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像是疯魔般扑上了桌子,因双臂受衣服束缚无法伸出,身体只能如同一条应激的蟒蛇,开始激烈地蜷曲扭动。

  她眼睛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神情狠厉像要择人而噬。

  探望室外的众人,除了李追远外,都不禁心惊动容,连谭云龙都无法免俗,因为正常人看见这场景,都会有种极强的不适应。

  毕竟,对方是人,是自己的同类,长期和平环境浸染下,大家心底普遍无法接受这种兽性外放的歇斯底里。

  李追远则有不同的感受,隔着玻璃,他能从女人的尖叫声和发狂的肢体动作里,看见一种宣泄。

  普通人眼里的可怕,在他这里,反而是循环过程中的良性阶段将开启的征兆。

  这种共情没道理可讲,粗俗类比,就像是瘾君子在城市巷子里逛一逛就能知道哪里能买到货,老嫖虫在店门口扫一眼就能晓得里面有没有大活儿。

  特殊人群脑袋上就像装了个雷达,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的存在,也算是另一种“臭味相投”。

  但很显然,徐阿姨是不懂的,因为她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照片,认为这场问询结束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李追远觉得,李兰会把她留在身边当自己秘书,并不是看在她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她是老乡,会讲南通话,可以用作未来和自己父母通电话。

  哪怕那通电话隔了好几年才拨了过去,但这确实是李兰会做出的事。

  “彬彬哥,里面的阿姨我认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这话,可不止是对谭文彬说的。

  说完,李追远就转身跑进了走廊一侧的厕所。

  徐雯身边男人帮她推开门,她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三人。

  徐雯问道:“你们是谁?”

  谭云龙回答道:“我是里面人户籍所在地的民警,带他们来看看。”

  说着,谭云龙伸手拍了拍谭文彬的肩膀。

  谭文彬好歹是和死倒一起上桌吃过饭的。

  此刻,他先低下头,以免让对方发现自己和身后“民警”眉宇间的趋同,然后轻耸着肩膀。

  徐雯目露些许愧疚,毕竟里面女人的发狂是她造成的,所以她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转身往外走,随行的男人一直跟着她。

  当他们走到厕所门前时,徐雯停下脚步,洗了下手。

  男的压低声音说道:“没问出什么结果。”

  徐雯则没这方面意识,用很正常的音量说道:“她应该没下去过,只是因丈夫的事受到了严重刺激,下一个船员安置地在哪里?”

  “连云港。”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要全部走访一遍么?”

  “不然呢,对他,我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里是你的老家,不回去看看?”

  “我母亲已经被我接到京里了,我在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去看的亲戚。”

  “我听说……”

  “主任的亲戚,我可不敢去接触,否则等主任回来了……”

  他们离开了厕所,向外走去,后头的对话也就听不到了。

  李追远从厕所出来,打开水龙头洗手。

  得益于之前瞎了小一个月,使得他听觉得到了进一步开发,先前对话自己也听到了。

  徐阿姨是在找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李兰,因为徐雯不会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来形容李兰。

  所以,李兰出的那个任务,不是郑海洋父母出事的区域,但李兰确实还没回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会耗费这么久的时间,都已经两个月了吧。

  李追远边甩着手边往回走,放在过去,他会主动和徐雯见面问候,亲昵地喊着“徐阿姨”,不过现在,他很排斥与李兰以及其身边人的接触。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余生都不要再和李兰有任何交集,相信李兰也是一样的想法。

  因为他们母子见面后,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在互相扒着对方身上的皮。

  医生出来了,在和谭云龙交流。

  “病人现在情绪真的很不稳定,不适合再探望了。”

  谭云龙指了指回来的李追远,说道:“就让孩子一个人进去看看吧,孩子,很可怜。”

  医生低头看着李追远,犹豫之下,还是点点头:“行吧,就让他一个人进去,你们都在外面等着不准进来。”

  谭云龙弯下腰,看起来是在李追远耳边轻声叮嘱:“那男的是当过兵的,上过战场。”

  李追远点点头:“谢谢谭叔叔。”

  谭云龙笑了笑,坐回走廊长椅上。

  李追远则被放进了探望室。

  他在女人对面坐了下来,此时女人已经不再如先前般激动疯狂,却还在喘着粗气,眼睛里的红依旧吓人。

  李追远就坐着,没说话。

  他本就是因为“兴趣”才过来,和同学情谊无关,所以他不想提起郑海洋,把其当聊天切入口。

  他甚至不想动用心思和方式,去引导话题的展开,即使他很擅长这个。

  徐雯的行事风格在前,让他觉得这么做很没意思,他不想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摧毁玩弄无辜他人的基础上。

  很有意思的是,当自己下决心以李兰为错题集后,和她风格反着来,还真就是在维护人性。

  外头隔着玻璃打量的谭文彬有些不解地问润生:“小远哥怎么不说话?”

