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玄稷皇帝，天亮之前
帝京都，平平无奇的一天。
灿烂的晚霞，在天边尽头燃烧，神鸟腾空，宫阙隐在云层中，熠熠生辉。
陈宣抵达帝宫时，各方势力都已经云集过来，他远远的站在路边无人关注的地方。
对于远道而来的各方势力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姬家如果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接下来的几千年，甚至更长时间中，姬家的地位将一落千丈，没人会继续敬重这个古老的至尊道统。
不多时，御谪仙来了，虞天子来了，小明王孔煊，卯日大公鸡，陆篆，颜玉书，姜沐萤，叶夔……或是独行，或是一大波练炁者，陆续的过来，聚集在大礼帝宫的前方。
练炁者都有圈子，特别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时，这种表现更加明显。天命者，道统嫡系，很多平素有联系的宗门势力，聚在一起。
而这些练炁者中，如陈宣这般年轻的修士，数量很稀少，只有二三十位，大部分都是跟着长辈而来。
“最少来了四十个古道场。”
陈宣观察这些练炁者的成份，来的道统数量很多，毕竟，如小阴间、小青天、问剑道场这些大势力内，存在好几位真君。
而少量没有真君的势力，同样不能小觑，譬如青囊道场，有陈宣，有死而不僵的太玄，譬如大虞，有虞彪，疑似有木德仙……
“都来了。”
祁连领着苏扶摇过来，云梦州的修士，在外地也是更显亲近的。
“嗯。”
陈宣点头，他看向另一边的角落里，叶夔蹲在地上，嘴里咀嚼着狗尾巴草，像是个路人，正在偷窥他。
而其他地方，同样有形形色色的人，时不时打量他一眼。
“小明王孔煊……”陈宣转头，远处有个身穿五色羽衣的俊美男人，芝兰玉树，风流倜傥，宛如一尊无瑕妖仙临尘世。
他对陈宣露出一丝微笑，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
“前些时日，我们针对的是大礼，只是那些妖，碰巧选了你，莫要见怪。”大概是这种类似的意思。
陈宣审视对方的成色，然后收回目光。
“那是孔煊，真君之下最强的几位神游之一。”九转神游祁连道：“听说他当年第一日登神，便屠了西土【小灵山】三座古寺，灭了数位通天境的神游罗汉后，更是从一位盛怒的灵山菩萨手下逃脱。”
这种几近完美的仙种，与丹鼎道子那种都走上仙丹路捷径的残缺仙种，有天差地别的差距。
而如今，孔煊又往上修了九个小境界，抵达止境，早已深不可测。
“他为何不证真君？”陈宣好奇问道。
【韬红尘】是区分凡俗与天才的界限，而有数量限制的【真君境】，则是区分天才与绝顶天骄的界限，世上的止境神游不少，但最终能上真君的，一代不过一二人罢了。
但小明王孔煊，显然早有证得真君的资格。
“听说他父亲拦住了。”祁连回答道，一门双仙种，且都极为完美，这在整个练炁界史上，都很罕见。
“原来如此。”陈宣微微颔首。
仙种的来源很复杂，但练炁界主流的看法，是某些路尽的绝巅练炁者，将自身承载的“道”，以一种更为完美的方式重走一遍。
仙种金丹诞生的必要条件，便是“宿主”拥有极致状态的根骨、悟性等天资。
据说，倘若仙种能按照“金丹”的指引，一步不差的成长，便可能突破到更高境界。
列仙之上，是至尊天。
而如御谪仙那种，则更加恐怖……因为，山海宴上的那些天外势力中，有人觉得“纯阳仙君”，可能触及到至尊领域了。
“咯！”
过了一阵，卯日大公鸡扑扇翅膀，到了这边，语气莫名的道：“半年前，心斋天的丧服道童消失后，我看见姬家几位真君，带了一具红色大棺材回来，不知里面封印了何物。”
“知道了。”陈宣点头。
“嗯。”大公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它没有再说什么，世上真君都避世了，刚达成一种诡异平衡的静默状态，但姬家突然出面，几乎是压上整个至尊道统的面子，这事是极为恐怖的。
酉时，帝宫门开，姬有病领着一群皇子皇女出来，随后，将所有人都迎了进去。
陈宣踏入宫城，经过一条长长的道路，地上有若隐若现的淡金色阵法，层层迭迭。而两侧的宫墙上，则时不时有模糊的人影光弧流动，来来回回，流落仙光。
“地上阵法，最少是列仙级，且数量不止一座，尚未完全黯淡。”
苏扶摇神情凛然，她看向两侧宫墙上流动的斑驳光影，道：“帝宫比山海宴的道宫里还要恐怖，这些流动的光影中，有好几道古圣贤至尊留下的道痕。”
