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家

　　使节团们慢悠悠在城内漫步，靴子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忽然，众人闻到一阵香气。

　　“这是烤鸡？”霍去病顺着香气，来到一户民居前。这是一座三层独立小楼，从窗户里依稀能看到里面的一家子正坐在餐桌旁用餐。

　　父母和两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孩子抱着皮球围着餐桌和哥哥追逐打闹。而在他们的餐桌上，除却炖木瓜、烤火鸡外，还有一盘黑麦面包。

　　使节团中的一人轻声道：“挺温馨的一家人。”

　　“是啊，很温馨。前提是没有路边这些冻死的奴隶和贫民。”

　　在这座民宅对面有两个拱起来的人形雪堆。皑皑白雪落在尸体上，渐渐看不出人形。而墙角下，也有一位冻得青紫的亡者。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故土诗圣这句话倒是贴切。”

　　是啊，在饥荒和严寒双重打击下，死亡已经笼罩大地。各国奴隶作为最弱势的一群人，死伤数量是最大的。

　　而这一切的背后推手，少不了夏国的一份力。

　　使节团中的女孩们脸色有些难看，显然对此情此景很不舒服。

　　赵高察觉这一幕，冷声道：“怎么，你们同情他们？但是你们别忘了，如果我们不用这种办法打击新币。最终落到这个下场的人就是我国，是你们的同胞了！”

　　经济战，看似比刀枪为主的战争要和平，但死亡更加惨烈。

　　在夏国庆贺五谷丰登、年年有余，甚至奴隶们都能领取棉衣棉服度过寒冬的现在。谁能想到国外已经这么惨了？

　　“所以我们来了，我们的确是带着自己的目的。但是我们的确能拯救这些国家的奴隶。”

　　赵高说完，和霍去病带着使节团回使馆休息。

　　“折腾一上午，准备用膳吧。”

　　以目前东方诸国的饥荒灾情，自然不会为夏国使节团准备使用。一日三餐，都由夏国使节团自己准备。

　　女孩们跑去厨房，看到厨房灶台旁边根本没有柴火。

　　青桐：“果然，他们这边已经穷成这一步了？”

　　“别管他们，我们准备我们的。”文曦拿出灵宫制作的乾坤手镯，将电饭煲、电灶台一一摆放好。第三位同伴则拿出粳米、蔬菜去外面淘洗。

　　很快，使馆便飘出一阵饭香。但也正是这饭香，引来附近的几个逃奴。

　　“啊——”

　　厨房突然传来尖叫声。

　　在二楼喝茶养神的霍去病蓦然睁眼，瞬间冲向厨房。赵高也赶紧放下自己心爱的青玉盏，跟着过去查看情况。

　　等二人来到厨房时，看到地上趴着两个奴隶。他们好像是一对母子，母亲额头被铁锅砸出血，而掌勺的少女一脸惊慌，闭着眼不断拿手中的铁锅攻击，锅内饭菜散落一地。

　　“文曦，够了，文曦。”旁边两个女孩赶忙安抚自己胆小的姐妹。

　　“你再打下去，这对母子就死定了！”

　　“停！”霍去病一声轻喝，暂停文曦的时间，等她冷静下来后才解开时光停止。

　　少女文曦冷静下来，看到自己将人打伤，吓得连连后退。

　　明明是你下的手啊。

　　赶过来的使节团其他人心下无语，看女奴后脑勺上的伤口，暗道：这丫头也真够狠的。

　　不过想想也是。这十年来，夏国重视修行教育。文曦和几个女孩虽然都是文职工作，战力不高。但凭借十年苦练的五禽戏，体内养成真气运行周天，都有二鼎之力。而这奴隶常年苦劳，又饥饿体虚，哪里是这几个女孩的对手？

　　“行了，到底怎么回事？”霍去病挥挥手，让女孩们上前解释。

　　青桐：“这两个奴隶来厨房偷东西吃。尤其这小孩，跑到文曦跟前，伸手去热锅里抓鸡腿，把文曦吓得够呛。”