  润生摇摇头:“小远不说话就意味着不用说话。”

  谭文彬细细品嚼后,说道:“你说的这叫什么废话。”

  可很快,转折来了。

  女人平静了下来,她开始主动说话,没有尖叫,没有癫狂,就坐在那里,在正常的诉说。

  可惜太过正常的音量,外头听不到。

  这可把谭文彬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冲进去一起听。

  润生不理解道:“你急什么?”

  “能不急么,现在进去能听一手的,等小远哥出来告诉我们时,就是他浓缩概括过的了。”

  “这不好么?”

  “我的错,我为什么和你讨论这个。”

  探望室内,女人神色恢复正常。

  李追远知道,自己的“共情感”没有错,他摘到了桃子。

  徐雯成功刺激到了女人,让其情绪失控,然后她就走了,留下了一个更好的局面给自己。

  要是李兰在这儿,她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曾劝过他,让他不要和他们一起下去,但他不听,而且,他还把我劝服了一起下去。”

  “你下去了?”

  “是的,我下去了,我不该下去的。”

  “我很好奇,下面有什么?”

  “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那里面,有太阳有月亮也有星星。”

  “你指的是,在海底?”

  “你不信么?”

  “我信的。”

  “那里外头,有很多艘沉船。”

  “那应该有很多宝贝。”

  “是有,但很难找,因为这些船都破了,除了少数几艘特殊的。”

  “怎么特殊?”

  “大部分是木质的也有少部分不是,都被埋在海沙下面,只露出一点,那里处于乱流区域,根本无法挖掘,这么多年过去了,上面就算本来有些东西,也都被吹走或者深深掩埋了。”

  “那真可惜,所以你们进去了?”

  “是的,我们进去了,等进去后,就可以摘下氧气面罩了,那里有一块干地,可以浮出水面,能看见太阳和星星。”

  太阳和星星……

  李追远知道女人现在很清醒,那太阳和星星这种很反常识的并列,就可能带着特殊含意。

  受限于相关专业知识的匮乏,使得李追远无法从科学角度来判断海底的这个地方是否真的可以存在,但他觉得,女人没说谎。

  还是需要上大学啊。

  “你们不是第一次进去了,是么?”

  “我是第一次,但我丈夫不是,他是第二次进来了。”

  “海员的工作,也包括这些么?”

  “看你怎样去理解了,这只是一个工作,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其实我们工资挺高,但走私的收益,分不到我们多少,我丈夫眼红了,想赶紧挣一笔大钱,好永远不再下海,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明白了,你们一共下去了多少人?”

  “记不清了,应该有十几个。”

  “这么多?”

  “因为我们只是带路的。”

  “是谁请你们带路的?”

  “应该是两拨人,都是打着海洋生态保护组织的名义,一拨的领队叫本田,另一拨的领队叫阿什利,后者是英国人。”

  “应该?”

  “还有一个是新海员,叫朱昌勇,和我丈夫关系很好,但我丈夫说,他应该也是为了这个地方来的。”

  “所以是三伙人,请你们带的路,收益怎么分配?”

  “带路费就很高了,事后还有分成。”

  “继续讲讲进去后发生的事吧,我想听听里面到底有什么。”

  “里面有一座墙,墙上有一座很大很大的门,不过这门无法打开,本田说它起的是一种装饰作用,里面是实心封闭的,自建成起,就根本没打算要将其再打开让外人进去。”

  “那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墙最上端与溶洞间有缝隙,可能一开始是严丝合缝的,但时间久了,就和墙壁脱离了,我们是爬上去再钻进去的。

  进去后,我就看见了……”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和挣扎。

  李追远停下追问,耐心等待。

  少顷,女人平复了下来,语气中带着颤栗继续说道,“进去后,我们发现这是我们来时的位置。”

  李追远微微皱眉,问道:“钻的这个过程有多久?”