“至尊天……”陈宣也在看宫墙上掠动的那些光影，朦胧不清，气息缥缈。
但偶尔惊鸿一现的画面，足让任何人心中震动。
可以联想到上古时期，曾有数不清古列仙圣贤，经常进入这座宫阙，拜见那位人族帝尊。
“如果发生灭国亡族的危机，姬家或许可以唤醒这些古道痕。”苏扶摇神情肃穆道。
至尊级的【玄黄社稷大阵】，至尊兵武【戊己旗】的印记，护国的至尊级道痕念……这些东西，还只是姬家显露在外的部分底蕴，冰山一角。
而姬家帝宫深处，究竟还隐藏着哪些更恐怖的事物，无人知晓。
“不愧是永不凋零的至尊道统，属实有些吓人了。”陈宣自语。
仙宫高居天穹百万年，但金丹仙们的光辉，照不进大礼姬家的国土，这句话，并非夸张说法。
前方。
第一座名为【地坤宫】的巍峨宫阙出现，玄天紫金为基，琉璃玉瓦为顶，而仙雾缭绕的玉阶，每一阶皆由陨星碎片铺就。
陈宣踏上星辰玉阶，如登天途。
这是姬家宴请各大势力的地方。
……
宫阙中，一根根大柱，皆以麒麟骨雕琢而成，这要是搬动出去，每一根都不弱于真君宝具的顶级宝物。
殿中古老的青铜编钟，响起仙乐，似龙凤合鸣。
宫女踏空而来，手持玉壶，倾倒琼浆玉液，酒香化作灵雾，笼罩大殿，令人闻之有羽化升仙之感。
陈宣坐在左边前列的玉案后，看向中央最前方的金色麒麟皇座。
空荡荡，姬家真君尚未出现。
“姬家真君没来，吾等先吃吧。”殿中有妖笑着开口，抓起盘中的仙珍，便动作粗犷，狼吞虎咽起来。
“尔等太没礼数了。”有人族练炁者冷声道。
“呵，你是不是傻？等真君来了，这宴会，未必还能继续下去。”有妖不置可否的嗤笑。
这是一位止境妖神，但并非真身，而是神游而至，因此出言无忌，不曾畏惧什么。
远处，陪客的姬有病等皇子皇女脸色微变，但也没什么动作。
“今日不知会是哪位故友出面。”陈宣回首，七八岁稚童模样的陆篆，托着玉盏，茶香袅袅。
陆篆这一世资质太差，不过，如今得了六欲天的“提拔”，顺利度过红尘劫。
“陆篆前辈，你认识的人还真多。”陈宣笑道。
“练炁界不全是打打杀杀。”陆篆笑道，他作为道主，这次代表通天道场而来，继续道：“姬家的几个真君，大部分都是少有的老好人。”
土德厚德载物，大部分道途很温和。
“姜、姬、赢、姚四大古皇朝，属姬家名声最好。”陈宣赞同点头，若非如此，张洞玄、花琉璃也不会让他来大礼。
与这种道统接触的好处是，对方底线很高，即便对敌人，也光明磊落，不屑用任何阴谋诡计。
没有等太长时间。
“嗡！”
宫殿门口，有恐怖的气息升腾，紧接着，一尊高大老者身影，身着麒麟帝袍，如苍劲的山岳般，从太墟中浮现而出。
他白发苍面，龙行虎步，走入宫殿，他周身笼罩皇气，头戴十二旒冕，垂落道则神光，仅仅是一缕气息，便让虚空震颤。
“拜见【玄稷】真君！”
“皇帝陛下。”
“拜见应天承运统御万方至圣至德显化乾坤皇帝！”
“……”
随着这位皇帝真君步入殿中，沿途两边，所有练炁者都起身拱手拜见，即便是先前出言不逊的那些妖类，此刻也都神情庄重，不敢有一丝不敬。
“玄稷道友。”陆篆起身行礼，没料到会是姬家家主，亲自来了。
这是执掌大礼王朝数千年的大皇帝！
陈宣也跟着站起来，打量这位近仙真君。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种想法，青丘白草那种一千多岁的年轻真君，与对方相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生灵，白草太嫩了。
这是一位活了六七千年的大真君，早已近仙。
这是南域太玄之后，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土德真君！
“诸位，免礼——”
姬家老皇帝挥动衣袖，他高坐在金色皇座之上，那威严的嗓音，并非从唇齿间发出，而是自九天之上层层震荡而出。
“铛……”
姬皇帝枯槁的手指，搭在麒麟扶手上，指节凸起，而青紫色的血管里，流动着镇压四极八荒的皇道气。
他的白发并非垂落，而是如同活物般在虚空中飘舞，每一根发丝都缠绕着大道法则的锁链，稍一拂动，便引得太墟中的周天星辰明灭不定。
“恐怖如斯。”所有人心脏全在砰砰直跳。
若非姬皇帝压制气息，当他以真身降临的这一刻，此地九成九的人，都会化作尘土，或者变成没有意识的泥塑。
纵是止境神游也无法幸免，会在一缕气息中消亡。
“差距太大了。”有止境神游不禁感慨，真君与止境的差距，比止境与凡人的差距还大无数倍。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近仙的至尊道统大真君。
