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江身子前倾,屁股悬空,半跪在画着圆圈的瓷砖上,看着盘膝坐在对面圆圈里双手不断挥舞的少年。

  瞧瞧这认真的眼神,再看看这严肃的表情,包括这手势不断变化的小动作,一套接着一套,都不带重复的。

  嘿,别说,自家小远侯整起这些把式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李三江心里当即升腾出一种后继有人的自豪感。

  但很快,这心思就被李三江自己给拍灭,反思自己到底在想个什么东西?

  自己这行当是个什么好行当么?总不可能让伢儿以后也走自己这一行吧?

  可这种劝告的话刚转到喉咙里,就又被自个儿生生咽了下去。

  毕竟别家孩子鼓捣这个你还真能说道说道,自家小远侯早就考上大学、实习都开始挺久的了,所以伢儿只是脑子好使,以前跟着自己坐斋时记下学会了些东西。

  嗯,只是纸糊表面的功夫,当不得真。

  这会儿,伢儿是认真在做,哪怕明知是假的,也想给自己祈个福,尽一份心意,那自己好生受着就是了,让伢儿心里踏实乐呵些。

  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点上,李三江卸下心里一切负担,就这么看着自家曾孙继续在卖力操持。

  也不晓得是这头顶灯泡又老化的缘故,还是自己吐出来的烟没能及时散开,亦或者是自己眼神不行了,怎么自家小远侯身上看起来,有种被打了光的感觉?

  李三江舔了舔嘴唇,这光打得好啊,以后自己出去做法事时要是能有这种光,主家心里岂不是能更踏实?

  “太爷,火柴。”

  “哦,好。”

  李三江将火柴盒丢了过去。

  李追远从中抽出一根火柴,划燃后再点燃手中黄纸。

  李三江手里夹着烟,开口指点道:“小远侯啊,这黄纸不能从角上点,这样往上窜得快,动作来不及做……”

  李追远将手中黄纸,向地上一拍。

  “啪!”

  李三江目光一迷,身子朝前一倾,直接趴在了瓷砖上,睡了过去。

  成功了。

  李追远站起身,将这半睡半昏的太爷搀扶上床,盖上被子。

  将房间地面做了番简单收拾,又给太爷茶缸里续了水,再将烟灰缸做了个清理,李追远回到自己房间拿起脸盆去外头淋浴间洗澡。

  洗完出来时,听到太爷的呼噜声变大了,颇有种中气回归的感觉。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李追远回到自己房间,上床,闭眼,准备做梦。

  梦来得很快,李追远发现自己再次出现在一张飘浮着的床上,但下方的黑水正不断退去,最后这张床搁浅。

  环视四周,熟悉的故宫环境,但上下里外都像是被黑墨给浸染了一遍。

  在梦中,李追远重新盖好被子,继续睡觉。

  晨曦初露端倪,东屋的灯就已亮起。

  柳玉梅帮自己孙女梳妆好,脸与她轻轻贴在一起,看着镜子里的祖孙二人。

  欣赏完后,柳玉梅说道:

  “来,奶奶给你换药。”

  拿出药盒,准备去抓孙女的手时,孙女将手收了回去。

  柳玉梅也没强求,道:“那你把药盒带上去,让小远醒来后给你换。”

  阿璃将缩回去的手,又递送到奶奶面前。

  柳玉梅被逗笑了:“不愿意麻烦小远,麻烦奶奶就没事是吧?”

  解开包扎,重新上药,再包扎回去时,柳玉梅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阿璃摇摇头。

  “行行行。”

