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猎鹿（上）

　　收到三河城发来的紧急军情后，当晚，林恩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开了场小规模军事会议。

　　与会者就只有几名核心将领，外加负责会议记录的书记官维克多。

　　按照维克多的说法，这些会议记录在将来都是极为珍贵的一手史料，是编写恢弘史诗的关键，马虎不得。

　　营帐中，粗壮的蜂蜡蜡烛不断迸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林恩站在地图前，借助跃动烛光，以极为平静的口吻向将领们讲解最新战况，仿佛这三路大军在他眼里都毫无威胁。

　　“诸位应该都知道了，目前共有三路敌军从不同方向对我们发起了攻势。

　　不过这三路敌军都没太多担心的必要，攻入湍流郡的黑杉伯爵依旧兵力不足，只敢焚毁村庄却不敢主动进攻防守严密的庄园与城堡，只需加派少量精锐骑兵，就能将他们全部击退。”

　　顿了顿之后，林恩接着说道：“正在逼近白河领的南境大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成分复杂，身为统帅的莱纳伯爵对这支军队必然没有太深的掌控力度，领地的留守部队可以轻松抵御住敌军的攻势。”

　　这倒不是林恩刻意看轻莱纳伯爵麾下的一万多兵马，在常规战争中，防守方本就拥有极大的优势。

　　况且三河城又卡死了进入白河领的通道，不拿下这座城市，南境大军就难以深入白河领。

　　面临南境大军的攻击，城内的城防民兵与市民武装定然全力迎战，保守估计能动员出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城防力量。

　　在城市外围的西郊县，则有林恩麾下的三千军队驻防，包括老五安德烈的一千新兵，以及小哈夫丹的两千荒民步兵。

　　这两支军队都可以借助坚固的防御工事，同时互为犄角，只要不贸然出击，就一定能够坚守住防线。

　　最后，林恩一拳砸在了地图上，音调陡然提升：

　　“这两路军队都可以暂时忽略，因此，我军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彻底击溃跟在我军后方的尾巴！

　　只要赢下与金鹿堡的决战，静河以北的一切就都将属于我们！”

　　林恩拳头砸到的位置，就是他为此次战争预设的决战地点，萨米河北岸。

　　在大陆通用语中，‘萨米’一词包含‘清澈’与‘小河’等意思，因此也可以称呼这条静河的二级支流为‘清澈小河’。

　　萨米河发源于湍流郡北部山区，大体上自东向西流，最终在橡树郡境内汇入静河的一条一级支流。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在攻打橡树郡各地城堡庄园的同时，林恩一直都有留心考察各地的地理地形，并预设了多处决战地点，也准备了好几套不同的战术。

　　在他的构想里，他不太可能去强攻重兵把守的金鹿堡，哪怕有火炮为助力，他也很难拿下那座位于湖心岛的坚固城堡。

　　为此就必须要将金鹿堡中的军队给钓出来。

　　到如今，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构想进行。

　　次日天刚蒙蒙亮，林恩的军队就继续向东开拔，行军速度依旧控制得比较慢。

　　他本人则带着亲卫队离开主力部队，在当天下午提前抵达了预设的决战场地，并就地进行战前侦查。

　　正当林恩在一片树林中考察地形时，亲卫队长卡罗尔提着两只大鹅来到他身边，并汇报道：

　　“大人，我问过当地的庄头了，平常这萨米河水量都不大，甚至可以徒步穿过，只有在融雪期和雨季水量才会暴涨，现在正是河流的融雪期，必须要靠船只才能过河。”

　　“嗯，我刚才已经去河边看过了。”说着，林恩嗅到了血腥味，转过头略感疑惑道，“这两只鹅是？”

　　“从当地村庄买的，付过钱了。”卡罗尔将两只鹅丢在地上，随后就有几名亲卫去周边搜集木柴，准备烤制大鹅。

　　林恩抬头，见天色已然黯淡，便命令道：“今晚就在这橡树林里过夜了。”

