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永暗之诅咒

　　为了迎接节日而忙碌了一天的白天，终于重新涂上了漆黑的夜色。

　　疲惫的风吹沙人纷纷回到他们的家，享受温暖的食物和家人的拥抱。

　　这实在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情况，在这个晚饭时间，谁都可以守候在自己的家人身边，吃着饭菜，互相谈笑，结束这炙热的一天。

　　是的，夜……似乎永远象征着一天的结束。

　　可在那高耸的白色城堡之中，夜，对于某个少女来说，却恰恰象征着开始……

　　清冷的月光从天空的尽头落下，照射在那阳台之上。一名少女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依靠在栏杆上，小栗色的眼睛望着下方那融入黑暗的街道，神情……却显得有少许的凄苦。

　　“又一天……开始了呢。”

　　迎着夜风，胡桃理了理自己被吹散的头发。她的视线也望向神圣恩宠的方向，望着那根本就看不见的小树林，陷入沉思……

　　“长公主殿下，您起来了吗？”

　　门外，传来女佣的敲门声。胡桃听见之后，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回到房间，坐在桌前。就着那点亮的烛火，她轻轻的说了一声——

　　“进来。”

　　门，开了。

　　两名女佣推着餐车走了进来。看到胡桃之后，其中一名女佣笑了笑，走上前道：“长公主，您不应该穿的这么单薄就在外面吹风。会着凉德。”

　　着凉？

　　胡桃不由得苦笑。在那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她渡过了四个月，也没有着凉。现在吹吹风算什么？

　　“好了，长公主殿下，请用膳吧。”

　　女佣将餐车上的食物端上桌子，一一掀开，热腾腾的食物随之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些食物，胡桃吞了口口水，她捏起刀叉，不过在吃之前，她还是问了一声：“对了，邪火哥哥和木渎哥哥他们的关系还好吗？自从城堡恢复之后，我只看到木渎哥哥，邪火哥哥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呢。他们……他们不会又吵起来了吧？”

　　那两名女佣互相望了一眼，为了掩饰自己难堪的脸色，她们急忙低下头，不敢直视胡桃。也幸好胡桃的观察力实在很弱，对于两个女孩这么明显的不自然也没有察觉，而是自顾自的坐在桌子前，系上餐巾。

　　“啊～～啊。真希望能够有一天能够和哥哥们再一起吃饭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那两个笨蛋哥哥一起吃饭了。自从，我得了这种昼伏夜出的怪病之后……”

　　看着面前的大餐，胡桃脸上的笑容渐渐寂寞起来。如果是在冬天的话，她也许可以趁着太阳下山早，早点起来赶六点钟的晚饭。可现在却是夏天，她必须完全的窝在床上，只有在这天完全黑下来的深夜才能起来。早上又要很早的就入睡，实在是一场折磨。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苏打水，胡桃看了看旁边的两名女佣，眼珠一转，突然放下刀叉，上前去拉住那两人，笑道——

　　“好啦好啦，快点来，坐下来，我们一起吃。每天晚上那么晚还要麻烦你们给我送吃的，真是辛苦你们了。反正厨师做了那么多，如果吃不完的话你们等会儿还要自己运走，不如一起吃来的痛快。”

　　那两名女佣一惊，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长公主殿下，这怎么可以？我们……我们这么卑微的身份，怎么能和您坐在一起？”

　　“咳，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坐下，吃饭！”

　　胡桃不管，拉着那两个女孩将她们强行按在桌旁，并且亲手取出两盘刀叉放在她们眼前，惊得她们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啦！如果你们不吃，那我也不吃，让你们被我哥哥骂去。怎么样，你们选择一样吧！”

　　那两名女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犹豫之后终于慢慢的坐了下来。

　　“你们也别这么拘束嘛。”胡桃切下一块牛排，放到一个女佣的盘中，又去切另一块，一边切一边笑道，“其实你们这样，反而是在帮我。”

　　“我的作息时间和你们不一样，在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能出城，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找人聊天。一整个夜晚，黑咕隆咚的，我只能靠在窗台看着外面，直到太阳即将升起，就重新回到被窝里面睡觉。”

　　胡桃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那两名女佣看着胡桃的面色还是有些不忍。此刻，胡桃已经切下另一块牛排，放在第二名女佣的盘中。

　　“你们能够在这里陪我，我真的很高兴……能够和你们说说话，听你们聊聊外面的有趣事，现在已经是我所能够得到的唯一的娱乐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羡慕你们……竟然可以这么轻松的就在阳光下行走……而我……”

　　手中的刀叉，刹那间停止。

　　胡桃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股心酸不由得从心头涌起。

　　“而我……却只能活在黑夜之下……哥哥要管理那么大的雄鹿帝国……这一个月来只来见过我一次……而那个白痴……却连一次……都没有……都没有……”

