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易铮同陆溪瓷躲在人声鼎沸的酒家。


    长乡镇的百姓素来喜欢嚼舌根。本来便是件稀奇的事,如今闹岀了人命,更是被大肆的宣扬。


    台上有个刚被众人举荐上去的说书人,此时“说书人”正用着铿锵的语调讲这半年来发生的事,讲到的是开在长乡镇比较繁华的那一处对面两家的铺子。两家铺子卖着同样的东西,一家十几年生意很旺,另一家却是门庭冷落。


    但是近半年前不知何故,原来众人喜欢去那家生意很旺的铺子里买东西,如今却喜欢去那门庭冷落的铺子买东西。


    陆溪瓷化作了一道鬼魂飘飘荡荡的飘飘着,平时就百般无奈呆在裴易铮的袖口,这几日,裴易铮走走停停,没个目的,好似单纯的只是听故事,她平时听多了这些唠嗑,倒是觉得没什么,这日,裴易铮听到了这里,却停了下来,他觉的蹊跷。


    裴易铮,全头全尾的听完了,这便罢了,完了,他笑容淡淡,转身的便去了那原本生意很淡的那一户人家。


    原本生意很淡的那一户人家陆溪瓷有过耳闻,姓文,名昌,是个文谦的生意人。从前陆溪瓷在长乡镇的活动的时候,曾经见过他。


    两人观察几夜也看不出异样,一时也就搁下了。


    裴易铮携着陆溪瓷呆了几日。


    陆溪瓷是直到夜里来出来活动,是夜,垂下脑袋赤着脚往前走,一脸懵懂,她飘飘荡荡的,忽然看到主屋一盏灯灭了,姓文生意人径直出了自己的书房,竟沿着那旁边堆满了假山的长廊,大步向后山的方向去。


    外头豪雨正泼。窗外的天际适时的劈来了一道惊雷。


    即便是走在廊下,冷风也卷着冷雨往人身上吹。


    陆溪瓷呆了三年,对外头的事也早有耳闻,听说生意很旺的那户人家一向吃苦耐劳,掌柜的原本是给掌柜的打下手的,后来熬出了头,接手了掌柜的生意。


    既已熬出头,何至于懦弱地自尽。


    当日仵作验尸,查无所疑,俯身去挑开眼皮,便看见掌柜的的眼白泛黄,双瞳收缩成一线,在场的人无一不惊白了脸,直道妖物作祟。


    众人只在掌柜家附近查访,均无所获,后来便不了了之。


    有人传,盛极必衰,许是命不好。


    原本生意很旺的掌柜的下葬后的头七,众人去上香,坟冢凄凉,除他以外,只有一头戴斗笠的奇怪都人立在墓前。


    有人说,是文昌。可没人信,因得两家人虽然生意不是很对付,但是关系却是极好的。况且文昌一早便来扶灵了。


    那人颔首致礼便不作停留的走了。


    夜深,衾寒露重。


    陆溪瓷跟人跟到一半,便折返去寻裴易铮,裴易铮坐屋檐上,昏黄月光晕开人影,裴易铮受过伤的手臂重新的长了出来,他在手腕上系上了的一条手串,幽幽的清香。


    裴易铮转头瞧着她,彼此的眼睛距离不过三寸,裴易铮身上罕见有了她某种她熟悉的草木的清香,裴易铮望着她时,语调也难得温柔,陆溪瓷呼收变得极浅极淡。


    裴易铮伸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隔空轻点着陆溪瓷的瑶鼻,薄凉的唇微挑,勾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笑。“还算乖。”


    乖觉……


    陆溪瓷听见这两字时,眼角都抽了抽。


    裴易铮怎么说得她很没骨气似的,当初他裴易铮受制于人时,又没见他怎的傲骨铮铮。有心想要站起来反驳一句,可待要张口时,却又想今时她到底有求于他。心里登时憋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敢造次。


    好在裴易铮似乎也没有要与她多说什么的意思,话音落时,正传来脚步声。


    陆溪瓷垂眸看着他许久,裴易铮携着她飞身下来。


    裴易铮耳目灵,走过慌山,紧看见跪着的文昌,裴易铮盯着那背影看了很久。


    他转头勾出了一抹笑,说文昌“面带异象,恐招邪气”。


    陆溪瓷追问,裴易铮不语,摇头走近了去。


    陆溪瓷不知裴易铮这是什么技能,这几天跟着他大摇大摆的走在人群里,也无个人见着他。于是他般行径陆溪瓷也并不稀奇,非常淡定地跟着他走近了去。


    文昌桇了个火盘,这天气,哪能烧的起火来。可偏偏的那火苗在他的手中便是燃了起来。


    陆溪瓷面色一禀,回头瞧裴易铮,眼神眨了眨,这人还当真的招惹邪物。


    裴易铮佛手,手上便蔓延出了一丝紫色的光,轻点文昌的额头。


    文昌眼神呆滞了一下,动作没有变,口中却开始说起故事来。


    文昌说起那一日出门,门口见有人摆摊,众人以为是个混饭吃的江湖骗子。文昌却想,老人家的阅历总不容忽视,他便去算了一卦,那人拒而不答,却给文昌指了条明路。


    那人叫文昌每日每到乌云闭月的时候将这些灵符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烧了,以后他会有大气运。