  “十分钟,因为很窄,带着装备只能匍匐前进。”

  “那是真久,那你在害怕什么呢,就算钻进去又钻回来了。”

  “那是来时的位置。”

  “嗯,你说过了。”

  女人看着李追远,一字一字道:“来时的位置上,还有来时的我们。”

  李追远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他理解了,为什么害怕。

  “然后……呢?”

  “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

  “我是最后一个钻出来的,按照本田和阿什利的要求,我和丈夫,必须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

  我钻出来时,他们已经下去了,顺着绳梯。”

  “你说绳梯?”

  李追远开始尝试在女人简单的描述中,尽可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当时的场景,尽可能不漏过细节。

  “是朱昌勇挂的梯子。”

  “那对面也有朱昌勇么?”

  李追远怀疑,徐雯要找的,肯定不是本田、阿什利那两拨人,大概率,就是这个朱昌勇了。

  “有的,我钻出来时,他们已经顺着绳梯下去了,他们在交流,我丈夫也在里面,两个丈夫。

  当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时,我这个做妻子的,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的。”

  “那你自己呢,你看见另一个你了么?”

  女人嘴角露出了笑容,且这个笑容幅度正在逐渐扩大,眼眸里也流露出浓郁的意味深长。

  她没有直接回答男孩的问题,而是用了个反问:

  “你觉得呢?”

  李追远微侧过身子,继续问道:“你说后面他们打起来了?”

  “是的,打起来了,死了很多人,躺在地上,血肉模糊。”

  “都有谁死了?”

  “记不清了,反正最后还站着活着的,都是唯一的。”

  “那地上躺着的,也有你么?”

  “你觉得呢?”

  李追远又坐正了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问道:“朱昌勇也剩下一个么?”

  “嗯。”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又进去了。”

  “还是那个洞?”

  “不是,这次走的是门,因为剩下的那个本田发现,这大门,可以打开了,无法全部打开,但能撬开够一个人侧身进去的缝隙。”

  “你们,又继续组队了?”

  “嗯。”

  李追远很想问,你们是如何分得清,活下来的人里,谁是和你们进来的这一批谁又是遇到的那一批?

  而无法从外面进去的门,现在又能进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进去了,还是出来了?

  但男孩不敢问的太详细,他已经察觉到,女人的状态又出现了起伏。

  这种靠宣泄后才获得的短暂平静,其实类似于饮鸩止渴,也是因为她刚出事没多久的缘故,不出意外的话,她接下来的精神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最终,将还会偶尔出现的这段平静理智给彻底淹没覆盖。

  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是从她这里知道当时情报的,最后一个人。

  李追远不由在心底再次腹诽了一句徐雯,要不是自己正好今天赶过来,这条信息链就永远被埋葬了,难怪李兰去执行那个项目时没带你这个秘书。

  “从门里再进去后,环境有变化么?”

  “有,里面很开阔,也很明亮,太阳、月亮和星星,都在头顶。”

  “具体有些什么,我指的是,脚下。”

  “脚下,是一座一座的坑,每个坑旁边,都有一座石雕,坑里有水,石雕上绑着青铜链子,延伸进旁边的坑里。”

  “有多少座?”

  “数不清,一路往前,到那座……屋子。”

  “屋子?那里还有屋子么,多大的屋子。”

  “很大,非常大。”

  “那不应该是宫殿么?”

  “不是宫殿,就是一座屋子,它有两只角,长长的胡须,还有一张可怕的大嘴。”

  “动物?体型巨大的动物?”

  “不是动物,就是屋子。”

  李追远心里叹了口气,女人的状况变坏了,讲述时也逐渐变得磕磕绊绊,自己已经无法在脑海中具体描绘环境了。

  “你们进这个屋子了么?”

  “我没有,我被留在原地,我丈夫他们进去了,进了那座屋子。”

  “你丈夫他们,具体指的谁?”

  “本田、阿什利、朱昌勇。”

  “和你留在原地的,又有谁?”

  “四五个人吧。”

  “为什么要分开呢?”

