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家人
沙沙沙……
雨势渐渐下大了起来，嘈杂的雨声中，屋外一片阴霾一般的雨雾。
那一个头发滴落着雨水，如此狼狈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李炎。
“老师……打扰了。”
她任凭着走廊的大风吹拂着她那湿润的头发，这样的小女孩虽然性格有些特别，但是无疑是一个美人胚子，可爱的脸庞在这样萧瑟的雨景中显得有些凄美，头发上不断飞落的晶莹水珠让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冷艳。
“老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两件事吗？”小女孩目光幽幽地问道。
李炎低着头，有些警惕地看着小遥，他第一眼见到这一个女生的时候，就知道这一个女孩并不一般，却不大知晓她到底哪里不一般，在听到了她的询问之后，他不解地问道：“你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不清楚你要我想起哪两件事，但是你怎么了，看起来鼻子通红，刚刚哭了么？”
“……”
青木遥并没有立刻回复，在一阵沉默后，说道：“老师您还真是个烂好人，就是您这样的性格，才让局面变成现在这样的哦。”
“局面？”李炎微微疑惑地皱眉，头疼起来，他总觉得真的不大容易跟得上青木遥的思维。
青木遥仰起头继续说道：“老师您就像一团火焰一样。知道吗，这个世界不管再有阳光照耀的地方，都有光芒无法照耀到的黑暗，每个人都会遇到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那时候，出于人的本能，火焰是最后能够抵御黑暗的希望了。”
淅淅沥沥的雨，有些冷彻。
身躯渐渐隐藏在没有光亮的云层下的小女孩，眼睛在那昏暗和孤独中显得暗淡，说道：“但是，有一个地方，就无法被火焰所温暖……那就是深海，深不见底……寒冷又没有什么都没有的大海深处，这就是老师你可以回到阳光下，而我不能的原因了。”
她两只冻得僵硬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她微微低下头，说道：“好冷，也好孤独，无论怎么努力都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李炎看着这一个颤颤发抖的小女孩，他再一次尝试去用手去触碰一下这一个冷得很的女孩，但是青木遥却微微退后了，不让李炎碰。
“这是第一件事！”青木遥低着头，认真地说道。
“……”
李炎愣了愣，放下了手，他正视着这一个聪慧，心灵又有创伤的学生，问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老师，你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青木遥眼神都有些冷意，她抓住衣服的手更是绷紧，说道：“老师似乎仍然还想不起你到底杀过谁啊。”
“！”
李炎一怔，他真的有些搞不懂青木遥一直提到这一个事情。
说到底，青木遥之前一直都在撒谎，他原本以为这一句话也是谎言之一，但是偏偏她又提了出来。
“老师我并没有杀过任何人，即使是身为老师，也没有这一种权利做这样的事。”
李炎微微叹气，对她解释说道。
“老师的IT技术似乎也很好，大概这么说好了，编程语言是一项执行命令……”青木遥说道：“就算是你写多了一个环节，若是还能运行的话，并不会影响功能，但是，最完美的编程语言，自然是没有多余编码的程序了。”
“妈妈，是邪教徒，也是一个打算利用邪教研究来制造出一个最完美的赚钱机器来给她带来无尽的财富……”
【轰隆！】
蓦然，天际闪烁一道刺眼的雷光，让世界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黑与白。
“额。”
李炎似乎听懂了青木遥的例子。
青木遥看着他，直言不讳地说道：“老师，我从没有说过，我的父亲是人类。”
李炎呆呆的听着这一幕，他的身躯感受着那一阵又一阵吹拂而来的寒意。
“果然，老师您是负有责任的。”
小女孩的眼瞳一直盯着李炎，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一般，说道：“所以，我不想让老师抛弃我，是吧？”
“小遥，所以你到底是……”
李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问出来，但是一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雨声突然也骤停了下来，有些安静的诡异。
不对！
李炎的意识突然发觉到什么，他的眼前，是一滴凝固在空中的水珠。
怎么回事？
不仅仅是一滴雨水，在李炎的眼前，无数从天而降的雨珠都停滞了下来。
小女孩站在这一个停滞下来的空间，仿佛能够操控星罗万象，如同神明一般站在停滞的雨滴中，此时此景，她仿佛真的置身于深海之中，凄冷，无助。
“父亲被杀掉之后，我的母亲，因为太过害怕我，在家里……在我的家里，突然用刀刺了我，之后就不再回家了……”
“我，是个怪物。”
“所以老师应该知道了吧，我没有办法跟您一样。”
“这个世界只有老师疼我就足够了……”
“我会困住老师大部分的意识，让老师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在我身边，即使是一段时间这样也好……”