    文昌将信将疑。那时文昌正是走投无路之境,未能联想到更多。


    文昌某天辗转反侧,忽尔又想起了这句话,只是觉得他此生受过的欺凌太多,老天不公。文昌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跪在后山荒地上,抬头望着冷月,轻声许愿着:“长乡镇有个的商人,是个该死的坏人。”


    闻言,纸符熄了,黑黝黝的夜里,一道黑烟疼疼的升了起来,旋即直起了,变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口中吟诵怪文,周身佛光毕现。文昌被这样的景吓住,退后,隐约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三天之后,文昌的对家惨死家中,大夫称是心病死的。


    文昌愣了许久………病死的。


    文昌将信将疑。那时文昌正是走投无路之境,未能联想到更多。大半年后,他娶了新妇,赚的满盆。


    文昌手中的纸符烧到头,烧净了各种的心事。


    裴易铮蓦然回首,笑意倏然冷去,“养邪物。”


    陆溪瓷撑着腮,眨眨眼看裴易铮,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文昌自心想事成以来便很少的烧过这些纸符了,几乎一个月才烧一次,未想便是这般的巧,偏巧的给他们给撞见了。


    裴易铮被文昌的话重新被勾起了心思,将人打晕后,入了府,果然见文昌的床头摆了个贵重箱子。


    供养着邪恶而不自知,还把它当做心头宝,当真可笑。


    陆溪瓷伸出了手,却被盒子上的金色符文给烫到后退了一步,她讪讪的笑了一下。邪物不应该对诸如自己这般的妖魔鬼怪这一类更加的亲近吗?陆溪瓷虚虚得撇了裴易铮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裴易铮面无表情的打开了盒子,是一叠各种模样的鬼画符。


    文昌是诚心诚意的感谢那些所谓的“灵符”,宠到恨不能同榻而眠。


    裴易铮晃动了一下袖子,毫不客气地将袖子藏着的那一团黑气给甩了出来,垂眸问:“你可知道那‘灵符’的来历?”


    黑影默然良久,像是斟酌着什么,他的嘴角倏然抹平,良久忽然笑了一下,“不知你可知道半年前在修仙界闹轰轰烈烈的一件事。”


    “修仙界第一门派无虚门派的掌门座下弟子无舒子同魔界少主无故失踪。”


    裴易铮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你是说他供养的这一个邪物,便是同半年前失踪的魔界少主扯上关系。”


    裴易铮正色,“恐不止一户人家。”


    黑影可眸中透出阴冷,“想必魔界少主受了重伤掉落在无乡镇,急需恢复生息,便寻了法子让这里寻常的百姓供养邪神,吸取邪气来滋养。”


    “这邪神可不是,单单只需要烧些纸符便可以显灵,邪神,自是要供品。所以,每一个烧过纸符的人都必须拿出他最重要的的东西交换,而那人并不自知。”


    有些人最珍重的生命,是自己的亦或者是他人的,而有些人最珍重的却是某些秘密。


    陆溪瓷目瞪口呆的望着,心里都划过了一丝异样,然后伸出了一个手指指了指文昌,呐呐的问道,“那他交出了什么。”


    陆溪瓷苍白而消瘦的脸愈发的白了起来,手指有些颤颤巍巍,“若是交岀了命又怎生活着?”


    供养的香火一多,邪神成形,愿望一经许下,无可挽回。


    *


    两家人一开始是本是兄弟,后来生意开在对面。


    更早之前,原本两家的生意不相上下,后来文昌娶了对家的女儿后,他的生意全被泄露出去,转而成了对家生意。文昌气不过,欲休了妻,对家便率人闯进门来,声称关系很好,借宿一夜,文昌在众目睽睽下不好拒绝,第二日房中却宿有美貌女子,文昌一时惊慌。


    推开门时,屋子外头全都是人,对家声称文昌睡了他其他女儿,文昌休妻不成,对家更是在却暗自在文府煽风点火,败坏文昌的名声,而明面上摆出了一副不与文昌计较,让文昌享受其人之福。


    不到一年,跟随文昌的人都走光了。有的是被人重金挖走的,有的是被他的两个妻子煽风点火弄走的,有的是听说他这般坏的名声不愿意跟他的………


    屋外大雨滂沱,文昌想起妻子故去时看他的眼神,一心只想逃走。可后文昌来想了想,心里头却又出奇的平静下来,他并没有做错。


    文昌又想起了被表面上温柔善良蒙蔽着的家中老母,原来,他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但真的像一个懦夫。