  “因为我们得负责绑着绳子。”

  她的描述,已经不具备递进逻辑了。

  “绑绳子?前面的路怎么了,我指的是通往那座屋子的路。”

  “它涨水了。”

  “不是干的么,哪里来的水?”

  “坑里的水,逐渐漫出来了,他们身上绑着绳子往前走的。”

  女人说着说着,就站起了身,身体开始抖动。

  “再然后呢?”

  李追远觉得不能再等了,必须得问清楚结果。

  “然后黑色,黑色,全部变成了黑色,那座屋子里的东西醒了,头顶的太阳月亮和星星也都不见了,就看见一圈红,像眼睛,很大的眼睛。

  它醒了,它被激怒了,它们都从坑里爬出来了,好多好多,数不清……”

  “它们是什么东西?”

  “好多好多,全都是,绳子断了,绑着我丈夫的绳子断了,他们被屋子吞进去了,啊啊啊!”

  李追远站起身:“那你呢,你们这帮留在原地的人呢?”

  女人抱着头:“我在跑,我们都在跑,我们从门里钻出来了,那个缝只够一个人钻出去,他们还在挤,其中有个人,拿着镐头敲死了两个,他先挤进去后,我后进去的。

  我抛下了我丈夫,我抛下了他。”

  “你救不了他,这不怪你。”

  “是么……”女人的情绪在得到这句话后,稍稍稳定了下来。

  李追远还真不是在故意安慰她,那样的诡异环境下,已经脱离传统危险境遇范畴了,人在那个时候很难有什么理性可言。

  “你们最后几个人出去的?”

  “两个,我和他。”

  “他也出来了么?我指的是,回到船上。”

  “没有,我在进来的地方,看见了我们先前留下的潜水装备,他的装备还在那里。”

  “其他人的装备呢?”

  “都在,最后拿了装备回来的,就我一个。”

  “是你……杀了他。”

  女人目光一凝,神情肃穆,但很快,左边嘴角,露出微笑。

  这似乎,是一种默认。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我怀疑,他和我们,不是一批的人。”

  “所以,最后,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对。”

  “你回来后,船上怎么样了?”

  “返航时,他们都开始变得很奇怪。”

  “有多奇怪?”

  “像是疯了。”

  “和你现在一样?”

  “对。”

  李追远舒了口气,他问完了。

  而女人似乎也终于强撑着,说完了。

  虽然零零碎碎,大量细节缺失且不少地方前后矛盾,但事情的脉络,总算有始有终。

  这其中被隐没去最深的也是最难细细讲述的,就是两队一模一样的人互杀后,剩下人组成的队伍间,到底是怎样勾心斗角互相提防的。

  这时,女人不再激动,她的眼眸里呈现出茫然。

  这意味着,她的病情,比李追远先前所预想的,还要更严重,有时候剧烈的情绪亢奋反应,反而一定程度上证明自我意识的强烈。

  女人开始摇晃着头,开始哼起了歌谣。

  她选择逃避,毁掉那段记忆,毁掉自己人生。

  自始至终,她都没问过自己孩子的事。

  李追远:“谢谢你的故事,注意保重身体。”

  女人没理会,继续哼着歌。

  可能马上,她就不用再被束缚身体了,可以换上宽松的病人服。

  李追远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又停下,转过身,看着她,问道:

  “出来的你,是原本进去的你么?”

  女人明显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哼着歌,摇着头。

  李追远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画的符,快步绕过桌子来到女人身侧,将符纸贴在了女人额头。

  “啪!”

  明黄色的符纸刚贴上去就立刻脱离,飘落在地。

  女人继续哼着歌,毫无反应。

  李追远弯下腰,将符纸捡起。

  符纸,已变得漆黑。

  李追远走出探望室后,另一间门后的医生走进来,将女人带了出去。

  谭云龙放下翘着的二郎腿,问道:“问完了?”

  “嗯。”

  “怎么样,满足好奇心了么?”

  “不,变得更好奇了。”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现在就去那里看看,看看那到底是个怎样诡异的地方。

  说不定,自己也能看见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那自己,会和“自己”打起来么?

  李追远能理解在那种环境下,做出“杀死对方”的选择,才是最正常的。

  但对于自己而言,如果那个“自己”,真的和自己完全一样,那为什么不手拉手一起探寻里头的秘密呢?