　　于是，文曦就把这俩奴隶放倒？

　　霍去病低头观察这对母子。他们俩趴在地上，但是母亲牢牢把自己的孩子护在自己身躯下，刚才文曦的攻击全部打在她脑袋上，鲜血流了一地。

　　看到这一幕，霍去病眼神流出几分温和，打了个响指，将女奴的时光流转，伤痕全部消失。

　　“行了，起来吧。再趴下去，你儿子不被打死，也要被你压死。”

　　女奴闻言，抬头看向霍去病，张口说了几句难以理解的话。

　　霍去病皱眉看向使节团的副官。那副官马上说：“她用的是比特国那边的山中俚语，大意是感谢您饶命。”

　　夏国文明辐射十年，东方诸国的高层都开始学习夏国官方话，就连奴隶也能听懂个大概。只是他们自己不会说。用主人们的话讲：“贱奴也配学习高等语言？”

　　看着这对母子，霍去病扭头问文曦：“我们食物还多吗？”

　　文曦因为自己把人家母亲打了，心中带着几分愧疚，马上点头：“刚才我做好肉粥和米饭，可以马上端过来。哦，还有两个小菜。”

　　“那就让他们吃了，然后……然后……”看着这对母子身上单薄的衣服，霍去病拧起眉头。

　　母亲身上只有一件麻布裁剪的连体裙，身上裸露的皮肤冻得青一块紫一块。

　　至于小男孩身上，倒是套着两条由连体裙改造的衣服，穿得比母亲厚实。

　　两个外国奴隶，纵然自己一时怜悯，让他们吃上饱饭又如何？

　　就算再给他们几个馒头，给他们穿上棉衣。但等使节团离开，他们也会被其他奴隶或贫民整死，抢走食物和衣服。

　　可是带走……

　　随便带走他国奴隶，这是要引发争端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候。

　　难道要等几天，划入交易奴隶的名单？

　　“将军，交给我吧。”赵高笑眯眯走过来。他俯视这对母子，脑中自然而然闪过一个主意。如果运作好了，或许能吃掉这座城市。

　　女奴察觉赵高不怀好意的目光，下意识将儿子抱在怀中。

　　“放心，我对你们没恶意。文曦，先让他们吃东西。将军，您先回去。我担心有人过来偷盗我们的文书印章。”

　　说完，赵高请霍去病上楼休息。

　　霍去病看了赵高一眼，转身上楼，让赵高处理这件事。

　　“你们几个也都赶紧吃饭。”赵高吩咐使节团其他人也过去吃饭，而他则席地坐在母子身边。

　　少女文曦端着饭菜过来，放在母子身边。就在她起身时，低声对女奴说了一声抱歉。

　　女奴连忙摇头，又要抱着孩子给文曦磕头。

　　少女哪敢接受这个，匆匆忙忙闪开，躲在厨房里面不敢出来。

　　女奴看到这，再看看面前的食物，虽然闻到香气，但迟迟不敢下口。

　　咕噜噜……

　　她怀中小孩肚子传来声响，默默拉扯自己母亲的裙角。

　　“行了，吃吧。”赵高含笑看着母子俩，话语间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

　　母子俩再无顾虑，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

　　不得不说，文曦的确是贴心考虑过，专门准备容易消化的食物。

　　过了一炷香时间，就在母子俩渐渐吃饱时，赵高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慢悠悠上前，对母亲说：“可惜，就算你们今天吃饱，等明天或者后天，仍然没有东西吃。”

　　女奴抓着馒头，听到赵高说话愣了下，呆呆望着赵高，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顿饭，已经可以让儿子饱腹一天，甚至可以再忍耐三天。难道这还不好吗？

　　毕竟，我们也还活着啊。

　　“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每天都有东西吃吗？”

　　“这算什么？也就是在外头，我们几个仓促简食。如果在我们大夏国内，这些东西就是奴隶吃的。”

