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为何不安排在后半夜,乘着贼人后半夜睡熟之机,再引燃火药,炸开城墙,乘势攻城,让贼人防备不及?”

  叶畅准备用火药炸城,此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故此,眼见叶畅下达命令,身边的淳明有些好奇地问道。

  “若我们面对的真是强敌,自然选择后半夜较好,但如今城中还有什么强敌么?”叶畅笑道:“一群丧胆之辈,不过就是借站坚城壮胆,我若当他们的面,把他们看似坚固的外壳给剥了,你道他们会如何选择?”

  城中逆军还有近二十万,但并不是说,这二十万人都是安禄山、史思明的亲信死士,虽然大半是能跟他们一起造反的部下,但若真到事不可为,他们也未必愿意陪安禄山史思明一起去死。

  即使安禄山能控制住将领们的家人来威胁他们,却也控制不住每一个士兵。城墙若破,这些士兵哪里还会有死战之心?他们在长安城中搜刮得已经肥了,唯一的想法,应当是如何化妆成百姓,逃回家乡去当个富翁才是。

  而兵士都逃了,只留下那些将领,又能有何用?

  “而且,卞平得到的消息,安禄山在长安城中也有所准备,他想要给我一座火城,若我是安禄山,必然会选择在炸城之前突围逃走,弃尾求生。他和你一样,肯定以为我是在后半夜炸城,绝对不会想到我会挑午时刚过就动手!”

  说到这里,叶畅背手而立,在他面前长安城如山一般巍峨耸立。

  “差不多了。”摸出怀表,叶畅喃喃说了一声。

  怀表亦是辽东钟表工坊的新式产品,目前的体型还是偏大,约有一掌方圆,而且因为唯有最出色的工匠手工制作,才能保证其精度,故此产量极低,拿到市场上去卖,一个价值就数万贯。

  怀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午时十二点十四分。

  当怀表时间指到十二时十五分时,地下隆隆声响了起来,长安城开始剧烈摇动,城里的人,无论是军是民,都惊慌失措四散乱跑,等大地的摇动结束之后,他们才茫然四顾,想要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离长安北城、东城近的,可以看得到,长安城的北面与东面,都有一大段城墙塌陷下来,只剩余断壁残垣。

  城墙的缺口足有十余丈长,而塌陷的长度更是数倍于此,这样的剧变,让见到此情景的人,无论是兵卒还是百姓,都吓坏了。

  有关叶畅的种种传闻,于是又浮现在他们心中。

  特别是安史二人的部卒,前些时日长安城中流传的潼关失守的消息里,就有叶畅召来天雷,击碎门楼的说法,今日发生的一幕,与传闻何其相似,都是一声地底闷雷,然后地动城摇,城墙塌陷。

  不仅如此,当初之际,潼关上可还有大将蔡希德亦被雷击杀而死,此次长安城上,两段城墙,足有数百名将士或死或伤,甚至化为齑粉尸骨无存!

  紧随着城墙塌陷的,是唐军开始进攻。安禄山与史思明不是没有准备,他们虽然料错了叶畅发动的时间,却早早在城边布置好了预备部队,只待有个万一,就让这些预备部队去堵缺口。但城墙塌了那么一大截,连城外壕沟都被崩塌的石头填了起来,这些普通军士哪里不骇然的?

  这么大的缺口,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堵上,而且叶畅还有手雷这样的强兵,另外,他们去堵城,万一叶畅又召神雷来,岂不是白白送死?

  原本城中守军的精神支柱不过有二,其一是对安、史之敬畏,其二是对长安坚城的信心。但现在几乎是转眼间,支柱之一就已经崩塌,而此前安史内讧,也让另一根支柱发生动摇。

  故此也不知是谁带头,这些叛军几乎都没有犹豫,转身便逃,根本没有几人去堵住城墙缺口。

  即使还有少数忠于安、史者,一见只剩余自己数人,也不得不跟着逃走。

  安禄山正在看着亲信收拾东西,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夜就纵火焚城然后再突围远遁。

  “什么声响?”

