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市委书记办公室里，黄安国同吴文登相对而坐。

　　这间办公室是原先周志明的办公室，除了办公室的布局略有改变，还有里面的东西都是从黄安国的市长办公室搬过来外，这间办公室并无太大的变化。

　　一朝天子一朝臣，市委办公厅主任钟镇为了这个办公室的布置可是煞费苦心，亲自上门去试探黄安国的是否有重新换过一间办公室的打算不说，在办公室的布置上面也是亲历其为，尽管他能坐上办公厅主任的位置颇得周志明的信任，但周志明已经不在海江，虽说是高升到省里，可县官不如现管，这一点钟镇还是认识的非常清楚的，黄安国要收拾他是分分钟的事，他不似秘书长鲁义包括组织部长邹明等人，这些人已经是市委领导，抱成一团的话，还能形成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势力，在周志明离开后，被人戏称为后周志明时代里，他们依旧是在市里颇具分量。

　　吴文登坐在这间办公室里，默默打量着变化不大的书记办公室，忍不住的朝黄安国投去一瞥，心里试着揣摩黄安国的想法，不换间办公室而沿用周志明的办公室，是怕麻烦，还是隐含着黄安国的某些暗示？

　　回想起刚才的常委会，邹明等人似乎都如临大敌一般，整个会议的过程一张脸都绷得紧紧的，看似一丝不苟十分严肃的神色，实则是在心里提着一颗心吧。会议结束的那一刹那，从几人那背对着众人时那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就可见邹明等人在会议进行的时候神经是处在什么样的状态。

　　将心神收回来，吴文登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心说自己的事还搞不定，瞎操心市委的这摊子事干嘛，黄安国就是想借沿用周志明的这间办公室来对外暗示他对市委并不想有太大动作，以此来收服人心的话，似乎也不关他的事，还是先管好自己这摊子事要紧。

　　说到正事，吴文登认真的向黄安国汇报起了这阶段的工作，市政府几项大的投资计划，城市的拆迁，公园的建设等等，这些都是他来之前做了精心准备。

　　“文登啊，这些工作你看着办就行，不用事无巨细的跟我说。”黄安国认真的听了一阵，在吴文登停下的一个间隙，就笑着打断了其汇报。

　　吴文登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黄安国，等着黄安国的下文。

　　“新市长的人选还没出来之前，市政府那边可还需要文登市长多操心，万不可乱了工作。”黄安国认真的嘱托道。

　　“这是我的职责，就是黄书记您不说，我也该做好分内的工作。”听着黄安国没有任何暗示性的话，吴文登心里略微失望，装着无意的笑道，“也不知道上面的领导是怎么想的，市长空缺太久，很不利于政府工作的开展，一些重要工作都不好做。”

　　“上面的领导会考虑这个情况的，我们也不用太着急。”黄安国笑了笑，这时间才没过几天，说是空缺太久也太夸张了一点，但吴文登着急的心态也不是不能理解，安慰了对方一句，“我也在向省里的主要领导反应这个问题，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对于黄安国的回答，吴文登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他要的不是这个结果，省里主要领导考不考虑海江的情况不是他关心的重点，假如新市长不是他，他倒是宁愿这市长职位永远空缺着，说是会影响工作，那都是些笑话，市政府的几个副职，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巴不得多分管些工作，没有人会嫌分管的部门多，压力大，就怕这种压力不够大，他这么紧巴巴的向黄安国汇报工作，要的无非是黄安国的一个支持，黄安国这一次，依旧是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办公室外传来沈国平的声音，听声音是在跟黄安国的秘书钟涛讲话，吴文登这会就是再不甘心，也只好无奈的离开。

　　“可没耽误市。书记的事情的吧？”沈国平笑着走进来，都还差点改口不过来的称呼黄安国市长。

　　“没什么事。”黄安国笑着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还以为我来的不是时候。”沈国平笑道，他刚才可是看见吴文登脸色不好的走出去。