　　这片橡树林的存在，就是他选择此地作为战场的主要原因。

　　在橡树郡，几乎每一座村庄里都分布着或大或小的橡树林。

　　他目前所在的橡树林不仅占地较广，还紧贴着河流北岸，正是抵御骑兵绕后偷袭的最佳屏障。

　　眼下林恩在兵力上可是占据劣势，要想在战场上不被敌军的骑兵绕后包抄，就必须要充分利用地形与植被等天然因素。

　　又过了一天，他麾下的主力部队终于姗姗来迟。

　　随大军一起抵达的，还有关于西面敌军的最新动向。

　　书记官维克多在橡树林里见到了林恩，汇报完军情后他总结道：

　　“最近这两天，金鹿堡的军队再度加快了行军速度，看样子是想要尽快追上我军，到今天下午，我军与敌军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足十公里，敌军派出的侦查轻骑与我军的轻骑爆发了多次冲突，双方互有伤亡。”

　　林恩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吃晚餐，顺手就给维克多递了一只烤好的大鹅翅，同时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战场就定在这块橡树林东边的河岸浅滩，我军的营帐则安在树林西侧。”

　　维克多接过鹅腿，仰头环顾四周，乐呵呵道：“这地方的地形非常适合我军，有树林阻挡，可以防备敌军在夜间袭击营寨，到决战时，还能保护我军的后方与侧翼。”

　　旁听了多次军事会议后，文官出身的维克多对军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在纸上谈兵时不至于露馅。

　　林恩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连你都能看出来，金鹿堡那边肯定也能看出来，接下来就是看他们在战场上如何行动了。”

　　就在一个月前，橡树郡还是沼地公爵的领地，即便安娜与拉斯洛不清楚这地方的地形，他们麾下的将领们也肯定有人清楚。

　　不过林恩玩的就是阳谋，也不怕敌军能看穿他的意图。

　　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不足十公里，这场决战已然避无可避。

　　敌军若是因为畏战而掉头撤退，那双方在这场追击中扮演的角色可就要反过来了。

　　林恩的军队凭借严明军纪在撤退中能够维持住阵型，金鹿堡的那几千步兵大概率没这能耐。

　　因此他能够笃定敌方会参加这场决战。

　　等维克多啃完了鹅翅，天色也逐渐深沉，林恩吩咐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替我写一封战书送给安娜，决战时间由她来决定，明天或者后天都可以。”

　　当天晚上，安娜就收到了林恩的挑战书，随后她迅速召集将领商讨决战事宜。

　　在战书中，林恩坦诚表示，他突然撤退是因为三河城面临南境大军的威胁，而之所以停下来则是想与金鹿堡方面进行最终决战，一战决定整个沼地领的归属。

　　年龄最长的宫廷伯爵在看过战书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林恩相当大方，竟然给了我们一天时间来恢复体力，那不如就将决战时间定在后天好了。”

　　为了追上林恩，金鹿堡这边的军队可是以每天二十公里的速度一路狂飙，士兵们的体力槽大多已经见底，战马与挽马们也同样疲倦，正需要一天时间好好休整。

　　而林恩主动提出在后天决战，这种敞亮的做派正符合当下的骑士精神，很对这位宫廷伯爵的胃口。

　　且林恩在占领橡树郡期间几乎没有进行过劫掠，这更是让老伯爵刮目相看。

　　这年头，能严格约束部队的统帅可太少了。

　　老伯爵的意见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肯定，能休息一天自然是极好的。

　　况且敌军大营距离己方部队仅有七公里不到，也不怕敌军继续跑路。

　　“既然诸位都同意了，那决战时间就定在后天。”安娜环顾在场将领后问道，“在战场选址上，诸位可还有意见？”

　　随着安娜话音落下，将领们的目光迅速汇聚到了一名中年将领身上。

　　这名将领旋即起身：“我就出生于橡树郡东部，对附近地区非常熟悉，林恩之所以选择萨米河北岸作为决战地点，并在橡树林附近安营，就是为了借助这片树林来防备我军骑兵。

　　等到决战时，他肯定会背靠树林列阵，以树林来掩护薄弱的背部。”