  柳玉梅把结拆开,打了个和小远一样的结。

  阿璃把手背放在面前看了看,似乎也不是很满意。

  同样的结,不是同一个人打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柳玉梅当没看见。

  等阿璃推开房门走出去后,柳玉梅侧身看了看供桌上的一众牌位,又指了指门口阿璃先前离开的方向。

  这供桌上,有一个算一个,不分秦柳,都是阿璃的长辈。

  所以啊,这苦笑,不能只由自己一个人来笑。

  对李追远而言,回到家后的每一天醒来,都带有期待。

  准时的生物钟让他在固定时间苏醒,侧过头,睁开眼。

  一袭绿裳的阿璃正站在画桌前,女孩不是在画画,而是在准备颜料。

  昨日回来,一切匆忙,上一浪的经历还没讲,今天肯定是要讲的,然后她就要开画了。

  李追远坐起身,女孩也转过头来看他。

  这种风格的衣裳,很多时候并不适合少女穿,因为它们往往只是按照成年款的等比例裁剪,这就使得少女穿时会显老气。

  不过,阿璃的衣服都是由柳玉梅亲自设计再单独定制的,自然就不存在这种问题,看起来青春英气又不失精致靓丽。

  李追远记得,在玉虚子大鱼那一浪里,自己曾见过柳家那位女龙王的画像,画中那位女龙王的服饰,就和阿璃现在身上穿的,有点像。

  洗漱完后,少年往回走,阿璃坐在门口一张藤椅上,手里拿着两罐健力宝。

  李追远在旁边藤椅上躺了下来,一边下棋,一边讲述起自己上一浪的经历。

  这棋下到关门,上一浪也讲述到刘姨灶台上面汤翻滚:

  “吃早饭啦。”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下了楼,刚坐下剥好一个咸鸭蛋,就听到楼梯上有人走下来的声音。

  “哎哟嘿,啊~~~”

  李三江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仰头,喉咙里发出一串杂音,对着坝子外吐出一口强有力的唾沫。

  虽走路时还有前倾,不大直得起腰,但整个人过往的精神头,却是完全回来了。

  刘姨:“三江叔,今儿个气色是真不错,看来曾孙儿回来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李三江哈哈一笑,道:“那可不!”

  吃过早饭,李三江想出门散步走走,他有阵子躺家养病没出去了,真是憋得慌。

  李追远走上前,劝说道:“太爷,你才刚好,还是再养两天吧。”

  李三江摇头:“村儿里不兴久躺啊,再躺下去,就该有人来打听要不要给我提前准备黄纸元宝了。”

  李追远就陪着太爷出去散步。

  二人刚从小路走上村道,就听到身后的三轮车声,是润生骑着出来了。

  “润生侯啊,要去西亭看山炮去呐?”

  “嗯,给我爷补点粮食,还有打牌要输的份子钱。”

  “行,去吧,路上小心。”

  “好的,李大爷。”

  润生看向小远,笑了笑,然后就骑着三轮车走了。

  来到西亭镇下面的村里,隔着老远,润生就看见自家烟囱上冒出的炊烟。

  把三轮车停入院子,润生走进屋,揭开灶台盖,里头正煮着红薯粥,灶后没人。

  润生又去检查了一下米缸,里头还有米,房梁上还挂着咸鱼、香肠。

  大清早去邻居家上完瓷缸的山大爷,一边系着裤腰绳一边从厨房小门里走进来。

  看见润生在这儿,马上后退两步,躲到墙后快速把腰绳系好再嵌进裤子里,这才重新走进来。

  “润生侯,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爷。”

  山大爷故意大声道:“呵呵,这红薯以前吃多了烧心,现在有段时间不吃了,天天吃细粮的,居然还挺想得慌,正好我煮得挺多,咱仨一起喝点养养胃。”

  煮得确实是多,以前农忙时,村里人喜欢早上起来煮一大锅粥,等粥凉了固定了,再用筷子划拉分出个几块,分个早中晚三顿的定食。

  当然,山大爷这么做不是为了下地没时间,纯粹是懒。

  润生盛了两碗粥放在桌上,给爷爷碗里夹了两根腌瓜条又敲了个咸鸭蛋,给自己点了根香。

  山大爷去院子里转了一圈,抖了抖胳膊再甩了甩腿,道:

  “唉,这顿顿吃细的,身子骨反而没以前有力气了。人呐,就是不能享福,福享多了身子骨就软。这些天一直抽的软烟,昨儿个别人给我送了根硬的,他娘的,居然抽不惯了都,割嗓子,哈哈!”

