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君如雨坠落（中）
灿烂的赤霞，如一朵朵火莲，在天空中翻涌。
陈宣神情一滞，这一刻，从未预料到的变故出现了。
姜皇帝现世！
在上阳洞天中神隐的楚国第一任帝王，俯仰摇光州三千六百年的烛照真君下凡了。
“不是山鬼娘娘，是姜皇帝！”
陈宣心惊，姑瑶山是山鬼娘娘昔年登神之地，神庙子就在姑瑶山。山鬼既然用《山海经·姑瑶》保下青囊道场的太玄真君，必然不会坐视太玄出意外。
但此刻，竟然是姜皇帝出面，这便是山鬼娘娘的后手么？
天幕上，火炁和风炁交锋，风卷火动，如千万重巨浪碰撞，分割南北天地。
“九尾狐，太玄前辈老迈，神智蒙尘混沌，对你们没有威胁了。给太玄前辈一条活路走，不要赶尽杀绝。”
姜皇帝缓缓开口，身影雄踞天南，黑红色的凤凰帝袍飘动，无数鸓鸟法相，在帝王冠冕的十二色玉旒间飞舞，垂落下滔天的火焰。
他的嗓音威严中带着一丝沉稳，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
“嗯？姜烛照，你要说和？恐怕不成。”
白草真君眼眸中，有诡异的光泽闪动，脑后一圈接一圈的橙金色神环荡漾，她缓缓摇头道：
“你一个死人，这最后的一段时间，且安分守己罢，否则，我不介意出手抹掉……你的楚国。”
白草真君对于姜皇帝的横空出世，显得平淡而从容。
她虽有一丝意外，但也只是一丝罢了。都是真君，能走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绝代仙种，一世天骄，没有谁怕谁一说了。
一个死人？
陈宣惊诧，这时，他才发现姜皇帝的情况，有点奇怪，这似乎……不是姜皇帝的真身。
而是烛照真君留在天地间的残余痕迹，衍化而出的身影……姑瑶山中，曾有姜皇帝留下的大量痕迹。
陈宣心中，一个恐怖而悲伤的念头，泛了起来。
姜皇帝……
陨落了……
“上阳洞天神隐，不是夸夸其谈的说法，逗留其中的真君大物，不成列仙，便很难下凡。”陈宣心道。
为何南荒金乌神，敢图谋陈宣，便是因为山鬼娘娘下凡的可能性太小了，小到完全可以冒险。
烛照真君如何下来？
在妖族真君们降临姑瑶山的这一刻，姜皇帝，以身死道消为代价，下凡了……
小阴间逗留姑瑶山，是为姜皇帝吊丧？
“白草，昔年太玄道友陨落，吾便认为你们有些事情，做的过分了……不止青丘有朋友，青囊道场的朋友更多。”
姜皇帝微笑道：“这不是妖族青丘一家之事，但同样，这不是人族青囊一家之事。”
青囊道场继承风水绝学，素有清名，与各大道场、势力交好。
就如同两界主花琉璃一般，好友众多，虽然大部分会选择袖手旁观，但依旧有一部分，会不吝啬施以援手。
“山鬼一位冷漠的天生神灵，违反常理对青囊太玄施之援手……千年前，原来是你求她了。”
白草真君嗤笑道，姜烛照能在此衍化而出，很显然，他曾在姑瑶山，留下了大量道韵痕迹。
“太玄能苟延残喘，光靠吃云锦真君和道场神游，远远不够。姜烛照，你把自身道行，喂给太玄了。”
白草真君说着，恍然大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欣赏之色，道：
“世人皆道你年轻时，征战太过，伤了本源根基，无法求上阳仙路。”
“呵，这是谎言。”
“你是因为救下太玄，导致本源受损……姜烛照，你只活四千年，便中年早逝，你不为此感到遗憾么？”
千年前太玄陨落，所有围击的妖族真君，都坚定的认为太玄必死无疑。
这事几乎不可能出意外……
姜皇帝是意外。
陈宣心中一震，真正保下太玄真君的竟是姜皇帝，这就是摇光州人族四千年来的第一人，胸怀天下人族，人道帝皇！
“符龙真君看不住你，属实无用，是个废物。”白草真君叹息道。
青丘狐属，与云梦州地界的青囊道场，万古敌对。
而小龙宫龙属，亦与姜族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不止在摇光州围堵姜皇帝，在中土神州那片更加广阔的地域中，同样年年征战不休。
