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酒品

　　在那幢堪称是狼窝的三层建筑内居住了一个月，马六与小刀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在马六的印象中，小刀总是抱着酒瓶昏天黑地的混日子，只是从阿兵的嘴里听到过关于小刀的那些只言片语的传闻，又看到关胜那三位匪气十足的好汉对小刀也是敬畏有加，马六也就下意识的将小刀归纳到与小虎同类的猛人，那踢向关胜的一脚，快、准、狠，让马六都暗自咋舌。

　　小刀突然找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

　　马六心里暗自打鼓。

　　“坐。”小刀依然是那身普普通通的体恤，陈旧但干净，那张帅气的脸仍旧让马六感觉到一股妖邪气息。

　　马六闻言坐下，有些别扭的道：“你找我？”

　　餐桌上就两盘小菜，几瓶红星二锅头，小刀指了指位置让马六坐下，这才不动声色的继续喝了一杯，道：“想喝酒，一时找不到人，所以就只好找你，貌似你的酒量还不错。”

　　马六打死也不相信小刀来找自己是为了跟自己喝酒，不过他还是难得的大方了一回，笑道：“好，那我陪你喝。”

　　小刀看了马六一眼，不动声色，马六赶紧自己拿过酒瓶道：“一个人喝酒，图的就是个气氛，那可以用杯子慢慢喝，不过我这个人真要跟朋友喝酒，不用杯，直接用瓶子，这样才有意思，也才像男人。”

　　脸色微变，小刀眯着眼睛看了看马六，没说什么，一口将杯里的酒喝过，然后拿过一瓶酒，跟马六碰了碰杯，道：“好。”

　　两人咕嘟嘟一口气喝掉半瓶，马六很少像今天这么豪迈，笑道：“我这人吧，是个粗人，很久没有这么开怀畅饮过了，这辈子，能跟我这么喝酒的人，除了小虎，你是第二个。”

　　居然露出一丝笑意，小刀没说话，吃菜，默然不语。

　　气氛也就显得有些诡异，不过马六没把小刀当过凡人，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不打扰，小刀吃菜，他便吃菜，小刀喝酒，他就陪着喝酒，一会儿功夫，六瓶二锅头便全部被腾得干干净净。

　　马六已经有五六分醉意，其实他酒量不错，奈何这二锅头度数太高，又几乎是空腹喝下的，自然有些吃不消，不过小刀的酒量倒真是好，一丝醉意也没有，见马六脸色有些涨红，小刀没再让马六叫酒，而是道：“咱们聊聊。”

　　“聊啥？”马六一愣。

　　小刀微微皱眉道：“就聊你。”

　　“聊我？”马六挠挠头，道：“我有啥好聊的。”

　　小刀不吭声，就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马六，目光深邃，居然全无醉意，反倒有一种似乎已经把马六看透的味道。

　　马六有些不自在，知道在小刀面前，要么不敞开心扉，要么就索性光棍一点什么都坦白，想小刀这样的男人，马六当然想结为朋友，而今天，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所以马六考虑了一下，叹了口气，比较坦诚的道：“好，那就聊我。”

　　马六下意识的看了看包厢的门口。

　　小刀道：“放心，如果有人靠近包厢，应该逃不过我的耳朵。”

　　马六笑了笑，道：“我究竟出生在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从我懂事起便没有爹，只有个老娘，她带我到十堰的十七胡同，老娘对我很好，也是十七胡同唯一对我好的人，估计这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也就小鱼对我最好了，后来我十岁那年，我娘也走了，我就一个人在社会上混，坑蒙拐骗偷，只要能吃上一顿饱饭，啥缺德事儿都干过，再后来捡了个兄弟回来，就是我说的小虎，又跟着一个老瘸子三人相依为命，他们对我也很好，后来我傍上了一个富家千金，她叫小鱼，她是真的喜欢我，我对她的感情也是真的，再后来因为我和她得罪了市里的两个二世祖，一个老爹在市里当市长，一个有着亿万家产，都是那种这辈子风光无限，下了地狱却是绝对会进油锅扔火海剐肉剜眼的混蛋，我后来被逼无奈，弄死他们，犯了命案，这才被人介绍到上海来投奔八爷，我的故事就这么简单，这些事我是第一次给人说起，就算我来上海两个月了，我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回去，我怕拖累了别人，我这人吧，怕死，是真怕死，别看我平时说狠话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其实就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老瘸子说，上海是我的福地，说我会碰到机遇，说我将来还会出人头地，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在这座城市活下去，不容易，所以我就连晚上睡觉都会计算，防备谁会对我不利，算计将来到谁身上去弄钱。”