  他时常因为脑力耗尽而苦恼,要是能多个脑子备用,多好。

  可惜,目前也只能想想,他现在并不具备成行的外在条件以及内在条件。

  外在条件起码得等到自己上大学甚至毕业后,才有相对应的机会,内在条件则是……自己起码长大。

  坐着市场海鲜车回去的路上,李追远将女人讲的故事讲述了一遍,也没避着谭云龙。

  毕竟这次故事会是人家帮忙促成的,理所应当该得到分享,况且,有其子必有其父……

  看看谭文彬,谭云龙估计内心深处也有着相类似的喜好。

  听完后,谭云龙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这个世界,确实有太多的神秘,挺好的,等着你们长大后去探索,才不会觉得无聊。”

  谭文彬揶揄道:“爸,你怎么忽然开始上价值了?”

  “只是有感而发,到了你爸我这个年纪,有时候就会觉得,就算赚再多的钱,爬到再高的位置,所看见所生活的,还不都是一个样。

  那些科研人员,显微镜下扫一眼,就是大部分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触摸到的新世界。”

  “爸,你的钱呢,你的位置呢?”

  “小畜生!”

  李追远倒是能对谭云龙的话产生共鸣,他现在所正在接触学习的,不就是一个崭新的领域么?

  一定程度上,李兰似乎也是选择的这条路,徐雯既然来调查这件事了,这证明李兰并不是自己印象中的一个传统考古工作者。

  未知神秘的领域,才能让他们母子,觉得自己像个人。

  “小远,那个女的是你什么人?”

  “谭叔,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我只是不想说。”

  “嗯,没事,叔叔我理解。那你们现在是回家,还是去学校?”

  “回学校吧,中午还得上课。”

  “彬彬,你看看人家小远,再看看你,人家成绩这么好了,还想着上课。”

  “爸,我是去上课,他是去上课的。”

  谭云龙听懂了:“小远教谁?”

  “学校组织的奥数班。”谭文彬回答道。

  “那你能进去么?我听说这个拿奖了对高考很有帮助。”

  “爸。”

  “嗯?”

  “我基因不行。”

  “嗡!”

  皮卡陡然加速。

  在校门口被放下后,李追远看着谭文彬:“彬彬哥,你这么说话不怕回家后被叔叔打么?”

  “他打彬彬,和我壮壮有什么关系。”

  “我肚子饿了,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你知道么,小远,我自从学习成绩提升上来后,我就觉得自己现在格外强大。

  以前我心里清楚,我要是高考不好,接下来混日子还得靠我爸妈,包括结婚生子,我得一辈子活在我爸妈的阴影下。

  吃他们的,用他们的,占他们的,就得继续忍受他们对你生活的指指点点。

  现在,我觉得自己的翅膀,开始有些硬了。”

  “彬彬哥,你这不算阴影。”

  “夸张的修辞手法嘛,谁家爸妈真会故意给孩子大阴影的。”

  “嗯,你说得对。”

  第四节课还没下课,食堂里空落落的没什么人,谭文彬去打饭菜,李追远则去端免费的汤。

  这汤可以随便打,不少学生就靠着自带的干粮就着这汤吃饭。

  吃完饭,下课铃才响起。

  谭文彬懒懒散散地走去教室,李追远则一个人走进小教室。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里头已经坐着不少人了,有些学生在啃馒头,有些则是压根没吃饭下课后抱着书就跑进来了。

  他们都很珍惜竞赛的机会,这也是他们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

  李追远有些恍惚,这大概就是:自己唾手可得的,是别人梦寐以求的。

  反过来也一样,自己也羡慕他们的健康。

  对李追远的到来,大家都纷纷露出感激的笑容,他们是收到风声说神童请假了上午没来上课。

  有人嘴里咬着馒头跑过来,帮忙端起板凳,有人则在旁边站着准备扶着。

  李追远站上去,拿起粉笔,开始给黑板上没打勾的题写下解答过程。

  下面人一边看着一边快速讨论着,每个都显得很急迫,周末就是市里竞赛日,按理说,还得淘汰几个人。

  写完解答过程后,个高的同学就帮忙擦黑板,李追远继续出题。

  出完题,拍了拍手,有同学递上来一条湿帕子。

  闫老师等几个数学老师此时也都坐在下面,李追远走下来时,闫老师站起身,将手里的试卷发下去:

  “把黑板上题目抄好后,就做这套试卷,时间两个小时,可以提前交卷,不用担心下午的课。”

  这是要按排名确定最终参赛队伍了。

  李追远见没给自己分试卷,就和老师们告别,起身离开小教室,走到校长办公室。

  郑海洋在校长办公室里吃着饭,吴新涵坐在办公桌对面和他一起吃,菜是食堂里的小炒。

  葬礼一结束,他就回来上学了,毕竟尸体没运回来,也没什么繁琐的事。

  “小远啊,你吃了么?”吴新涵笑着问道。

  “校长爷爷,我吃了。”

  郑海洋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感激校长上午特意找到他,请他中午一起吃饭聊天,但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氛围,应该是大部分学生,都会很不自在。

  但换个角度,身为校长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彬彬哥也回来了。”李追远对郑海洋笑着说了声,然后就走进隔帘里,躺上弹簧床,闭上眼开始睡午觉。

  他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正站在甲板上,自己似乎变高了,和现在的彬彬哥一样的高。

  他手里牵着的是阿璃,身侧站着的是翠翠;

  更远处,还有润生与谭文彬,他们身后,还有不少人影,却看不真切脸。

  船在一片区域下锚停了下来。

  梦中的他,踩在船舷边,手指着下方:“就是这个位置了,做好准备,我们下去!”

  身后,一众应答声传来,然后所有人都开始穿起潜水装备。

  李追远自己也穿了一套,将面罩戴上去后,他的视线产生些许模糊。

  有人顺着船梯往下,有人干脆纵身跃下去。

  李追远选择后者,纵身一跳。

  “啪!”

  落水的瞬间,他坐起身,醒了。

  帘子被揭开,吴新涵满脸慈祥地问道:“做梦了?”

  “嗯。”

  “累了就多休息休息,难为你了,学校给你的担子太重了。”

  “不是的……”

  李追远真不好意思说自己累,毕竟自己上课时要么睡觉要么在看课外书。

  “小远,这是学校给你的奖学金和补贴,详细目录单在里头,钱也在里头,你拿回去后,交给你家长。”

  “谢谢校长爷爷。”

  “那个,这是……”吴新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这是我以爷爷的身份,私人给你的零花钱。”

  “这个我不能要。”

  “你拿着,周末竞赛,加油,我已经让人订做热烈庆祝的横幅了,那个,别怪爷爷给你压力。”

  “谢谢爷爷。”

  李追远接过钱,他没什么压力,就算其它学校也有天才学生参赛,他也不担心,毕竟以前全班都是天才。

  “是爷爷谢谢你。”

  吴新涵长舒一口气,这钱就是他自己愿意给的,所求的,就是开会时可以尽情阴阳怪气。

  “校长爷爷,我去上课了。”

  “那个,我看不用了,第四节课快打铃了。”

  李追远惊讶了一下,自己居然睡了一整个下午?

  睡了一整个下午的影响就是,回家后晚上自己睡不着了,就和阿璃一起画画到深夜。

  阿璃坐在那里,当自己的模特,自己画她。

  但画着画着,却始终不满意,撕去了好多张纸。

  这使得坐在那里的阿璃,都有些愧疚不安,投向李追远的目光里,带着问询: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

  “阿璃,就是你的错,你太漂亮了,也太有气质了,我水平太差,真的画不出来。”

  女孩蹙眉,微微嘟起嘴,像是在瞪男孩。

  “呵呵呵……”李追远笑了起来,现在的阿璃,能听得懂正反话了。

  其实,确实是这样,好看的东西其实是比较容易画的,主要是这气质。

  阿璃的气质一部分是天生的,一部分是柳玉梅后天培育出来的。

  在当下这个年代,人们从生活习惯到服饰风格,也不管适合不适合自己,反正全都跟风学习西方的审美,穿传统古服的是少数中的少数,也就舞台上才能看见了。

  李追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画阿璃,确实太难了,但就算自己画技继续长进,阿璃也会长大,到时候又是另一种气质风格,大概率会变得更难画。

  要不,再换一个对象先练练手?

  将阿璃带回楼下东屋,柳玉梅穿着白色的睡衣打开门,问道:“画呢?”