  爆炸声传来时,他猛然跳起,惊骇欲绝。

  因为史思明内讧的缘故,他从兴庆宫搬到了大明宫,大明宫便在城北,离被炸塌的城墙并不远,那种震动传来,加上巨响,安禄山已然明白,叶畅竟然于白昼之时炸开了城墙!

  不应当是夜里么?叶畅那狗贼一向不是自诩惜爱兵士性命,夜里攻城更有利一些么?

  安禄山脑子里完全蒙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猛然醒悟:现在不是反思自己错误的时候,而是想法子脱身!

  “严庄,严庄人呢,快唤他来!”他连连叫道,然后又点了几个自己亲信将领的名字,这些人是他所信任者,也是他准备带着逃离长安的核心力量。既然打定主意断尾求生,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余所有人,他都准备舍弃。

  点完这些人名之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情:“庆绪呢,让他行事,快让他行事!”

  他咆哮叫嚷,吼声不停,院子之中的武士们也乱成一团。他此刻失去了冷静,挥动不知从哪儿抓来的皮鞭,见谁抽谁,使得院子里更是乱成一团。

  叫喊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却是安庆绪。

  “父皇,不好了,不好了,北城、东城同时被炸开,如今唐军已经入城,虽然我军尚在抵挡,却撑不住多久……”

  “严庄呢,严庄这狗贼去了哪儿?”

  “跑了,孩儿听说他已经跑了,亲兵都找不着人!”

  “什么,严庄也跑了?”安禄山闻得此语,总算是清醒了几分,愣愣地问道。

  “父皇,现在还管他做什么,咱们得走啊!”

  “来人,给我找到严庄,我要杀他全家,我要食其肉寝其皮!当然若不是他教唆,我如何会谋逆造反!”安禄山又暴怒,他只觉得血往上涌,两眼发黑,原本还可以模模糊糊看得到一点的视力,如今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疯狂叫骂,原因在于他心中甚是清醒,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什么退路都没有了。原本断尾求生的打算,因为叶畅反常的攻城时间而彻底作废,叶畅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他的逃跑准备却还没有做好,就是想走,也难以走脱。

  “父皇,别管严庄了,咱们该怎么办,你快拿主意!”安庆绪虽然平日里口齿不清,这个时候却说得顺溜起来。

  “对,对,拿主意……庆绪,我给你安排的事情,你记得么,点火,在长安各处都给我点火,就算死,也要让叶畅和我一起被烧死,李隆基,你什么都得不到!”

  听得自己父亲有若疯魔的声音,安庆绪终于明白,这个时候还指望着父亲拿主意,那纯粹是等死。他二话不说,正准备离开,却被安禄山一把抓住了脖子。

  “父皇,我这便去,这便去!”感觉到父亲死死抓着自己,也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安庆绪叫道。

  “还有,把他们全杀了,严庄,李猪儿,全部杀了,然后你也死吧,陪我死!”

  安庆绪猛然哆嗦了一下:“父皇……”

  “快杀,快杀!猪儿过来,给我杀!”

  双眼什么都看不清的安禄山,此际满心都是恐惧,他心里越是明白,人就越是疯狂,甚至想着拉这个世界与他一起毁灭。

  李猪儿在一旁直哆嗦,乞怜地看着安庆绪。安庆绪心里想着是如何摆脱安禄山,正在这时,听得安禄山叫道:“为何还不动手,是了,是了,你这竖子也要造反,我早该杀了你,早该杀你,立庆恩为太子,他比你强得太多,你这竖子……”

  安禄山一边说,一边卡住安庆绪的喉咙,意图要掐死他。他虽然伤病缠身,但身体肥硕,力量奇大,安庆绪全力挣扎,却也挣不脱。他既说不出话来,又呼吸困难,心中焦急不安,只能拿眼睛去瞄在一旁的李猪儿。

  李猪儿吓得在那里瑟瑟发抖,与他目光相对,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禄山已经疯了,杀子,杀奴,谁他都要杀!