    文昌也曾好言相劝过妻子,可后来他的老母随他的妻子上香,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摔死了。


    扶灵那天,文昌的妻子缩在墙角,绝望地别过头惊恐的不敢看他一眼。


    文昌是休了两个妻子,将屋里头人赶了出去之后,便整日沉迷于诗酒。文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半昏半醒中,许了许多的愿望,然后他的愿望都实现了。


    天亮了,文昌微微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温柔的新妇,好半天才清醒。


    文昌脑中的那个声音似乎还在。“你会得偿所愿的。”


    文昌的手上拽下了一叠纸符,新妇上前来为他布膳。


    文昌笑了笑。


    新妇为低眉为文昌端了茶盏,绣着漂亮纹饰的袖子,露出了一截浩然如月的手腕。


    *


    晨起,冷气已经忙不迭地汹涌而至。陆溪瓷蜷缩成了一团,整个身子恨不得的贴住墙角,免得被一阵风刮跑了去。


    裴易铮长身玉立,站在池边。


    陆溪瓷嘘嘘的拿眼瞥了一裴易铮眼,低头看着池水,池水清澈,映出了一张若有所思的少年的容颜,周身散发着远超于同龄人的宁静气韵。


    “这些符纸……从何而来?”陆溪瓷冻得嘴唇发紫,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若是在长乡镇有过流通……任家怎么查不岀来?”


    裴易铮面容仿佛天边的明月,闻言,只朝陆溪瓷笑了一笑。


    裴易铮淋了一晚上雨,总算肯躲躲雨了,他抬脚往屋里头走去,陆溪瓷紧紧地跟着他,哆哆嗦嗦地钻进了他的袖口。


    长乡镇有拜神的传统,每逢大事,总会去拜拜。


    陆溪瓷从前不信这个,说来,是头一次来。


    以前是陆溪瓷不想去,现在她可能没有资格去……


    陆溪瓷飘荡在佛像外头,飘了半天,不敢进去。


    裴易铮脚踩碎了几片枯树叶,看着陆溪瓷有几分好笑,他扯了扯面皮,冲她招了招手。


    “佛告阿难,与诸大弟子言,善哉!善哉!汝等谛听,吾当为汝等分明说之。一切世间,男女老少,贫贱富贵,受苦无穷,享福不尽,皆是前生因果之报………”


    陆溪瓷听到诵吟,头有些痛,不知道是真痛还是假痛。裴易铮没作理会


    陆溪瓷倚在门口,晨起衾寒露重,她冻得嘴唇发紫,缩在一团,梦里野狗分食了她的尸身。她醒转时,冷汗涔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便撞入一个深色的眸子,庭阶上,裴易铮正端端的瞧着她。


    陆溪瓷长叹一口气,紧闭双目,复又睁开,然后缓缓对他笑了笑。“你可发现了什么?”


    “供养邪神的灵符是缘于‘反向符’。”裴易铮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纸符,“我手中这个这个符是用来祈福的。”


    陆溪瓷目光呆滞了一下。“是被改了吗?”


    裴易铮干脆利落的回答道。“没有。”


    陆溪瓷:“………那又是何故。”


    *


    任远意脸色一不太好,他回头望见任远航,一怔,脸上很快展露笑容:“小航……”


    任远意见任远航眼底闪着泪,探手将他往自己的侧后方一推,淡淡的笑道。“出息……”


    “你……你说,会是尸傀吗?”任远航怔怔的望着那少年爬起来,越挫越勇。


    回头间,另一边映出了天空低处一对寒邪飞过,扑腾一会儿后架在树枝上,透过窗隐约看见了有某些物体影影绰绰的浮动着。


    众人听着握在手中的剑抖的愈发的厉害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那这样的话,自己越打他,他岂不是越强?


    长乡镇怎么会有这些玩意啊?


    不是说好了可遇而不可求吗?