　　在场的将领们都久经战阵，自然一听就懂。

　　用树林防备骑兵可是沿用千年的常规战法，从南境流传过来的战争史书经常能看到类似战例。

　　去年年初，沼地公爵在科伦城北大破莫里斯时，也是背靠树林列阵。

　　拉斯洛就坐在安娜的右手边，闻言冷笑道：“这小子是在模仿我父亲的战术呢，可他麾下的步兵哪比得上下马作战的宫廷骑兵？况且他与我军可是有着四千人的兵力差距，若是他真敢背靠树林，那他这次可就输定了！”

　　靠着轻骑们不要命的侦查，并结合各地庄园管事的见闻，拉斯洛已经基本搞清楚了林恩的大致兵力。

　　林恩的总兵力应当不超过七千人，其中仅有五百人是合格的重装骑兵，余下则都是些步兵与弓手。

　　而拉斯洛麾下目前已经汇聚了近一万一千人，在追击林恩的过程中，他又得到了一批来自贵族领地与自治市的援军，甚至还从西边的草地领拉来了一支两百多人的小型雇佣军团。

　　单论骑兵，他麾下就有三千五百骑之多，在战场上能发挥出极其恐怖的冲击力，兴许只要一轮冲锋就能从侧翼凿穿林恩的步兵阵列。

　　拉斯洛打心眼里看不起林恩，也不认为林恩麾下的步兵能够承受住宫廷骑兵的猛烈冲锋。

　　当初他父亲洛泰尔之所以能以步克骑，那可是建立在宫廷骑兵下马步战的基础上。

　　那些宫廷骑兵都接受了十五年以上的专业训练，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反观林恩麾下的那些步兵，大多就训练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装备水平大概率也比不过宫廷骑兵，拿什么抵御骑兵？

　　拉斯洛这番话立刻引发了将领们的热烈讨论，大部分将领都对接下来的决战相当看好。

　　不过资历最老的宫廷伯爵还是发表了不同意见：“我认为，还是要考虑到长弓手与步兵长矛对骑兵的克制，若是我军贸然冲击敌军步兵阵线，极有可能遭受重大打击。”

　　长弓手在北境是个稀罕兵种，但通过研究林恩的过往战例，一些将领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兵种的威胁。

　　另一名老练的宫廷伯爵提议道：“这很简单啊，我们参加决战但不主动攻击，反正该急的是对面，等他们先攻不就行了？正好还能让那片橡树林无法发挥作用。”

　　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一批将领的称赞，最先发言的老伯爵更是拍案叫绝：“这方法很绝妙啊，列阵但不出击，正好还能避免我军步兵的劣势！”

　　金鹿堡大军在骑兵上占据绝对优势，但那六千人的农奴步兵却明显会拖后腿。

　　若是让这些农奴兵从正面主动攻击敌军的中军，怕不是一碰就会碎，让他们固守在栅栏后方，排成长矛方阵营地，反而能扬长避短。

　　这一方案也得到了安娜的青睐，她旋即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只列阵，但不主动出击。”

　　安娜一贯求稳，这套方案可太对她胃口了。

　　不过在场的年轻将领却不太满意这套方案。

　　说是稳，其实就是苟，完全不符合年轻人的冲劲。

　　拉斯洛对此也很是不满。

　　他身为占据兵力优势的一方，却不主动出击，肯定会有损己方士气。

　　但这事安娜已经拍板，他也不好反驳，只能到了战场上再见机行事了。

　　次日，双方的侦查轻骑依旧往来如风，两支军队都在军营里进行最后的调整，准备来日大战。

　　约定的决战日是个大晴天，双方的军营在清晨同时响起悠远深沉的号角声。

　　士兵们纷纷拿起武器走出兵营，并来到预设位置进行战前布置。

　　林恩这边的地势要稍微高一点，背对着初生朝阳，他对一公里外的情况看得很是清楚，敌方的士兵竟然在布置栅栏、挖掘壕沟。

　　不是，哥们，你们怎么到了最终决战还在埋栅栏、挖壕沟啊？

　　这像是要决战的样子么？

　　不过当林恩视线放低，看到己方士兵也在干同样事情的时候，他无奈笑了笑。

　　我也干了啊？

　　那没事了。

　　这场决战在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气息，双方竟然都试图成为防守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