青木遥的眼瞳散发着暗淡的紫色光芒，问道：“呐，老师，你来作为我最亲密的人好吗？”
“小遥！”
李炎意识一震，他顿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剥夺他的意识清晰度。
这一种感觉，就如在迅速睡梦的时候迅速遗忘掉很多宝贵的记忆一般，大脑的记忆库大部分都被尘封起来。
“不对……”
“这样的我，又是我吗，又真的在对你很好，来弥补你的孤独吗？”
李炎眼前越来越暗，几乎快要熄灭了一般，在意识越是薄弱的时候，越是感觉到了青木遥的悲伤，他明白这一个小孩内心的不安和排斥。
不过，他意识看到的少女与深海，似乎只能看到那一个小女孩更是往黑暗中下沉一样……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概，只是一瞬间的情况，李炎就恢复了意识。
“？”
李炎忍不住爬了起来，顿时感觉到一股潮湿，带着咸味，又有些寒冷的风。
天色昏暗，仿佛万物失去了颜色，大海涛涛，荒芜的海边落地上如此暗淡，如同末世一般的天象。
“我在哪里？”
李炎缓缓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那一片苍空，心想。
他记得自己应该遭遇到了青木遥的袭击，意识模糊不清后昏睡过去了。
而且，李炎总觉得这一种天象似曾相识。
他的脚下便是不断潮汐的海水，周围空无一人，但是，黑色的海水却渐渐变成了一片淡淡的鲜红，仿佛他背后有什么光芒在照耀。
“……”
他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去。
红月。
李炎在这一轮红月中显得如此渺小，如同在月球上的一个浅浅的人影对峙着这一个诡异的天象。
这一个场景，是数年前，猎杀旧日支配者的天象。
“哇，哇，哇！”
这一片海边的裸露的黑色土地上，弥漫着一片白蒙蒙的雾色，恰逢李炎看着红月的时候，他的耳边，就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哭泣声回荡在那一片沧桑巨变的天际中。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
让李炎不由回过身去，看着那一个不知道在何时出现的洞窟，声音就是从洞窟里传出来的。
那一个漆黑的洞窟周围放满了蜡烛，地面上蔓延的则是一股腥臭无比的黑血，黑暗中还有看到类似于教徒一般的僵硬尸骸，洞窟里面的惨叫声让听到的人都心里发寒，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一般的深邃之声。
数年之前，他和尼德霍格就曾经就听到过这样的婴儿鸣啼，那一个被恶魔和古神寄托于灭世重生的胎儿。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一场战役中，古神、恶魔和尼德霍格都在战役中坠落，唯独最后存活下来的李炎在黑暗中寻找到了回去的道路。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李炎看着那一个洞窟，终于，他带着一股极度复杂的心情，走进了那一个洞窟之内。
洞窟内，一个沾满了鲜血的地板上，光亮渐渐清晰起来。
李炎的眼前，一个女人躺在祭坛上，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从她的双腿之间却有什么爬出来一样。
一个沾满了母亲鲜血，出来之后就自己不断成长，竟然已经看起来又几岁大小了，那是一个扭曲不堪的存在，一出生就跪在一摊鲜血那里，捂住自己的脸。
仿佛感觉到了李炎的到来一样，伏倒在地上的那一个人形物体身躯动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了手，转过头往李炎看去。
一瞬间，那一个古神的孩子，就成了青木遥的那一副容貌，通过捂脸的手指缝隙中，她那一双美丽而阴沉的眼睛也窥测到了那一个后来杀害而驱逐了自己父亲的那一个青年。
他终于明白了青木遥的父亲是谁了。
她是古神哈达斯尔依托于人类信徒生下来的女儿。
——【我是一个怪物。】
李炎眼前的场景渐渐暗淡了下来，变成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我的父亲被一个人和一条龙杀了。】
【咕噜……】
如同深海中回荡的小女孩自白，如此悲伤，如此孤独，而李炎感觉到自己漂浮在黑暗中，耳边不断听到水流动的声音，身上浸泡在零下几度的海水里，寒冷刺骨。
“好冷……”
李炎一瞬间感觉到这一股寒意，而且有一股呼吸不畅，难以说话的困难。
——【妈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都为妈妈赚了很多钱，我明明这么喜欢大家，这么喜欢妈妈。】
小女孩忍住哭泣的声腔不断控诉着。
李炎静静地聆听着。
这些声音，都是很悲伤的控诉。
渐渐地，他也听到了学校里，那一群小孩在她背后那里说她是怪胎，是怪人的坏话声。
似乎，青木遥在备受打击之后，在学校里也过得并不理想。
一直一直，都被人嫌弃的生活着，努力地自己一个人生活着。
直到，还是有一些小孩是善良的。
——【小遥，小遥，你是我的朋友哟。】
这样的声音，明显是赤松结衣的。
——【青木，你不喜欢这样的礼物吗？】
隐约的，李炎就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
这一个问话，似乎是在不久前庙会的时候，他送一份礼物给青木遥引起的谈话。