  若等安禄山杀掉了安庆绪,他李猪儿又岂能活?

  此时李猪儿并不知道,安禄山因为气血翻涌已经完全失明,他只知道安禄山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故此他一咬牙,扑了过去,抽出安庆绪手腰间的剑,然后刺入安禄山的腹中!

  安禄山只觉得腹中剧痛难忍,手一松,向后退了两步,往腹部一摸,湿漉漉的全是血。

  “必是内贼害我。”安禄山叹息着摔倒在地上。

  挣脱过来的安庆绪揉着自己的脖子,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安禄山。安禄山还没有死,躺在地上喘着气。安庆绪抬眼看着周围,发现院子里的武士们早在安禄山发疯之时就已经全部逃散了。

  “这该如何是好?”他心里暗暗想。

  他虽然擅长弓马骑射,但因为有些口吃的缘故,长期都有些自卑,此前拿主意的,要么是安禄山,要么是严庄,现在却要他自己做决定,一时之间,不免手足无措。

  “对了,还有一人可以去求……”

  琢磨了片刻,他猛然想起一人,当即迈步出门,发觉李猪儿也跟着他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众叛亲离,竟至于此!

  他总算拢住了几百兵马,上街之后又抓了满街乱窜的散兵游勇,凑了千余人,然后便奔向东面。沿途抓着退下的败军相问,得知史思明已经败退到了城南,便折向南。此时长安城中杀声四起,安庆绪环看四周,自己安排纵火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执行命令的。他心中明白,此时那些死士只怕也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却也无法去追究。

  长安城虽大,却终有尽头,没过多久,安庆绪便到了史思明这边。史思明军容亦是不整,身边人数比他多不了多少,远远见他的兵马赶来,立刻做出戒备的姿态。安庆绪亲自上前呼喊,史思明才出来与他相见,安庆绪看到史思明模样,吓了一大跳。

  史思明在爆炸发生之时就在城墙边,正命人继续监听地下的动静,故此崩塌的乱石击中了他。虽然侥幸捡回了性命,整个头都被纱布包了大半,此时正惊怒交加,见着安庆绪便厉声道:“安禄山人呢,莫非他断尾求生,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要了?”

  安庆绪也不敢说安禄山被李猪儿捅了一剑生死不知,他哭道:“父皇病体沉重,已经无法支撑,我奉命来投靠史叔父,还请叔父收容!”

  史思明愕然,原本准备一口拒绝,但看到安庆绪身后的这些将士,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既是如此,你我不妨合兵一处,如今还有一座城门在我手中,我们立刻出城!”

  他所说的还在他手中的城门,其实是曲江池的水门,此处唐军较少,他们近三千人马冲出去之后,不敢向东,只能往南,向着南山连绵的群峰遁去。

  但才逃出不足数里,便听得身后马蹄声疾,烟尘遮天,显是大军来追。史思明见此情形,转头向安庆绪道:“事急矣,今日欲要脱身,唯有分头行事!”

  安庆绪一愣:“如何分头行事?”

  “你我各领本部,能逃多少人便逃多少人吧。”史思明道。

  “可是……”

  “若你不同意,我们现在就火拼一场!”史思明厉声道:“一切祸事,皆你父子所致,拿你首绩献与叶畅,或许还可以保我一条性命!”

  他说此话时目露凶光,骇得安庆绪连连后退,只能自领本部而去。

  见他仍向南面,史思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光芒,回头看了看身边,对着一亲信道:“段乞奴,我待你如何?”

  “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愿意为将军效死!”段乞奴道。

  “既是如此,你选一匹跛马,给自己留点伤,在此等着,追兵来此,必问你我往何处去了,你说往那边去了。”史思明向着安庆绪离开的方向一指道。

  段乞奴闻言立刻明白他的打算,这是一计金蝉脱壳,也唯有深受史思明信任之人方可以行之。他用力点了点头,慨然应了下来:“小人知道,小人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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