但摇光州雨国的符龙真君，很显然失败了，姜皇帝要做的事情，它一件都没拦住。
“太玄前辈成仙失败，数代门人皆死绝，留他一命罢。”
姜皇帝神情淡然，双臂垂下，道：“太玄垂垂老矣，神志不清，活不了多少时日……但青囊道统是一条璀璨的成仙路，不该就此断绝，留他一命将道统存续下去。”
陈宣闻言心道，姜皇帝的意思是，太玄真君可以死，但青囊道场，需要重开。
但青丘会答应么？
毕竟，姜皇帝如今只是痕迹所化，恐怕没几分神力了。
“姜烛照，公道话说了，我也听了，那么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呢？”白草真君问。
“今日你们若执意赶尽杀绝，一定会陨落两到三位真君……九尾狐，你会是其中一个。”姜皇帝回答，语气铿锵有力。
陈宣惊诧，在这种极度不利的境界下，姜皇帝竟是如此刚烈，根本不说软话。
“……”
白草真君沉默了一下，旋即笑道：“这是威胁么？你吓我。但千年前，你们人族输过一次，输过的人说这样的话，底气不够的。”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惊天动地，妖类死战不退，青囊道场两位真君因此陨落，其中一位还是被称为南域六千年内最强的人族真君……无数势力被波及，说一句亿万修士伏尸都不为过。
南域人族输了，一败涂地。
“就在方才，我替山鬼娘娘，换掉了芝国与古猿国的两位真君。”姜皇帝忽然说道。
平静的语言中，蕴含的信息令人头皮发麻。姜皇帝与两位真君大物，同归于尽了。
“你们不请自来，擅闯姑瑶，山鬼娘娘有点生气……我再次成功说服她，所以，你们只要动手，她一定下凡。”姜皇帝盯着白草真君，继续道。
陈宣闻言看向天边，姑瑶山中这方天地之外的摇光州，仿佛有烈火、庚金、草木沸腾起来，万道轰鸣。
一位位真君大物离去，天地便该有一场感伤。
“不止姜皇帝，摇光州三位真君大物，同时陨落了！”白狐儿神惊愕，就在这一刻，上阳洞天之事落幕……山鬼娘娘登顶了。
这个消息太恐怖了，五位真君大物大物联袂进入上阳洞天，短短两年时间，便有四位永远的离开人世间，残酷到令人绝望。
“怎么掺和进入这种大事中！”白狐儿神低喃，身躯发寒，她就是带着一群后辈进入姑瑶山偷点东西，但此刻，竟然卷入真君大物们的争锋之中。
“何至于此，何止于此啊。”老怪物神情恍惚，他回头盯着太玄真君遗体，手掌颤颤巍巍，摸了上去……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老怪物面如死灰，自语道：“做不到，老朽做不到啊……”
所有人都告诉他是太玄真君，但他没有太玄真君的力量。
白草真君俯瞰着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老怪物，其神魂破烂不堪，神志蒙尘混沌，只剩一口气了。要不了几年，甚至可能几个月，就会彻底湮灭。
太玄肉身虽然保持完好，但也只是一具真君肉身罢了，并无列仙气息。
太玄真君成仙失败，没有任何威胁，此事无疑，骗不过她这位真君的眼睛。
“青丘可以放老畜生一马，但好处呢？”
白草真君眯起狐眸，笑问道：“我幼时与山鬼有交情，愿意给她这个面子……但青丘是赵姓狐属当家做主，那位真君天狐当年围狩太玄，几乎陨落，伤势至今未愈，仇恨千年难消。”
“重开青囊道统后，青丘狐以及其他妖族年轻一代，可入道场，修炼青囊风水道法。”姜皇帝道。
白草真君沉思，青囊道场曾被瓜分，但真正的无上妙法，譬如【玄风灵水隐真章·青囊秘要】等列仙术，都失传了……如今，应该全在仿佛一碰就死的老怪物脑子里。
倘若青丘狐能修炼青囊术，未必不能将人族这支出过六位列仙的璀璨传承，承接过来。
“这不够，青丘亦有成熟的升仙路，不稀罕人类的青囊术。”白草真君摇头，神色不屑，讨价还价。
青丘山中的赵家真君，不会同意这件事。
“山鬼娘娘的一页《山海经·姑瑶》，你付出一些对等的代价，可以找小家伙参悟……你需要出面拦下青丘的反对之声。”姜皇帝言语简洁道。