  说完后,等了等,见没人回应,山大爷有些疑惑地往屋内走:

  “润生侯啊,萌萌走着去镇上供销社了?这三轮车不还在院儿里嘛。”

  再一见桌上摆着的两碗粥,山大爷挠挠头,“哦”了一声,道:

  “萌萌今儿个没来啊,怪不得。”

  山大爷像是个近期成绩好等着求表扬的学生,却发现家长这次没到,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坐下来后,掏了掏口袋,把钱放在了桌面上。

  钱不多,但纸票子叠得很整齐,零钱也是被摞起来,这是提前特意整理过的。

  牌是打了,也是输了,但没输完,家里吃喝也都没用光,放在以前,确实是相当大的进步。

  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粥,山大爷又放下筷子,对润生道:

  “润生侯,等你回去后,你就跟萌萌说我这次钱有余粮也有余……”

  山大爷皱了皱眉,摆手道:

  “不行,不能说,那丫头会以为你故意偏向着我,合起伙来骗她的。”

  顿了顿,山大爷又道:“带钱了不,润生侯?”

  润生点点头,从兜里取出两份钱,一份是日常开销,另一份厚很多,是用来打牌输的钱。

  山大爷面露笑意,把钱接过来,规整了一下,道:

  “这样吧,过两天我去三江侯那里,看看那老不死的,顺便给萌萌也买点东西提过去,不空手去了。

  润生侯啊,你说萌萌那丫头喜欢什么来着?衣服肯定不要我这老头子买,对了,这丫头喜欢吃零嘴的,我去供销社里每样都买些。

  张三侯天天去市里做活儿来着,我晚上去找他,让他帮忙去市里买几袋火锅底料,那丫头肯定爱吃那个。”

  山大爷絮絮叨叨地规划着。

  他这辈子没结婚,把润生接回来养的时候,他其实不懂怎么当好一个爷爷(父亲)的角色,反正润生打小皮实,摔了碰了自己揉揉就起来了,也不生病,断顿时,爷俩一起饿着肚皮熬着,躺床上自己讲讲故事润生侯也就睡着了。

  等润生成年了,饭量更大了,山大爷就把润生侯往李三江那里一丢,那老东西能搞钱,日子过得滋润,润生侯跟着他能吃好喝好。

  本以为能就此轻松,可到头来,该自己承担的责任却还是跑不脱。

  有时候,山大爷还真挺希望润生侯能像村里其他后生一样,娶了媳妇儿就忘了爹娘。

  他自个儿糊自个儿,日子过得再紧巴,但在村里田野地头间,想饿死也是不可能的。

  偏偏润生侯是个孝顺的主儿,偏偏萌萌那丫头不管管,他要来给自己送赡养费,你这丫头就让他送啊?

  送就送吧……一开始山大爷拿得还挺高兴的,就是那丫头次次来都得指桑骂槐数落自己一顿。

  哎呀,人家凑彩礼娶回来的儿媳妇,在家骂公公,那公公大多也是不敢还嘴,更何况自己这个破落户样子,哪还有顶嘴的余地,只能低着头受着。

  村里一开始还有人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和润生跟人牙子那儿买回来一个媳妇,要不然谁家正经女子会看上你们老陆家?

  谣言传了一会儿,就消停了,不是谣言止于智者,而是老陆家有个屁钱买媳妇儿!

  为这事儿,李三江没少数落他,他也没太往心里去,直到萌萌特意给输牌的钱,而且不再数落自己了。

  这下子,可把山大爷臊得不轻,痛定思痛,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终于实现了盈余。

  努力表现的意义在于,得证明自己就算帮不上润生什么,当个累赘吧……好歹不是个无底洞的累赘。

  “爷。”

  “啊,咋了?”