　　“先不谈这个。”黄安国笑着将手上的一份文件递过去。

　　“干部改革？”沈国平看着文件上醒目的字眼‘海江市干部改革草案’，一下子就被吸引住，认真的看了下去。

　　“刚才的常委会都没什么动静，我心里还在纳闷，原来书记是留着厉害的后招在这里。”沈国平粗略的将内容看了一遍，就明白了黄安国的意图，黄安国这份草案是针对组织人事这一块，图谋的是什么，那是再明显不过了。

　　“书记准备将这份草案立刻执行下去？”猜到了黄安国的想法，再看看草案的内容，沈国平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草案拟对海江市科级及科级以上的干部重新进行考核，采取竞聘上岗的制度，不合格的予以清退，若是按这份草案执行下去，去执行的人，怕是得将整个海江市的干部都给得罪了，谁干谁倒霉，不出意外的话，黄安国是准备将这个任务扣在组织部长邹明头上了，其负责组织部的工作，由其来推行这个草案却是再名正言顺不过，黄安国这一招，实在是有点狠了，沈国平暗暗庆幸，幸好当时没站在其对立面。

　　“只是草案，可不一定会施行。”黄安国笑着摇头，突然指了指宽广的办公室，“沈书记觉得我这间办公室怎么样？”

　　“这间办公室怎么样？”沈国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怀疑的看着黄安国，见其点头，忍不住古怪的打量起这间办公室，这原来是周志明的办公室，他都进来不知道多少次了，看也看的腻了，还真没碰到过这样的问题，关键是黄安国总不会无的放矢，无缘无故的询问他对一间办公室的看法。

　　煞有介事的转头打量着办公室的布局陈设，沈国平琢磨着怎么措辞的时候，眼神又不经意间的扫过茶几上的文件，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黄书记这间办公室自然是好，不然也不会前后两任书记都要用这间办公室，就怕有些人不知道您的苦心。”

　　“机会只留给识时务的人。”

　　从那天的常委会后，吴文登依旧去黄安国的办公室去的勤快，常务副市长积极的给领导汇报工作早已成为市委一些人的笑谈，吴文登不管别人是如何想，他这向黄安国表态的心思十分强烈，可正如单衍忠对黄安国所说，这个市长的人选他不便插手，他这个市委书记同样是想插手也插手不上，更谈不上给吴文登做什么保证，这话又不能对着吴文登明说，只能暗示说要看上面领导的意思，吴文登却认为这是黄安国的托词。

　　海江市常委会召开后的两个星期，省里包括海江市的一系列人事变化终于尘埃落定，省委书记单衍忠调任中组部，中央任命省长颜峰为F省书记，任命文化部副部长韩济为F省政府副省长，提名为省长候选人，任命国泰集团副总经理段志乾为海江市政府副市长，提名为市长候选人。

　　一系列的人事变化令人眼花缭乱，如意的人意气风发，不如意的人也只能无奈作罢，彻底死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省委副书记严立平这几天都是冷着脸，搞得一干工作人员都是跟着提心吊胆，直至这些人事变化公布出来，才有人知道严立平这张臭脸是缘何而来。在任命出来的前几天，严立平就提前从上面的渠道得知了消息，他没能从其中分一杯羹，心里的抑郁可想而知，历来很少有从省委副书记直接到省委一把手的，都是要先从省长的位置过渡，才有可能成为一把手，而中央若是从本省考虑一把手的接替人选时，也只会先考虑省长，因为省长同专职的省委副书记一般，也挂着省委副书记的头衔，排名还在专职的前面，若是一把手不是由省长上去，而是由专职的副书记上去，这其中就面临着原先排名在自己下面的人一夜之间成为自己的上司，这不利于以后一二把手展开工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基本上没有专职的副书记直接担任一把手，有的话也是要调任外省，又或者将省长给调出去，两者必须调出一个，才会有这种不合常理的做法。所以此次严立平也并非争那一把手的位置，他看中的是那省长的位置，颜峰是本省人，若是真的由其担任书记，那理当再由一个外省的来担任省长，严立平恰好不是F省本地人，他自认再符合条件不过，没想到这次他的想法都一一落空。