　　马六的笑容绝对算得上苦涩，听完他的话，小刀似乎完全无动于衷，却直接大步走出包厢，没等马六回过神，小刀便抱着两瓶老白干回来了，一瓶交给马六，一瓶自己开了，说了声干，便咕嘟嘟的喝了个精光，幸亏这酒是半斤装的，硬着头皮喝下去，马六也只是陡增了几分醉意，人还清醒着。

　　“我不是八爷的人。”小刀突然冒出一句。

　　对此马六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也没插话。

　　小刀看了马六一眼，又道：“我只是个浪子，不过我跟八爷有一段缘分，他以前救过一个人的命，那个人答应他今后为他做一件事，而答应他的那个人又有恩于我，所以我就来上海了，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拔剑执杯笑江湖，这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

　　马六点点头苦笑：“你是真洒脱，我是俗人。”

　　“俗人？”小刀笑了笑：“我也是俗人，否则就不会呆在上海，帮八爷办那件很要命的事了，不过还好，现在事情办完了，我终于可以走了。”

　　“你要离开上海？”马六微微皱眉。

　　小刀一愣：“难道我还留在上海？”

　　“那以后想找个人喝酒聊天，有点难了。”马六有些失落的道：“我这个人吧，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欲望很强，野心不小，处处都谨慎小心，见人都是陪着笑脸装孙子，可骨子里，其实我有着东北男人才会有的那种硬气，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真说不上来。”

　　小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就像你上次跟关胜那件事一样，这没什么错。”

　　马六有些黯然的道：“可惜，要是没有你，也许那天我就真的小命都没了。”

　　叹了一口气，马六又道：“其实吧，做男人挺难的，特别是这年头，有骨气吧，骨头都折得快，没骨气吧，心里觉得憋得慌，要是我有你这一身功夫，自然不用看别人眼色，可惜，我只是个普通人。”

　　“中国人都讲究个中庸之道，这是一门学问，其实我这身功夫，也不算什么，上海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八爷身边的木老爷，浦东俏寡妇身后的军刀，我都不敢说能在他们手上讨得一点便宜，而且据我所知，你那个弟弟也是个猛人，而且我要告诉的是，你家的那个瘸子，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神仙一般的人物，只是知道他的人都已经老了或者不在人世了，说得更明白点，我今天找你喝酒，大半也是因为他。”小刀动容的道。

　　马六一愣，心里一震：“你这么了解我？”

　　“了解你的人何止我一个，你以为八爷就不了解你吗？不过，八爷这个人，终是不可靠的，你想通过他得到什么，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我听说，最近八爷已经准备派人去十堰，如果你以前有些事情没有做得干净漂亮的，最好处理好了，否则，你被这头老狐狸吃得骨头渣子都不会留下。”小刀一字一句的沉声道。

　　马六心里狂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刀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过头来笑道：“因为今天你请我喝酒了，老实说，你的酒量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你的酒品，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最好的一个！”

　　小刀走了，马六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包厢中静静的发呆，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升职的喜悦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自己与小刀今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流，可只是一顿酒，马六就已经跟他成为了朋友，与八爷比起来，小刀的话更能让马六相信。

　　看来八爷并没有买魏军的面子，或者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么一想，马六就直觉背后冷嗖嗖的。

　　八爷这里并不是长久的安身之所，那接下来自己怎么办？老瘸子不是说上海是自己的福地吗？不会变成自己的墓地吧？

　　想想八爷身后那位老头子，马六便有些心惊肉跳，按小刀所说，那必定是一个老怪物级别的猛人，如果他要真出手，自己再阴险狡猾估计也只有死路一条，在真正强大实力的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苍白无力的，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马六苦笑着结账，走出小菜馆的时候，街角一道人影一闪而逝，马六假装没看见，继续骑着自己的破车，看似欢天喜地的去菜市场买菜，心里却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这场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