  “萌萌,暂时不回南通了,她留在老家山城了,要住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

  “两三年吧。”

  山大爷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在长凳上坐得笔直。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山大爷晓得,处对象的男女分开两三年意味着什么,都不用两三年了,分开超过仨月,就相当于彻底吹了。

  润生吃完了粥,就骑着三轮车去镇上供销社给爷买生活品了,买回来时,发现爷还在长凳上坐着,面前的粥碗没动。

  润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没那个脑子。

  所以,他就去院子里劈起了柴。

  其实,润生也不懂什么叫处对象,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和萌萌算不算是在处对象,也不晓得具体啥时候开始处的。

  他觉得小远和阿璃虽然年纪小,但那也是标准的天生一对,俩人在家时几乎形影不离,还能一起坐露台上一边指着天上的星星一边下棋。

  阿璃明明不会说话,可俩人在一起时,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他也见过谭文彬和周云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高中同学,又考上一个地方的大学。

  以前谭文彬在家时,也没少提过他那个班长,嗓门大,脾气不好,动辄找他茬儿向老师打小报告,临尾来一句:也就是长得还行。

  然后,他们俩就处对象了,双方还各自去见了家长,一切水到渠成,只等毕业。

  以前在大学看店时,润生没少看见那些大学情侣,他们都很自然,也很大方,有时候就算当着很多人的面,也不耽搁做些亲昵的动作。

  看了很多例子,可润生就是找不到自己对应的例子在哪里。

  心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润生不懂。

  虽然,他在当初林书友准备拿信纸给周云云写情书时,在林书友身上见到过。

  但他在丰都鬼街棺材铺第一次见到阴萌时没这种感觉,哪怕是到现在,还是没有。

  好像就是不知道在哪一天,看她忙碌流汗,就想着去递一缸泡着藿香叶的凉白开,看她嘴巴闲了就想给她找点零嘴吃食,看她喜欢吃辣的自己做饭时就多放些辣椒,看她羡慕那些穿着光鲜亮丽的女大学生,就把自己每个月分的红都交给她让她去买衣服。

  然后,阴萌看他衣服破了旧了,也会给他买衣服,大家伙受伤时她会第一个来查看自己伤势,很是自然地一切以自己为先,而且还主动提出陪自己去给爷爷置办生活品。

  没有小远的那种细腻,也没有谭文彬一同走过青春的美好,润生这里只有一种默契。

  我会下意识地对你好,而你,也会下意识地对我好。

  “心动”的感觉,应该是水灵鲜活的吧,可这里,却有点糙。

  糙,能硌手,能触摸得到,能知道它确实真的存在,不跳不水灵,也意味着很难变质。

  “嚓!”

  “嚓!”

  “嚓!”

  一根根小木桩被润生整齐劈开,柴烧完了,就得劈,劈了后,就得烧,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别说爱情上的轰轰烈烈或者柔情似水了,事实上,大部分人的人生都很难弄出点动静,也过不上滋润。

  烟花是好看,但往往都是少数人在放,大部分人都站在外围抬头看。

  柴劈完了,润生就将它们整齐地摞到墙边。

  拍了拍手,转身,看向屋里。

  却瞧见山大爷已泪流满面。

  “爷,你……”

  “润生侯啊,是我当了你累赘啊!”

  “不是的,爷,和你没关系。”

  “不是因为我还能是啥啊,你总不可能和萌萌那丫头吵架的,我晓得你,肯定是因为我,跟那三江侯说得一样,是我不争气,拖你后腿让你成不得家了,哎呀!”

  “爷,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山大爷:“……”

  润生挠挠头,他不是在嘲讽自己爷爷,而是阴萌是因为酆都大帝才不能回来的,和南通的一个普通年迈捞尸人,有什么关系。

  山大爷的情绪被润生打断了,不嚎了,转而问道:

  “她留老家了,你怎的回南通了?”

  “我会去接她的,但现在我没那个能力,得等我混好了再说。”

  山大爷面色一苦,得,还是自家条件太差了,还是因为自己。

  “润生侯啊,要不你再去趟山城,再磨磨,再求求,女孩子心软,说不定……”

  “爷,我现在磨不动哩。”

  有十八层地狱横着,现在的自己,上不去。

  山大爷粥也不喝了,走进卧房,躺草席上,面朝里,枕着手缩着腿。

  “爷,东西都弄好了,我就回了啊,李大爷那里还有事要做。”

  山大爷抬手摆了摆,又放了回去。

  润生骑着三轮车离开了。

  躺了不知多久,屋外有人来喊:“山叔,山叔,打牌了,来打牌了!”