　　与其相似想法的还有吴文登，没有像严立平那般在中央也有着自己的关系，吴文登对这最后的结果也已经认命，他背后的靠山万奎都说这次也是无能为力，吴文登就是再有不甘也无可奈何，段志乾的简历只介绍其在国企工作的背景，但打听一下，却是知道其就是段向华之子，这个消息在国泰集团内部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随着段志乾的任命出来，这种类似八卦的消息一下子就从国泰集团内部流传了出来，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吴文登也不会去质疑这种消息。

　　黄安国知道了这个任命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有点愣神，新任的市长竟会是段志乾？这以后跟他搭班子的市政府一把手竟会是以前的有过嫌隙的人。

　　黄安国此时总算明白了段向华去自己家贺喜时，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别样的意味指的是什么，那一天，段向华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贺喜是假，试探老爷子的意思是真，从目前这个结局来看，老爷子似乎默认了这个结果，否则单衍忠当时也不会说不便插手。

　　看着手上这份从省里下来的文件通知，黄安国一只手握着电话，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下，如此重复了很多遍。

　　“书记，省委组织部那边来电话，新来的段市长已经在来海江的路上，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张浩陪同下来。”钟涛敲了敲门进来道。

　　“嗯，知道了。”黄安国挥了挥手。

　　钟涛疑惑的看了黄安国一眼，黄安国竟是没有做出任何有关去迎接这位新来市长的指示，看着黄安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钟涛寻思着自己这位秘书要不要提醒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黄安国一抬头，见钟涛还站在原地，径直问道。

　　“没什么事。”钟涛说着忙退了下去，原本还想着提醒的话被黄安国这一问，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黄安国手里依旧拿着电话，迟疑着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不断拿起放下，矛盾心态十足。

　　黄安国犹豫着的功夫，‘叮铃铃’的声音乍然响起，桌上的红色电话已经响了起来，黄安国赶忙接起。

　　“是不是感到疑惑？”老爷子的话一下子就道出了黄安国的问题。

　　“是有点奇怪。”黄安国笑着点头。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好事没有一家占尽的道理，别人要培养后代，我们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倒是你这个市委书记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用有什么顾虑。”

　　这话说完，电话那头就是‘砰’的一声挂断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盲音，黄安国苦笑着挂掉电话，老爷子还真干脆，话说完都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就给挂了，想想老爷子现在指不定是从什么国事活动中特地挤出一点时间给他打这个电话，黄安国那本就怨气不大的心态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个关在办公室里思考了一会儿，黄安国终是拨打了沈国平的电话。

　　“喂，沈书记吗，我，黄安国。”黄安国的语速平稳有力，“新来的段市长在来海江的路上了，你代表市委，跟市政府那边的人一道去高速那边迎接一下。”

　　从省城往海江的高速路上，段志乾同组织部的副部长张浩坐在同一辆车里，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萧瑟的秋风时不时的拍打着车窗，一阵沙沙作响。

　　段志乾的表情是平静的，心情是激动的，他的双拳时不时的紧握、松开，内心的情绪通过的人的肢体动作在悄然宣泄着。

　　“待会就要和黄安国碰面，我一定不能在气势上弱了他，第一面若是就处于下风，将来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我又该如何自处？”段志乾心里给自己打气着，他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一点黄安国的阴影，这一次来海江，他要摆脱掉这个阴影，他要证明自己，人家有背景，他也有背景，凭什么他就要混得比人家差？黄天就要退了，他的父亲还有几年可为，也不见得就会输到哪去，他这次下了决心到海江来，心里是拧着一股劲的，带着不甘的心态来到海江。