一般而言，能担得起“近仙”二字的真君，只有某条仙炁路最高的一二人。
霞光透过宫殿的窗棂，如金线般洒落，映照在那端坐在麒麟宝座上，迟暮苍苍的姬皇帝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而去，安静等待皇帝的下文。
“朕执掌皇帝位之时，曾言要开万世太平，终结仙宫时代。”
姬皇帝开口，每个字落下时，都仿佛有金雷般在殿中炸开，殿中那些用麒麟骨雕成的大柱，发出痛苦的呜咽。
“但如今，朕近七千岁了。”
所有人都是心中激荡，但紧接着，心中又被一种凄凉感填满。
人生起伏，岁月流动，犹如花开花落，纵是这种生而绚烂的至尊道统真君，终究也垂垂老矣，仙宫仍在，但皇帝年轻时的豪情壮志，怕是已经消散在尘世的风中。
“玄稷道友，有事不妨直言，我等若是能帮，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陆篆起身开口。
他境界虽低，但在场唯有他、虞天子等少数几人，有资格与姬皇帝平等对话。
话音落下。
陈宣只见殿中，有四道真君气息升腾而起，这是其他势力的真君意志降临了。
“哗！”
大篆姜家玉桌后，姜沐萤身边一个止境神游眼中，天火翻涌，一双金红色眼眸亮起。
大幽赢家方位，神将柳尘枪眼中，黑水沸腾，那是稍显“年轻”的大幽皇帝在窥探。
大符姚家位置，一个身着天青色法袍的老皇子，眼中绽放出一抹青金色光辉。
而另一边，有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剑修，腰间佩戴的剑器嗡鸣了一下，白帝剑气流动。
一刹那间。
中州另外三大人族古皇朝，以及白帝小剑阁的真君意志，都发出回应。
“姜、赢、姚三家的真君，还有剑宿大人，正在关注议事。”有人低声道。
毫无疑问，这些大势力，都是与大礼姬家有很深联系。
即便姬皇帝还什么事都还没说，他们也在第一时刻表态，以示敬重。
“但其他势力的真君们，则态度不明。”陈宣心道。
他看见有些势力，或是祭出某种镜子宝具，或是点燃某种高级符篆，将这里的情景，传递出去。
但很多势力，反应则很平淡，没有任何动作。
毕竟，即便是真君，贸然将意志投射进大礼国土，并进入帝京都的帝宫，也是在冒一种巨大风险。
“请皇帝陛下直言，晚辈可以全权代表父亲的意思。”
殿内右侧一只玉案后，五色羽衣的小明王孔煊突然走出，神情带笑，语气恭敬的开口。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孔雀族，简直无礼至极，一点规矩都没有。”有人低声评价，非常愤怒对方的行为。
这种行为，是在当着所有势力面前，故意拉低这场真君议事的层次吗？
“要么跟小龙宫一样，干脆不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这般。”有人叹息，最近几日，青囊道子被刻意针对的内情，早已流传开来。
陈宣看着小明王孔煊的身影，心中估摸着，今日这场议事，说不定会发生大风波。
“可。”
姬皇帝点头，他等了一息时间，继续开口：“本皇邀诸位道友而来，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本皇欲成仙。”
现场寂静，没人发表看法，谁人不想成仙？关键是怎么成。
事实上，在许多人的看法中，姬皇帝没有一丝成仙的可能，因为，世上有一批土德真君，在仙宫之中。
陈宣心道，姬皇帝要成仙，要吞掉其他土德真君，便要提前对上那位善恶不明的土德金丹仙。
当初，姬家有真君生出成仙念，立刻被姬皇帝毫不留情的打杀，未必没有这方面原因。
姬皇帝环顾四周，停顿了一下，眼眸带着坚定不移的意味，继续道：
“第二件事，本皇欲伐仙宫。”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但姬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继而遍体生寒。
“议事结束后，姬家立刻开战，天亮之前，姬家与仙宫，只能有一个活下去。”皇帝开口。
“这……”陈宣呆愣，恍惚之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噗！”
远处，一只镜子宝具砰的一声，炸了开来，一个真君意志远去。
紧接着，又有一枚符篆燃烧殆尽。
一刹那间，更多的真君意志，迅速远去，殿内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