　　放下刀叉，泪水，开始在胡桃的眼眶中凝聚。慢慢的，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那两名女佣再次互相看着，眼神中有着不忍。可不忍又有什么办法？谁敢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告诉这位原本活泼开朗，总是喜欢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公主，告诉她雄鹿已经分裂，她的两个哥哥已经反目成仇？她所期望的那种一家人再次聚在一起进餐的场景，是永远都不可能出现了？

　　“哎呀……我……我这是怎么了？没事，我……没事……来，我们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说罢，胡桃终于再次拿起刀叉，切下自己的一小块牛排，用叉子插住。可看着这块三分熟的牛排，她的动作却是一时间停止。

　　“……公主……？”

　　女佣担心的问了一声。

　　胡桃皱起眉头，看着手中的牛排，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放心……这次……我一定可以……”

　　说着，胡桃闭上眼，强忍着那股强烈的反胃感，把肉块送进自己的嘴里。

　　肉的感觉，很粗糙。

　　胡桃知道，这不是厨师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段时间来，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纠正自己的味觉，但那四个月内，孤身一人的极限状态下，一日三餐只靠鲜血存活的经历却像是梦魇一般盘踞在她的心头。

　　她知道，自己的味觉一定是出了问题。

　　是因为冻伤？还是因为那种孤独和恐怖对自己造成的心理创伤？不管是哪种情况，胡桃都知道，自己的嘴巴已经变得麻木，再也品尝不出肉类的细腻和柔韧，也无法吃出蔬菜的清爽和干脆。

　　在这只有三分熟的牛肉块中，她品尝到的最多的就是粗糙的让她难以下咽的肉质和一种恶心的呕吐感。而她的味觉此时此刻唯一还能品尝到的东西，就是……

　　血腥味。

　　只有那种血腥味，附着在牛肉上的血腥味，那种咸咸的，甜甜的感觉，在她的嘴里扩散……

　　强忍着呕吐，胡桃终于还是将那块肉吞下肚。她看着盘中剩余的牛肉，有些想哭。

　　自己，到底变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只能品尝到血的味道……这种感觉不停的折磨着胡桃，犹如一座大山一般重重的压在她的心头。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不仅仅是厌恶，而且还是憎恶！

　　可是，她还是要坚持下去。坚持，直到自己的味觉再次恢复……

　　直到自己再也不会只品尝到血的味道。只要持之以恒，相信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自己能够再次就着这些晚餐大吃特吃，也许还能一手拿一根鸡腿左啃啃右啃啃。

　　是的……只要有时间……就像自己在那冰天雪地之中能够习惯血的味道一样，自己一定也能够重新恢复味觉！而且有朝一日，自己这怕阳光的体质也一定能够痊愈，自己还会再次变成一个正常人！

　　“长公主……如果……实在吃不下的话……我们还是去帮您弄一些鸡鸭血汤来？”

　　在旁人眼中，胡桃最喜爱的菜式已经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这道平凡无奇的鸡鸭血汤。和其他精心烹调的食物比起来，也只有这道菜才能被胡桃吃个精光。

　　不过，胡桃却是拒绝了女佣的建议。

　　“不……我一定要……吃下去……因为以后……我还要和哥哥们……一起共进晚餐……我一定要……一定要习惯……”

　　强忍着反胃的呕吐感，胡桃再次切下一块肉，颤抖着，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她的泪水涓涓流下，这已经不是愉快的进餐，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折磨。

　　终于，旁边的一名女佣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立刻上前，一把抱住胡桃的手，哭道：“长公主！您不需要再这么勉强自己了！因为……因为……陛下和邪火殿下……他们……他们已经……”

　　“完全的……分裂了！”

　　胡桃愣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佣，耳中传来的，则是有关邪火叛变的详细经过。尽管另一名女佣不停的拉住这名女佣，不要她说，可这个女佣却是什么都不管了，硬是将所有的事实都说了出来！

　　“所以，长公主殿下，您就不用再勉强自己了！您和陛下……邪火殿下一起共进晚餐的日子……是永远……永远都……”

　　由于长时间不照阳光，所以胡桃的脸色已经变得很白。可此刻，她的面色却变得更白，白的如同纸屑。

　　她捏着叉子的手颤抖，小栗色的瞳孔也开始涣散起来。一时间，崩溃，恐慌，害怕，紧张诸多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儿的涌进了她的心里，摧残着她那原本就不算太坚强的心。

　　“不……不会的……邪火哥哥……他不会的……”

　　胡桃笑着，身子颤抖。她看着叉子末端的牛肉，嘴角，扬起了一抹凄惨的苦笑。

　　“只要……只要我够努力……我一定能够再和哥哥们吃饭的……只要……只要我能够恢复……能够……痊愈……”

　　在哭泣与哀嚎之中，胡桃张开口，硬是将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

　　“呜——！”

　　强烈的恶心感，终于让胡桃再也支撑不住。她弯下腰，胃里的胃酸顷刻间全都吐了出来。

　　“长公主！”