“？？”
陈宣当即就是一愣，《山海经·姑瑶》是山鬼娘娘留下的东西，但此刻，竟被姜皇帝当做谈判筹码了！
他下意识转头，悚然一惊，只见白草真君美眸流转，如同两轮浅白色的弧月，正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道打上蝴蝶结的精美点心。
“不错的提议。”白草真君的绝美面庞上，终于露出一抹满意之色，颔首道：“心斋呢？能尝尝滋味么？山鬼姐姐，没理由为这种小事生气吧……”
白狐儿神偷偷潜入姑瑶山，便是希冀偷取《山海经·姑瑶》，用之讨好执掌《山海经·青丘》的白草老祖宗。
“这……”白狐儿神愣神，连忙看向远方的一众年轻的青丘狐，胆战心惊，难怪，白草真君不等其他妖族真君到场，便率先孤身进场！
白草真君，是青丘最大逆不道的内鬼！
幸好，赵神狐等一众鼎炉狐属，虽然能凭借各种迹象，判断出白草真君降临。但他们如花琉璃一样，并不能完全知晓，此刻天幕上发生之事。
真君不可直视，区区鼎炉，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姜皇帝与白草真君继续商议谈判，时间并不长，很快结束。
不久之后，白草真君放下姑瑶大山，她的身影，在天穹中消逝的无影无踪。姜皇帝收回目光，随后，深深看了陈宣一眼，身影同样消失不见。
这是属于高级修士的一场简单直接的博弈，快速平息下去，其下的凡人与低级修士，不曾觉察到多少痕迹。
陈宣若无心斋，同样看不清头顶上空发生的景象。
“青囊道统，岂能传授妖类？还不如直接断绝……”一脸正气的张洞玄，垂泪不绝，非常绝望，这种结果，同样是他心中无法接受的，但无力去改变。
“重开青囊道场？谁开？”老怪物懵了，姜皇帝就这样大手一挥，单方面替所有人做下决定了？
“你？”老怪物看向两界主花琉璃，觉得不妥当，略显失望的摇了下头。
“你么？”老怪物目光移到陈宣身上……此子目无尊长，青囊道统交给他，怕是成为一个土匪窝。
“还是你？”老怪物的目光，最终看向太玄真君的遗体……活不过来。
“该不会是我么？”老怪物额头流出冷汗，青囊道场这个烂摊子，难不成，要交到他身上么？
两个半死不活，是人是鬼分不清的青囊道藏余孽，再加上两个与青囊道场有缘，却各有难缠麻烦的年轻人……
这种老中小都“残缺”的寒酸组合，妄图重开上古的青囊道场？天方夜谭！
“还是你来吧！”老怪物感到不妙，顿时冲着陈宣大叫一声，一把背起太玄真君遗体，转身就逃：“年轻人，接下来是属于你们大展拳脚的时代，放心大胆去做吧！”
张洞玄与花琉璃，大惊失色，连忙追了上去，老怪物将太玄真君遗体搬走了！
“……”
陈宣盯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缓缓道：“这是一场骗局，大家都在睁眼说谎话，没有一个人老实。”
他转身离去，随后，凝望与大地严丝合缝重合的姑瑶山。
“太玄成仙了。”陈宣心中斩钉截铁道。
他历经鼎炉天劫之前，有人在姑瑶山观望了他一眼……那种目光，即便是历经无数次强化的心斋，亦只能隐约察觉到一些踪迹。
白草真君、姜皇帝……不曾谈论，似乎都不曾发现这件小事。
陈宣沿着布满青苔的石阶，缓缓登山，走向神女祠。
随后，他看见神女祠前的牌坊之下，姜皇帝身着一些黑红色凰袍，似乎正在等待他。
“小家伙，第二次见面了。”姜皇帝转头，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容，神色慈悯，狭长凤眼中，一抹黯然之色掩去，继而，流漏出一丝对后辈的欣赏之色。
“拜见真君。”陈宣行了一礼，神情不卑不亢，对于这位姜皇帝，他心中有不少敬佩之心，最初愿意出手帮助姜清凰，便是来源于此。
“山鬼娘娘，有话托我告诉你。”
姜皇帝摆了下衣袖，示意陈宣不必多礼，旋即，肃声道：“你身上心斋的因果，她很遗憾，曾做错了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