  山大爷起初没反应,外头的人就从正屋门挪到卧房窗户边,隔着纱网对里头喊道:

  “山叔,大上午的睡什么睡,打牌喽!”

  山大爷一个炸起,两眼泛红地对着窗外的人喊道:

  “打牌,打牌,打你个死人牌,老子以后再也不打牌了!”

  ……

  早上散完步后,李三江的精神头更好了,但尾巴骨那里,却更痛了。

  “哎哟哟!”

  坐下来时,李三江痛得直叫唤,但看着小远侯,他又马上忍住,生怕受到指责。

  李追远没指责,让太爷侧躺在露台上的藤椅后,又进屋给他拿了枕头,帮他垫在了下面。

  这样,太爷就能右手撑着脑袋,左手夹着烟,一边看风景一边与前方村道上走过的村民隔着麦田聊聊天。

  很多时候,其实彼此都没能听懂对方在喊什么,但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聊天的目的可能仅仅是为了聊过。

  李追远走进自己房间,阿璃站在书桌后,已开始画画。

  没有狗懒子和本体的乱入,这一浪的构图就很简单。

  李追远已经看出了背景雏形,渺小的自己站在一座平台上,身前,是巨大巍峨的酆都大帝。

  考虑到这幅画有着收藏和翻阅需求,所以酆都大帝的头,不会出现在画中,画卷最上方是一片灰色的云层与隐约可见的大帝脖颈,下方大帝的脚倒是能画出来,但再往下的菩萨则是以金光代替。

  归根究底,还是在李追远。

  以往走江记录画卷倒是不用这么麻烦,能画上去的,基本都被李追远给弄死了。

  这两尊,少年现在没能力去弄。

  阿璃在继续画着,李追远则走到自己书桌旁,弯腰,自下面抽出一册《正道伏魔录》。

  少年看过的所有书,基本都记在脑子里,但魏正道喜欢以佛皮纸写书,翻看时的感觉,不是记忆内容能比的,光是这香味,就很容易让人上头。

  魏正道精通百道,李追远这里着重翻阅的是符甲篇。

  符甲这东西,李追远以前觉得性价比很低,首先,它制作工艺很复杂,材料更是难以凑齐;其次,这东西需要以“灵”去驾驭,与外界绝缘。

  也就是说,李追远将符甲展开后,必须得找个灵体强大存在的钻进去,让它去操控,同时在这段时间里,自己还失去了对这灵的掌控,并且没办法直接对符甲灌输力量。

  更别提符甲的使用前提是,施术者需要有着较深的傀儡术造诣。

  种种约束综合起来,这符甲已经不叫鸡肋了……而是只适合在特定情况下单独为它包个饺子。

  现在,李追远找到了这碟醋。

  三具符甲,未释放时,可收纳进小盒中,其体积,也就相当于三副扑克牌,很适合随身携带。

  这正好适合“增损二将”。

  符甲一出,自立成傀,再引增损二将降临,自己就等于有了三尊可随时收放的护卫。

  制作流程魏正道写在上面了,挺详细,里头的难点李追远也自信能与阿璃一起很快攻克,就是这材料……

  目前李追远这里的高端材料获取,只能通过柳奶奶命刘姨特制的祖宗牌位。

  但想要靠这种方式,获得制作符甲的完整材料,几乎不可能,除非有一座大家族宝库,能够让自己去尽情挑选本品或者可替代品。

  好在,这个宝库,李追远已经预定好了。

  李追远先拿出白纸,将魏正道书中的制作方法进行分析拆解,做到一半时,外头传来三轮车上坝的动静,润生还按了按车铃。

  “阿璃,我出去一趟。”

  阿璃点了点头,继续专注画画。

  李追远下了楼,坐上润生的三轮车,谭文彬和林书友也推了一辆三轮车出来,家里需要送货,老旧三轮车有好几辆。

  润生骑车下了坝子,后头林书友骑着车载着谭文彬跟上,谭文彬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正专心阅读。

  林书友很是焦急地喊道:“彬哥,你现在不能看,不能看!”