　　胡说！

　　文曦想要上去争论，但同伴赶紧拦住她。

　　青桐是看出来了，这位永乐殿出身的宦臣，怕不是打算要蛊惑这对母子去做些什么？

　　赵高也学着霍去病打起响指，在他身边浮现酒池肉林，无尽珍馐的幻象。

　　看着那数不胜数的美食，女奴瞪大眼睛，呆呆望着赵高。她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大夏是人间乐土，是唯一不受饥荒灾害的国度。想不想来这里？”

　　赵高俯身在女奴耳畔轻语：“那么，去杀掉你的主人，将你的契约书拿过来。”

　　“想想看，你也不希望你的孩子，一辈子都是奴隶吧？”

　　“而且，就算是奴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在这里，你们连温饱都做不到。可如果来夏国，就不仅仅是温饱，你们甚至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可以挺胸抬头生活。”

　　没错，自从妇好和姬乐联合颁布奴制后，奴隶们的待遇得到提升。尤其是华佗治好国民们的生育问题后，再不会有妇女刻意针对女奴，残害奴婴。

　　相反，因为这些年国内母亲多了，一个个母性爆棚，看女奴怀孕后也会适当体贴，给她们两个月的产假，甚至容许她们自己带孩子。

　　毕竟，这也是给自家孩子积攒阴德嘛。大夏贵女们想到此处，反而对奴隶们的脸色好了许多，再也不是动辄打骂。有些奴隶甚至可以接受主人的赏赐，拥有自己的宅院。

　　女奴瞪大眼睛，在赵高的诱惑下内心燃烧熊熊烈火。时不时，她看向自己怀中的孩子。

　　男孩仍在吃着食物，不知道自己母亲心中的纠结。

　　杀掉主人？只要杀掉主人，拿回契约书，我们就能获得自由？

　　可是这样一来……

　　女奴看向赵高，但在赵高那双幽邃乌黑的眼瞳中，渐渐有了一个决定。

　　……

　　赵高哼着歌，慢慢走向二楼，来到自己和霍去病的休息室。

　　地面铺着大穆女工绣制的羊毛毯，桌子边摆放着一个正在燃烧的赑屃铜炉。而霍去病则靠在窗边，眺望这座小城的风景。

　　“将军还是担心这座城市的居民？”

　　赵高重新走到位置上，重新给自己倒茶。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能早一天完成合同，我们尽早将奴隶带回去，能让这个小城少死一些人。”

　　相貌阴柔的男子挑动眉头：“将军打算给他们稍稍放宽条件？”

　　“没这打算，但时间上必须抓紧。今天下午你再去谈，争取谈下来。”

　　赵高叹了口气，摇头说：“下午去，对方未必会服软。小人原本的打算，是迫使对方再死一群人，最好掀动奴隶的反抗，迫使对方让步。”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军，只要我们把握好，就可以一口气吃掉东方诸国。”

　　赵高满脸认真，他端着另一个茶杯走到霍去病身边，将茶杯递给霍去病，一字一句说：“小人曾经说过，要为夏国建立一支无可比拟的海军。我要让夏国的领土与海洋接触，而现在就是最佳的机会。”

　　“这个国家，我要定了！”

　　握着略带温热的茶杯，霍去病默默看着窗外。

　　窃国吗？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赵高。

　　这个男子经常会给姬乐和夏国出一些阴毒计策。比如天舟城，如今在赵高的毒计下，几乎快沦为夏国的附庸。

　　但不得不承认，赵高的存在的确对夏国很有帮助。

　　当夏国入驻天舟城后，不仅利用港口培养训练夏国的海军。就连造船业也被夏国纳入掌控，补充自己的船业技术。目前天舟城的工匠，虽然仍会接一些东方诸国海船的维修生意，但更多是为夏国船队进行建设与研发。

　　据说，赵高还要为姬乐建造一艘足以飞天遁地的七宝龙船。其消耗的物资和财力，根本无可估量。

　　见霍去病沉默，赵高小心翼翼说：“小人来之前，一切计划都跟伊公商讨过。如果将军不满，不妨询问伊公，要不要更改我们的合同条件？”

