就失去了效用，上百年未有人来过，有些破旧也是正常。

　　噗通！

　　小路子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隐瞒的说道：“陛下，那妖人拿九族威胁，逼迫奴婢窃取宫中机密。”

　　众内侍躬身答应，看向路公公的眼神不乏羡慕。

　　黑雾翻腾凝聚成人形，化作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近两百年不见的老鹿。

　　小路子低声回道：“回陛下，据说是烧石炭的工坊太多，黑烟遮了天色。”

　　“小路子，这天不似百年前蓝了。”

　　小路子咚咚咚磕头：“多谢陛下饶命。”

　　莫名其妙的自称，不知所谓的词汇，无缘无故的知识，乃至于对公平执念……原本那个只讲利益的东厂督公，正潜移默化的变成另一个人。

　　周易推开宫门，内里芳草萋萋，院墙多处破损，显然长时间失了修缮。

　　周易忽然问道：“你为何背叛朕？”

　　值守内侍愕然，面露不可思议，陛下已经十几年没离开过勤政殿，年轻些的内侍甚至从来没见过陛下去后宫。

　　老鹿站在冷宫门口，仔细打量随意坐在台阶上的周易，恍如当年二人初相识一般，只不过互相换了位置。

　　“陛下，咱家也算是熟读经史子集，去考文试或能中进士，然而遍数历朝历代，未有如今之盛况。”

　　桀桀桀……

　　“……”

　　“小路子，来宫中几年了？”

　　周易颔首道：“知无不言。”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从勤政殿向西南走，眼见着周围宫殿愈发僻静，小路子低声提醒道。

　　“朕知道。”

　　径自坐下，仰头看天。

　　周易向前行去，来到杂草丛生的台阶前，挥手真气席卷清理干净。

　　“偏偏小易子长生不老，又是个至公无私的明君，或许能终结几百年一次的乱世大劫！”

　　“可惜啊……”

　　老鹿叹息一声，全身雾气翻腾，从体内钻出上百颗头颅，看模样老少僧俗各异，尽皆痛苦狰狞。

　　“咱家为了活命，答应了老天爷，一定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