  因为知道要去哪里,所以林书友干脆站起来用力蹬,车速一下子提得飞快。

  谭文彬把注意力从书本上挪开,发现润生和小远哥已在后头,且越来越渺小,再看了看两侧这快速飞逝的风景和三轮车下面这不堪重负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阿友,你疯啦,骑这么快,我们俩现在这状态,是真可能被车给撞死的!”

  “那你不准看书了!”

  “好好好,不看了,不看了。”

  谭文彬放下书本。

  车速骤降。

  “彬哥,我们是好兄弟,你怎么能背着我偷偷努力呢。”

  “你是天才,我是庸才,肯定得笨鸟先飞。”

  “话是这么说没错,哦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谭文彬:“对了,阿友,你看得怎么样了?”

  “课太多了,好难,光背诵不行,还得理解,彬哥,你呢?”

  “我倒是快看好了。”

  “这么快?彬哥,你有什么学习秘诀么,教教我!”

  “阿友,你也是正儿八经高考上来的,你觉得学习有捷径可走么?”

  “唉,我知道没有……”

  “学习没捷径,但考试有。”

  “嗯?”

  “我在丰都时,就让陆壹替我去找班上同学要任课老师画的考试范围,到家时邮包就寄送到了。”

  “彬哥,你怎么能这样,你拿到考试范围却不告诉我!”

  “范围我拿来自己画好后,就把那包裹放你棺材里了,结果你看都没看,直接拿去当枕头。”

  林书友:“……”

  “嘿,阿友,你知道么,我班长位置居然还在,咱们班的班长还是我。

  这学期选举时,我人不在,居然也高票被选上了,反倒是原本的支书被选下去换人了。”

  “这不奇怪啊,同学们都相信彬哥你的能力。”

  “屁的能力,老子人都不在学校能发挥个什么能力。

  是因为陆壹还保留着以前的规矩,我们班上的同学到店里买东西能打折,体育课后还有免费饮料送。另外,班级活动时,物料和赞助,也是从我们店里走。”

  “额……”

  两辆三轮车骑到了江边。

  一般来说,李追远这边的人,来江边,都会选择那个固定的位置,也就是昔日薛亮亮的跳江点。

  李追远一下来,就察觉到不远处的岸边,有阵法遮挡。

  少年走过去,伸手向两侧各扒拉了两下,就出现了一扇木门。

  将木门打开,里头是个小型仓库格局。

  停放着:一辆银灰色轿车、一辆白色面包车、一辆黄色小皮卡、一辆小货车和一辆大卡车。

  大卡车上,还装有五辆自行车和五辆摩托车。

  车牌都是上好了的,各项文件也都摆在驾驶室里。

  谭文彬进来一看,不禁感慨道:“不愧是我亮哥,大气!”

  那摩托车,谭文彬觉得自己亲爹见了,都得眼红想骑着体验一下。

  润生站在门外看,江边水面上浮现出一口小巧的红色棺材,润生扭头,看向它。

  那棺材似乎对润生有些面生,所以针对润生散发出了阴冷气息。

  当谭文彬走出来时,阴冷气息立刻消散,棺材潜入水中。

  不一会儿,江面浮出一道卷帘,里面显露出白家娘娘的身影。

  她身上穿的不是以前的传统服饰,而是陪薛亮亮一同去丰都时的衣服,颇有一种古典与现代结合、端庄和性感交融的意味。

  也难怪罗工当初会对薛亮亮进行郑重提醒,这种女子就算怀有身孕,也足以让大部分年轻人难以把持。

  白家娘娘对谭文彬行拜礼。

  等李追远从门里走出来后,拜礼立刻变为了跪礼。

  李追远没阻止她,少年知道,她应该是在回来后,感受到了因护送薛亮亮去丰都而分润到的功德。

  事实的确如此,回来后过了一些天,白家娘娘就察觉到身上流淌过一阵温暖的感觉,连一直都只是浅怀的肚子里,也出现了明显的胎动。

  等白家娘娘感谢完起身后,李追远开口道:“要借你白家镇一用。”