　　“不必，就按照你们的计划来吧。”霍去病望着外面的雪景：“我只是看刚才那对母子，稍稍有些感怀罢了。”

　　“母亲曾经跟我讲过，舅舅小时候也面临过这种遭遇。”

　　严寒酷冷的雪夜，男孩食不果腹，躲在四面透风的马厩内瑟瑟发抖。

　　最终要不是遇到贵人，舅舅恐怕早就不在了吧？

　　或许是雪景，也或许是那个男孩，在这异世界十年后，霍去病还是头一次这么想念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个家。

　　母亲、舅舅、姨母，外祖母……所有人聚在一起，守岁迎新。

　　只可惜，这一切早就不在了。他们的时代，早已经成为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尤其是姨母，他根本无法相信，最终姨母和陛下会落得那个结局。

　　毕竟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们夫妻的感情着实不错。

　　或许，这就是帝王无情之处吧？

　　赵高愣愣看着窗边男子的侧脸，脑中莫名想到自己和殿下曾经的对话。

　　“你在这里如何？有没有想家之类的？”

　　“想家？殿下觉得，我敢回想大秦时的生活吗？小人树敌无数，每天一回想，怕不是要想起几个仇家的脸。”

　　“用一句话来表达现在的生活，那就是‘此间乐不思秦’。”

　　“是吗？你倒是豁达，什么时候骠姚有你一半的豁达，我就不用担心了。”

　　“依小人看，霍将军平日生活肆意自在，也是意气之人。殿下何必忧心？”

　　“但他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世，始终无法释怀。其实他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家，不然何须对霍光那么好？”

　　“而在异世界，这恰恰是我无法给他的。作为国灵，作为你们的召唤者，我希望你们能在这个世界上享受新生命。但碍于立场，我不会降灵太多武帝时代的人物。尤其是卫大将军，我又怎么可能同时降灵一个时代的两位武将，还是关系紧密的亲人？

　　他孤身一人在此，唯一一个同时代的人，恐怕只有义妁先生吧？”

　　“当初殿下降灵义妁，难道除却为给妇人诊治这个因素外，也是为了给霍将军找一个同伴？”

　　“……”姬乐没有回答赵高的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降灵义妁这个医女？为什么不选择更早之前的扁鹊等神医？

　　或许这个答案只有姬乐自己才知道。

　　赵高看着霍去病，心道：或许正如殿下所言，霍将军心中最想的，其实是请殿下降灵卫青，降灵他的弟弟，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吧？

　　赵高默默看着霍去病，心中很是复杂。不知不觉，他也想到自己早故的父母。

　　战争，永远是痛苦的。自己的家族不也因为那连绵不绝的战火而支离破碎吗？

　　“你这次出来，带酒了吗？突然想喝点什么。”霍去病打起精神，举着茶杯故作微笑：“你这茶水有点太淡了。”

　　“啊——这次出来没有带酒。不过将军稍等，可能其他人有带。”

　　赵高马上下去找酒，不过很可惜，除却几位姑娘带着做饭用的黄酒外，其他使节团成员都没有带酒。

　　“喝酒误事”，这是姬乐最常叮嘱的话。这些使节团成员出来，哪敢随便带酒？就算带了，也不敢给赵高啊。

　　万一赵高回头打小报告，他们岂非要被姬乐怪罪？

　　于是到最后，赵高和霍去病拿着做饭用的黄酒，就着花生米对坐小酌。

　　“那对母子安排好了？”

　　“是，已经安排好。只要他们帮在下做一件事，回头自可带回夏国。”

　　霍去病没有多问，仿佛刚才的感怀仅仅是一个错觉。

　　“说来，我们在这里努力谈判，不知国内又是什么情况。”

　　“殿下可能又在玩雪吧？”想到这，赵高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毕竟殿下一向喜欢雪景，可能又带着元希和青凌等殿下在打雪仗？”

　　“也是。他一贯如此，没心没肺的家伙。”说着，霍去病将酒盏中的酒水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