——【不，我很喜欢……谢谢，我很喜欢……有人送给我礼物。】
这是带着喜悦，又带着害怕被抢走的心语。
“……”
李炎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感受着青木遥的孤独。
所以，她才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用了这样的办法，寻找属于自己的温暖。
看来，青木遥的意思，是在感受过他给她的关怀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准备再相信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能够理解她的人存在。
她是古神哈达斯尔的子嗣，一出生后不久，她的父亲就被他手刃了。
记忆中，那猩红的月下，有两个沉浸在杀戮焦虑之中的修长身影，一个就是他自己，还有一个就是戴着礼帽的尼德霍格……他们两个参与进了对旧日支配者猎杀的疯狂之日。
他一直以为这样保护大家的方式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
无论如何，某一程度而言，夺走了她一个亲人的人，的确是他没错……
他和尼德霍格其实也是犯下了一种罪孽，即使是非做不可，即使有着再完美的正义性，但是对于青木遥而言，这一种罪孽却在无意中还是李炎造成的。
他抬起头，看着上空。
水面上的光芒渐渐地越来越稀薄，仿佛他仍然不断往下沉。
“果然，还在不断下沉。”
李炎平静地看着水面，静静地心想。
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深海……
之前听到青木遥最悲伤的事情，最开心的事情，大概……他的意识被剥夺之后，被小遥放逐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了……
※※※
夜晚。
放学之后，青木遥背着书包，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啊，今天小遥你回去很早呢！”
在走廊上，结衣偶遇到她，微微愣了一下，随机露出微笑，说道。
青木遥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最近回去太晚，被大人说了。”
“是吗，我觉得也是，小遥你每天都很晚才回去，肯定会被大人骂的啦。”
结衣露出笑容，赞同说道。
“……嗯。”
青木遥似乎不在状态，安静了一会儿后，应了一下。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青木遥背着书包，乘坐着地铁，规规矩矩地普通的小学生一样往自己回去的日常道路前行。
或许很多小学生都不清楚走在总是要走的回家路对于自己童年多重要，但是青木遥却感觉很不一样。
家，不是因为房子在那里。
而是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回来了。”
推开自己的家门，青木遥一如既往地对屋内说道。
屋内阳光明媚，相当整洁干净，厨房那边传来了咕噜咕噜的烹饪声音。
这一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父母都开始准备晚餐，青木遥的家里，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一丝烟火。
“欢迎回来。”一个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地对青木遥说道。
青木遥走到了屋内，就看到了围着围裙，在煮着汤的那一个身影，那一个目光暗淡无神，有些机械一般的李炎。
“……”
青木遥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现在的李炎，仍然是李炎，不过是接受了她心理暗示后的李炎老师。她一直都具备干扰别人意识的能力，却从未真正对一个人这么做过。
她的内心，还是有着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愧疚和痛苦……
“老师，你在煮什么呢？”
青木遥放下书包，问道。
“番茄蛋花汤，待会还有炒辣椒田螺。”
李炎回答说道。
“……”
青木遥的表情有些难受，总觉得不是很合胃口。
但是这样也好……
她对日历的号数花了一个叉，计算着囚禁李炎意识的天数。
吃完了热腾腾的饭菜之后，青木遥就跟李炎一起泡了热水澡。
家里不再漆黑一片，她在泡澡的时候，也能听到这一个大人的唠叨。
不管怎么样，不管再怎么虚假，她还是奇迹一般感觉到了李炎是亲近人的味道，这里是家的味道，李炎始终还是有一种发自内心去关心她的意识，把她温暖着。
夜晚，青木遥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难以入睡。
她不经意地再看了看自己的日历，偷偷从床里爬起身来，然后钻到隔壁李炎的被子里。
抱住关心她的人的身躯，青木遥觉得暖和，又很安心，不过她的手一旦落到不该碰的地方，李炎还是动了动，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放到该放的地方。
“晚安……”
青木遥抱着他的背后，闭上眼睛，如此安详，小声地对自己亲近之人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