　　“差不多是一年前，我也从这条高速路上送过黄市长来上任，没想到时隔一年后，又是我亲手送段市长上任。”张浩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唏嘘不已，看了眼身边同样年轻的段志乾，更是感到不可思议，怎么这两任海江市的市长都年轻的有点过分，黄安国就不用说了，就说眼下这个段志乾，也才30多，30多的地市一把手也着实是够年轻了，尽管这算不上是惊世骇人，但连着两任市长都年轻的过分，这就要让人觉得诡异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张浩心里无奈的笑着，他跟这些年轻人是没法比了，这辈子就在这副部长的位置上混到老了，眼前这个段志乾听说还是段向华的儿子，这些人都是有深厚家世背景的人，想比都没得比。

　　想到黄安国已经不再是市长，张浩摇了摇头，又自个纠正道，“哦，现在已经不是黄市长，而是该叫黄书记了，呵呵，相信段市长将来同样会大有作为。”

　　张浩最后这一句话是场面话的成分居多，段志乾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对对方前面的话有点兴趣，“怎么，一年前也是你送黄安国上任？”

　　段志乾这句话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经验的不足，若是段向华在这里的话，恐怕要大摇其头。张浩听得段志乾对黄安国连名带姓的称呼，更是神色一动，微不可觉的瞥了段志乾一眼，笑了笑，“是啊，这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巧合。”

　　“依张部长看，黄安国是个什么样的人？”段志乾来海江之前，已经做足了资料，研究了不少有关黄安国这个人的事，但他依旧是迫切的希望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对黄安国的评价，他内心里潜意识的希望能有人说黄安国的不好，这种意识是如此的强烈。

　　“呵呵，我也只是送他来上任，跟他接触的不多，对他这个人并不了解。”张浩笑着摇头，在这新市长面前称赞前任的市长，那岂不是摆明了要得罪人，何况听这段志乾的语气，似乎莫名的对黄安国有些许敌意，张浩这种官场老油条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笑着含混了过去。

　　黄安国的办公室里，陈成军轻敲了下门，就自个笑着走进来，“新市长来了，市委市政府的人都倾巢出动了，我就知道唯独你这个市委书记不会动。”

　　“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黄安国笑着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的不少，上次因为高玲住院你才回的京城，我也是那时第一次见到的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自然知道，段志乾可是自那时候起就被段向华禁足了，这次到海江来上任，估计还是自那次事情发生后，他第一次能够自由的活动，指不定他心里还感谢你呢。”

　　“感谢我什么？感谢我成了他可以自由活动的借口？”黄安国摇头笑着，“我猜段志乾现在应该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准备大干一场。”

　　“就不知道能不能如意。”陈成军笑了笑，“你这市委书记不去迎接他，不怕人家有什么想法？”

　　“我让沈国平代表市委去迎接，这也是合情合理，有哪一条规定说市委书记必须去迎接市长的？”黄安国眉毛一挑。

　　“要是被段志乾听到这话，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陈成军好笑的摇头，“段志乾来了，他这要是以市长的名义对公安局的工作指手画脚的，以后我的日子说不定就没现在这么好过了，我可是跟你这市委书记混的，你可得罩着我。”

　　“我怎么都瞧不出你哪里会有一丝不好过的样子。”黄安国瞅了陈成军一眼，亦是开着玩笑，心里头暖洋洋的，陈成军看似跟他过来插科打诨，却是来表明他的立场，自己与段志乾之间的争斗，同样可能会涉及到后面两大阵营的博弈，陈成军依旧是选择支持自己，这也是真的交心了。

　　海江的高速路口，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的主要领导都齐刷刷过来迎接段志乾这位新任的市长上任，除了市委书记黄安国外。

　　“到海江的地界了。”张浩突然笑着指了指前面，“那里应该是海江市的来人了。”

　　在路口处就慢慢降低车速，张浩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笑着示意段志乾一起下车。

　　下车伊始，段志乾的目光就在人群中搜寻起来，站在最前面的几人是市委副书记沈国平，常务副市长吴文登等，段志乾没看到黄安国的身影，心里憋着一口气的同时，竟是莫名的感到一阵轻松。

　　“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段志乾突然恼火的对自己说道，心说一定不能在心理上输给黄安国，将心里产生的那种轻松的心态给压了下去，旋即就充满了对黄安国没有到场的恼怒，这是上任伊始就要给他来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