  “没画出来。”

  “是我们家阿璃太好看了。”

  “是的。”

  回到房间后,李追远也没急着上床休息,而是重新铺开纸,调好颜料,拿起笔,开始画了起来。

  这次,他画的是——小黄莺。

  画了一半后,李追远感到困意终于来了,这才放下笔,上床睡觉。

  晚风透过纱门吹进来,摇动着画纸,轻轻卷起一角。

  像是有人正站在画桌前,仔细地欣赏。

  ……

  市奥数竞赛的日子到了。

  和以往匆匆去再匆匆回,低调谦逊的风格不同,这次石港中学搞来了一辆大巴车,车身左右都挂着横幅,连车头上,也挂着红花。

  总之,很土,很嚣张。

  除了陪考的老师外,吴校长这次亲自带队,上车后就先打气,又分发起水果面包和饮料。

  考点在平潮中学,学校很大,也很气派。

  在教室落座后,李追远就将自己目光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排银杏树,很美。

  卷子发下来后,李追远还没舍得回过神。

  监考老师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桌面以作提醒。

  李追远低下头,拿起笔,写上自己姓名后,快速答题,然后交卷。

  出了教室后,他在银杏树下又站了好久。

  但等出考场时,他依旧是第一个,仍然速度惊人。

  各个学校的送考车都停在操场上,各个学校的老师们也都聚在一起,抽着烟聊着天,彼此间看似客气,实则唇枪舌剑。

  考场,是学生的战场,更是老师们的战场,一定程度上,学生年少往往不太懂事,老师们对这场战斗反而更有代入感。

  李追远出来时,闫老师就赶忙端着水和吃的小跑过去。

  吴新涵不在这里,他在这所学校的校长办公室里待着,接受着对方的阴阳,同时也在蓄积着自己的怪气。

  周围一众其他学校的陪考老师看见这么一个小孩子出来,都纷纷露出惊愕的神情,心里都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要么,你觉得石港中学的老师彻底自暴自弃,把校长的孙子拉过来体验考场氛围。

  要么,就是这孩子来头很大,非常不一般。

  很显然,没人会傻到去相信前者。

  都是教育圈子混的,没吃过猪肉那还能没见过猪跑么,自己没教过神童,咋可能没听说过神童的故事?

  同时,大家又深深疑惑,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落去乡镇中学?

  随即,大家纷纷开始主动找闫老师套近乎,打探小男孩的来历,那语气口吻是真客气和尊重,不是装的。

  笑话,人家都拿出秘密武器了,现在再拿大,岂不是自己主动把脸送过去,方便对方考试成绩出来后打?

  闫老师很开心,内心无比雀跃,也庆幸吴校长不在,让他一个人享受众星捧月。

  作为以前的重在参与、着重陪跑的透明存在,他吴校长都打腹稿了,他老闫哪能不准备点小作文,数学老师也是有文采的嘛。

  “哎哎哎,你们言过了,真的言过了,这不算什么,不就是个市里的竞赛么,不值得高兴,以后还有省里和全国的呢,那才值得稍微庆贺庆贺。”

  李追远在大巴车上躺了好一会儿,考试结束铃才响起。

  确实有提前交卷的,但很少,大部分学生都是最后才交,比如本校的学生,更是被闫老师与吴校长联合要求,不准提前交卷!

  当然,小远不在此列,因为他是助教。

  返程的车上,闫老师和吴校长开始询问其他学生的考试情况,得到的反馈比较正向。

  毕竟是本校数学尖子生,又经历了针对性题型模拟,考出效果那是很正常的事。

  吴校长高兴得很,在车上还带头唱起了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吴校长大手一挥,示意考生今天提前放学。

  李追远还是回到教室,等放学后和谭文彬一起走出校门。

  校门口,看见了坐在摩托车上的谭云龙。

  谭文彬一下子就慌了,赶紧将小远护在自己身前。

  谭云龙下了摩托,指了指自己儿子,又指了指远处的垃圾桶。

  谭文彬一个敬礼,立刻远离。

  “谭叔,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郑海洋的妈妈,在精神病院里死了,是自杀。”

  “怎么会?”

  李追远不信,她已经疯了,而且属于主动接受的疯,对于她而言,接下来的目标就应该是苟活下去。

  “昨天她有个探访记录,在你复述的她那个故事里,这个名字出现过很多次,按故事描述,他应该留在海底的。”

  “是谁?”

  “朱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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