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而后生

    先见有素色武袍一袭，瞠目倒飞三丈外。


    再见是染尘白衣一件，鲤鱼打挺起身来。


    王满修站起了身来。


    仅是站起身来，尚赶不及掸去衣摆上的灰尘，就已是挥袖招手，招来那一柄悬于半空的漆黑直刀，紧紧地执于掌心之间。


    然后，抬首，望那一袭落于三丈外的素色雾炮。


    是要先有剑在手。


    方心中安稳，敢正面敌首。


    王满修抿了抿唇，轻吸了口气。


    他显然是在戒备的。


    戒备十丈之外，那身着一袭素衣武袍、手无寸铁兵刃、还瞎了一只眼的武人。


    倒也不是说，这眼前武人的实力境界要远远胜于白衣这仗剑生涯中所遇见的所有劲敌——有那趟堪称传奇的凝林山之行在前，王满修显然已是触及到了当今人间奇门境界的天花板了，哪有可能这会儿又自不知何处突然杀来个‘似天人’？


    不，不可能。若只光看奇门境界的话，按王满修此刻的感觉，眼前这一袭素衣武袍，大约也就拥有个两百人敌左右的境界，是虽能叱咤武林江湖，横行奇门世家，还可夺得一张名列居中的金竹椅……但全然无法和他这些日来所打交道的这些顶尖高手们来相提并论了。


    当然，‘若只看奇门境界的话’。


    若要论生死对决，显然不能光看奇门境界。


    至少，还得看奇门功法，体魄武技，乃至心神灵魂。


    而至于这一袭乍看之下好似平平无奇的素衣武袍，之所以会令见过大风大浪的王满修如此戒备的缘故，便是正因为其‘心神有异’。


    话说到这，是恰好正见自那渐渐散去的地上尘埃中，那一袭衣袖早已破烂不堪的素衣武袍，已是站直了身子，半睁着他那瞎掉的右眼，冲着十丈外的王满修忽一咧唇，大大一笑。


    笑得，很真诚，很狰狞。


    想来这武袍，约莫是很乐在其中了。


    而就是这份乐在其中，这份会以自己肉身手臂如开山斧一般在岩壁中贯穿游离的乐在其中，令白衣霎时有些毛骨悚然。


    不要命的凶人他见得多了。


    但这般不怕疼的，他见得还真的不算多。


    当然了……若此刻的王满修还是那个初登凝林山顶之时的王满修，是那个契运充沛、气息湍急的王满修，那他大约也不必如此戒备。


    但时过境迁、时过境迁哪！


    忽见一瞬之间，大地之上，烟消云散。


    顿觉是有狂风一阵，随武袍呼啸卷起，往白衣急掠而来！


    王满修当即回神，是立即一挑眉梢，稍撤右步，两只泛着奇光的眼眸死死地盯向了正冲自己迎面杀来的武袍一袭！


    武袍的嘴咧笑着，露着一份悚然狰狞的笑颜；但笑颜下的他，身形却是笔直地往白衣疾掠而来，以作刀刃的右臂也仅是径直往王满修的心口刺来。


    仅是耿直？还是有诈？亦或是说……


    短短半瞬之间，无数疑问浮现在白衣的脑海之中。


    但这半瞬短暂，白衣自然没有多少余力来做决定。


    便是多想不如一行。


    就见王满修倏然一哼鼻音，冰冷的眼神一扫武袍的右臂，便是一抬右掌，飞转掌心漆刀，换做了反手直刀式。


    此时此刻，武袍的右袖早已在先前墙中一掠时磨破磨烂，将武袍那古铜色的健壮臂腕完全地暴露在了白衣眼下——也正是因此，白衣能清晰地看见武袍右臂上的血脉经络，筋肉轮廓，以及……


    ……那两根小臂骨的方位。


    桡骨，尺骨。


    “呲————”


    是白衣一刀。


    正正巧巧地刺入武袍的两骨中间。


    再于他的小臂上拉出一条血窟窿。


    是一瞬斩其右臂肌腱，一瞬撕碎其右臂经络。若说十指之痛尚且连心……那这利刃穿臂，又该是何等痛楚呢？


    但那武袍仅是咧了咧嘴，脸上笑容依然灿烂。好似是全然不感一丝痛楚那般，只觉自己的右臂被这漆刀一柄刺穿，定住了身形，前进不得，便是当机立断，又以左掌为刀，自下而上往白衣的腰腹急刺而去！


    王满修稍稍皱了皱眉梢——看来，他方才的戒备恰到好处。


    就见他眉梢一挑，瞬间松开了执刀的右手，‘啪-’地一声握住了武袍递来的左臂臂腕，再是同时令其迅速抬起的左掌握住黑刃的刀柄，完成一个几乎可谓严丝合缝的双手换位。


    严丝合缝，却仍是被疾冲上前的武袍给推后平地三尺，双脚止不住地往后退去。


    王满修见状微微一顿，立即瞪目闪起奇光，往身前场间横扫一眸。


    便见其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方才还静静躺于地上的数百柄锈铁兵刃皆已是急颤而起，宛若被一只无形大手所提线的玩偶那般，刹那间便俱往武袍背脊急刺而来！


    此乃万剑刨心之阵。


    想来若是寻常玄师眼见此阵，断然是会赶紧脚底抹油，立马开溜了……就算是有些本领的，也多半是马上要回过身来，先退步三尺避开身前白衣，再想想要怎么施展奇门，好打落这百柄飞剑来了。


    但显然，这素衣武袍，非是寻常玄师。


    也不知是因为正咧嘴大笑的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身周剑雨，还是因为他性子疯魔，竟是在面对这百柄飞剑来袭时全然不闪不避，依然在双臂发力，要双掌往白衣心口刺去！


    而这般鲁莽的结果，却也是直白得很。


    这些飞剑虽都只是些不入流的寻常铁器，但在有白衣身中气息加持之后，也尽宛若开山利斧一般。就听这斗兽场间霎时有宛若新春爆竹般的炸响数十声，再见那些锈迹斑斑的金铁兵刃相撞铿锵，瞬间便透过了他身上那一袭薄薄的素衣武袍，贯穿其体肤，刺入其椎骨，溅起血花数朵，如雨水滴落。


    眼看这武袍背上群剑耸立，俨然是要成一只刺猬了。


    却是仍旧不见这武袍平平无奇的脸上有丝毫怯惧神色，也丝毫没有半分痛苦不堪模样——就见其睁着那一只仅剩的左眸，咧嘴露齿，任凭血丝自齿间流落，却仍是开怀大笑。


    笑得煞是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