  “白家镇,恭迎您的驾临。”

  白家娘娘沉了下去。

  前方水面下,出现了一盏盏白色灯笼的幻影。

  李追远:“润生哥,你留在上面看车子,我带彬哥和阿友下去。”

  润生:“好。”

  李追远走入水底,当水面没过其头顶时,他并未感到丝毫胸闷和不适,因为水面下站着两排手持灯笼的白家娘娘。

  见到李追远后,她们集体跪下。

  李追远抬起手,又指了指前方,示意她们抓紧时间带路。

  谭文彬和林书友也跟了上来,虽然这会儿在水里不用憋气,但说话还是不可以的。

  一路沿着江底向下走,二人左看看右看看,颇有种当游客来重走薛亮亮当年路的感觉。

  等白家镇的牌坊出现在三人面前时,林书友看着里头的情景,扭头对谭文彬竖起大拇指。

  谭文彬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不紧张,是因为他们已经早就过了那个阶段,可当时薛亮亮只是个普通人啊。

  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莫名其妙来到这种地方,进了这如此阴森恐怖的镇子,薛亮亮最终竟然能爬入棺材,完成婚礼洞房……

  这种胆魄和行动力,亮哥真乃神人也!

  走入牌坊后,水中的感觉彻底消失,好似来到地面,也可以说话了。

  林书友不断张望两侧民居建筑,所有门都开着的,但不是每一户里都有白家娘娘,可凡是有的,这些原本坐在里面如同鬼影照片的白家娘娘,此刻全都跪伏在门口,以示绝对恭敬。

  “彬哥,这里的建筑风格,好漂亮细腻啊,南通不是没有景点啊……”

  谭文彬伸手抓住林书友的头发往后拉,让他清醒一点:

  “阿友,你是最近专业书看多了,犯职业病了么?”

  “嘿嘿。”林书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又有些遗憾道,“可惜了,就是明显有重新装修过的痕迹,新旧不匹配。”

  “你这不废话么,忘记当初谁曾经下来过?”

  李追远看向薛亮亮的妻子,开口道:“我只是需要借助白家镇的环境,你们退下吧。”

  “是。”白家娘娘轻轻一福,随即摆手道,“闭门关窗,严禁窥视,违令者,裂身散魂!”

  刹那间,镇上的门窗,集体关闭。

  薛亮亮的妻子也后退离开。

  整个镇子,一下子就显得空落落的,无比寂静。

  李追远:“布阵吧,把旗子插上。”

  “明白!”

  “明白!”

  谭文彬和林书友去插阵旗,工程量并不多,因为李追远已经在尝试掌握白家镇的部分阵法进行呼应。

  一切布置完毕后,李追远指了指身前一块区域,对谭文彬道:

  “谭文彬,进去。”

  “是,头儿!”

  谭文彬站了过去。

  李追远没急着发动,而是看向身旁的林书友,目光深邃,开口道:

  “好好看着。”

  林书友:“明白!”

  李追远转向谭文彬,右手摊开,掌心先是血雾弥漫,随即浮现出一杆血瓷色的阵旗。

  少年握住阵旗,轻轻一甩。

  “哗啦啦……哗啦啦……”

  地面上的青砖一块块脱离,串联成三条枷锁,全都贴在了谭文彬身上。

  李追远:“会有点疼。”

  谭文彬用力点了一下头,面露微笑。

  手中阵旗摇曳,少年沉声道:

  “给我,滚出来!”

  “啊!!!!!!”

  谭文彬痛得双膝跪伏在地,发出哀嚎。

  这可不是一点点痛,这相当于在抽魂!