　　“殿下！您……您不要紧吧？！”

　　胡桃的发丝散乱，目光无神。在两名女佣的搀扶下，她望着地上的酸水，看着刚刚吃下的两块肉完好无缺的被吐出。这一刻，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胡桃甩起胳膊，将那两名女佣推开！随后，她猛地抄起桌子上的刀，指着那两个女孩，神情扭曲。

　　“我是个怪物……在你们眼里，我一定是个怪物对不对？！爸爸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要我了……太阳不要我了……什么东西都不要我了！我是个怪物……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对不对！”

　　胡桃舞着小刀，这下子可是将那两个女佣吓坏了。她们连忙出声劝阻，可胡桃已经完全不管了，只顾着嘶喊，将心中的压抑全部都喊出来！那两个女佣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在前面不停的劝说吸引胡桃的注意力，另一个人转移到胡桃的身后。

　　“长公主殿下，请冷静！”

　　面前的女佣一发喊，胡桃背后的那名女佣突然间扑了上来，一把抓住胡桃握着小刀的手。可是现在的胡桃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她哭着，痛哭着，不仅没有将小刀放开，反而还用力的挣扎！

　　嚓——

　　“呜呀！”

　　终于，小刀上，沾上了血丝。

　　抢夺小刀的女佣尖叫一声，向后倒下。她捂着肩头，血水从她的指尖流出。看到自己伤了人，原本陷入崩溃边缘的胡桃一时间恢复清醒，她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手中小刀上的血丝……

　　“我在干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

　　清醒，一时间重回胡桃的脑海。她连忙扔掉手中的小刀，大声喊起人来。在人到来之前，她连忙跑到那个受伤的女佣身旁，神色慌张的伸手帮忙捂着。

　　“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实在是……对不起！”

　　看到胡桃恢复正常，那名女佣微微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的，长公主殿下。和您的痛苦比起来，我这点小伤实在是不算什么。”

　　“哪里算得上是小伤？你都流血了，流血了！”

　　“真的，伤口不大的。”

　　女佣摊开手，让胡桃看了看。的确，小刀只是划破了一层皮，虽然看着流血，但现在血已经差不多不流了。

　　见伤口不深，胡桃这才松了口气。在另一名女佣反身寻找毛巾什么的来止血的时候，胡桃就陪在受伤女佣的身旁，不停地道歉。而那名女佣也是笑着，摇摇头说不要紧。

　　……血……腥味……

　　在道歉的时候，一股若有若无的甜美香味，却不自觉地钻进了胡桃的鼻子。

　　她的目光不由得向下瞥去，看着那肩膀上的伤口，也看着其中缓缓溢出的血丝。

　　温热的血……和之前喝的冷冻血不同，这些血……是热的，新鲜的……

　　胡桃的话音，停了。

　　她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女佣的肩膀，闻着那香气，肚中长久都没有产生过的饥饿感，现在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慢慢的……慢慢的……扬了起来……

　　“那个……长公主？”

　　女佣见胡桃紧盯着自己的伤口，有些奇怪，因此问了一声。

　　“啊……没什么，你的伤口……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

　　“那……我帮你吸掉一些污血，等会儿好处理……好不好？”

　　“啊？那个……劳烦公主了……”

　　“不，不劳烦……不劳……烦……”

　　胡桃的表情变得呆滞，她慢慢的低下头，嘴唇贴近女佣的伤口。就像是着了魔似地，她缓缓张开口，贴了上去。

　　温暖……

　　鲜美……

　　这咸咸的……甜甜的味道……这种比精致牛排还要好吃的……感觉……

　　女佣看着胡桃，可渐渐的，她感觉自己肩膀上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刚开始胡桃还只是轻轻的舔，可到了后面，她竟然开始吸允自己的伤口？因为力气太大，甚至将她弄疼了起来。

　　“长……长公主？”

　　女佣开始反抗，但胡桃却是紧紧的抓着她的肩膀。

　　“公主……长公主？长公主殿下！”

　　手指，依旧紧抓。嘴里的吸力也开始变大，当再也吸不出血水之时，女佣甚至感觉胡桃竟然用牙齿开始咬啮自己的伤口？！疼痛感立刻激起！

　　“公主！救命啊！公主……长公主殿下！”

　　此时，另一个女佣终于发觉了事情不对头，她连忙冲过来，拉住胡桃，将她猛地一把推开！合两人之力，胡桃的嘴才终于从那名女佣的肩上挪开，而她，也是重重的摔在地上。

　　“长公主殿下！您究竟是怎么了？！”

　　女佣捂着受伤女佣的肩膀，抱着这个被吓坏的小姐妹，惊恐的望着胡桃。

　　而胡桃，则在这一刻双目圆睁。她看看那边害怕的女佣，再看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嘴里蕴含的血腥味……

　　这一刻，泪，再次从她的眼角滚落。胡桃终于无法克制自己，一口气奔进洗手间，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