  很快,一条巨大的白色蜈蚣先出来,其庞大的幻影落在了一侧,紧接着,是那头青牛,落于另一侧。

  蜈蚣和青牛身上都被那青砖凝聚而成的镣铐缠绕着,可即使如此,它们在面对李追远时,一个挺着长躯,一个四肢笔直。

  第三个出来的是双头蟒,它落在了谭文彬身后,一出来,就将身体盘起,两只蛇头没有落在小山堆上方,而是留了一段向下延伸,一直贴到了地上。

  最后出来的,是血猿,它出现在了谭文彬身前,出来的同时,冲势不减,扯动着身上的青砖镣铐一阵激荡。

  如果没有这个做牵制,说不定这血猿就会直接冲撞到李追远。

  这是大帝特意埋下的祸端,大帝以赏赐之名,将力量赐予到了它们身上,让它们得以迅速成长。

  从某个角度来说,它们没在第一时间就针对谭文彬发起叛乱,就已经是看在谭文彬往日与它们的交情份上,给了面子。

  当然,也是因为李追远本人并未受伤昏迷,且一直待在谭文彬身边,让它们不敢选择那最酷烈、撕破脸皮的反叛方式。

  蜈蚣摆动着密密麻麻的触角,青牛吐出浓重的鼻息,它们俩的要求很明确,可以继续待在谭文彬体内,但权限与分配上,需要重新谈。

  血猿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咚咚咚”的震响,赤红的眼眸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看向上方,它想要的,是自由!

  邓陈继续一声不吭,保持匍匐,姿态压到最低。

  它看起来是最乖的,但放任那三头闹事不去阻止,谭文彬近期视力也严重下降到需要戴老花镜的程度了,就足以可见,它也并不是那么乖。

  它有畏惧,它脑子也清醒,所以它想的是,让激进派去前头闹事,它在后头装无辜装温和,反正激进派争取到的收益它也有份,还没有风险。

  谭文彬当然也看出来了,所以在李追远询问时,特意说了“邓陈很乖”。

  看着眼前四头灵兽,很是感慨,事情竟走到了这一步。

  要知道,当初,它们可都一个个争先温顺乖巧,无比感恩戴德。

  李追远:“你们以为,我今天是来与你们谈判的?”

  少年挥舞阵旗。

  酆都十二法旨——鬼门大开。

  一道鬼门的虚影,出现在了李追远身后,可怕的威压降临。

  蜈蚣弯曲了自己的身形,青牛前蹄缓缓放低,就连血猿,也停止了嘶吼。

  它们如今敢于造次的资本,是大帝给予的。

  可那时的大帝,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受自己胁迫,不得不认同他的正统传人身份。

  因此,既然是大帝埋下的祸患,那么身为大帝传人的李追远,自然有办法去解。

  “那头猪想要吞并你们四个时,是我灭杀了那头猪,救下了你们,未行最后断除之举,此为一恩。

  是我庇护了那家照相馆,让江湖人士不敢靠近,且布置了聚灵阵,帮助你们恢复,此为二恩。

  准入谭文彬体内,分润走江功德,短短十年之期,就放尔等自由,此乃尔等与谭文彬共立之誓,此为三恩。”

  似乎是听出了少年言语里的不善,更是预感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后果,双头蟒的蛇头,马上向前延伸,想要温柔地去蹭一蹭谭文彬。

  当激进派将要被打压时,所谓的温和派,就要出来表现打圆场了,至少,得洗去自己身上的干系。

  酆都十二法旨——四鬼起轿!

  “轰隆隆!”

  血猿被狠狠压倒在地,身体血液被迅猛抽出;青牛四蹄崩断,瘫在了地上;蜈蚣身体被猛烈压缩,大量触手脱落。

  双头蟒的蛇头被死死按在了一起,两颗蛇头剧烈摩擦碰撞,不断变形。

  少年伸手指向它们,业火自它们身上升腾,一个个的,在本就极为痛楚的时候,又发出了震恸悲鸣。

  “咔嚓!”

  鬼门开启一条缝,自里面窜出四条漆黑的锁链,一条条的,全部刺入它们的身躯,在它们的灵体内进行穿梭肆虐、捆缚打结。

  李追远缓缓抬起头,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

  “给过你们当人的平等机会,可你们不懂得珍惜,也当不习惯。

  那好,

  自今日起,你们就集体给我……

  当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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