    下一瞬,任远航直接飞出去,同一墙之隔的任远意对峙着。


    “是………浓重的……死气啊。”任远意垂了垂眼睫,微微一凛。


    任远意主眼神一顿,不由自主地望着跟前的这一条巷口。抬起头来注视了那些浮在月光下的尘埃许久。


    任远航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来,“再来。”


    任远意低低头看着自己有些破损的伞,又看着那个从墙上掉下来的傻弟弟………


    只见一道歪歪扭扭的红光窜上众人的脖子,一人大吼着,转身想要逃跑,不一会儿便没了声响。那颗高贵的头颅便离了他的身子,撞翻在地。


    地上………是一滩新鲜的血。


    众人眼神渐渐变得空洞,“李杳”嘴角发出古怪的笑容,一脚在在那人那个还洫洫流血脑壳那上面,然后朝着众人走来。


    那模样像极了死神。


    一时间,整条巷子沉寂下来


    有人却缩在墙角,绝望地别过头。


    有些人受不住哭时下唇瓣和睫毛都在抖,说话时也有些气短。


    此时,众人将目光投向了面容还算得体的任远意,任远意抿了抿唇。“躲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任远意向前一步,往角落里瞥了一眼,众人瞬间的站了起来,跟在了他的后面,任远意摸着自己的喉咙,喉头涌血,怒目圆睁,半天没动。


    任远意咬牙,“他引我们到此处,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任远航:“……不是为了更方便的逐个击杀我们吗……”


    众人:“………”


    雨丝静静地下着,滴下雨滴如同垂泪的眼眸。不过这个姐姐依稀的可以看到外头亭中还有隐的后一支红灯笼飘摇于风雨中。


    微微蹙眉,显然对着众人的不信任习以为常,不动声色攥紧了自己手中的“锁魂伞”,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雨,同外头的一般啊。”


    任远航胡乱挣扎,可到了参差不齐的石阶上,膝盖上流出了不少的血,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渐渐的回了过来,扇了他旁边的人一巴掌。“你知道吗,任远意他要逃,早在入局之前……就该丢下我们逃了。”


    一时间,有风灌过巷口,整条巷子静下来。


    任远意抹了抹唇边刚流出来的血渍,“我赌……赌李杳不是尸傀。”


    “不是尸傀……又是……什么……”


    *


    一人坐在墙头,叹息。


    杳者,冥也。


    是永夜啊……


    *


    *


    裴易铮的嘴角倏然抹平,眸中透出深思,拿出了藏在袖口的另外一纸符。“这是………寄生符……”


    “多……多吗?”陆溪瓷问得哆哆嗦嗦的。


    “我怎知……”裴易铮微微蹙眉。


    陆溪瓷显然对她的话不甚信任,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怎么来的。”


    “从烧的香灰中捡的。”裴易铮一脸淡定的回答道。


    陆溪瓷:“………”灰?不是已经被烧成灰了吗?怎么又完完整整的瘫在了裴易铮的手上?


    裴易铮却只是将纸符拿在手中,见状又是一笑:“怎么,不信?”


    光影斑驳,他的脸被映得晦暗不明。


    陆溪瓷皱着眉头走上前,审视的望着他。


    怪不得,任家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


    陆溪瓷扫兴地拍掉肩头的雨丝:“自我变成鬼之后,每一天我都在想,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那……我们身边所有人看见的究竟是人……还是……其他?”


    *


    *


    文昌瞧着新妇,视线先从她的手腕上转移到他那较好的容颜上,眼神一动,万般温情地将她融入自己的怀里,蔚然的一叹。


    文昌瞧着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女子长得如同自己梦中的那般模样。


    文昌想娶她为妻,派人四处打听才知道,直到新婚之夜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新妇靠在文昌怀里,听文昌感激地说:“未想夫人竟对我这般的人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昌真是三生有幸。”


    新妇温柔地笑:“是奴有幸……才是。”


    文昌以为新妇提的是再嫁之事,他一番温柔的用手背擦了新妇腮边的泪,眼神更加的深情起来。


    文昌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看她的眼神温柔缱绻,始终如一。


    文昌拉着新妇说起将来的宏图,夸张地大笑,新妇久久地望着他。


    *


    熏香燃过了几轮,秋的夜着白玉砌成的大堂中亭,雨丝溅起来的薄薄的雾气空气模糊了来者的轮廓,近了,弥漫的水汽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任堂主放下押在指腹的书,冷笑问道:“何事?”


    无明径直进来,目光带着外头的寒气,他跪坐于案前,用没有血色手指执了香箸,在案上那端端摆着的错金博山炉里轻轻拨弄,丝缕般的烟气自孔隙中悠悠上浮,他绣着古藤枝的衣袂长长地铺展在身后,繁复的云纹在幽暗中隐约游动着点点光辉。


    良久,无明抬头,古板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我有一种预感,那一天……快到了。”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有任家人在一门之隔战战兢兢的说道。“报,报堂主。”


    报堂主收拾好脸上复杂的感情,面无表情的推开门去,外头淡淡的雨丝滑,过了雨夜,莫名的令人心头发寒。


    “任,任远意派人回来说,他带人去,去了’青衣’了。若,若是天亮没回来,请堂主务必去找他。”


    任堂主脸色一变,任远意养在膝下,两人早已经有了默契,任远意他心眼这般的多,从没说过这么具体的话,任堂主良久不语,蓦然回首,笑意倏然冷去:“退下吧。。”


    任堂主看着万事不关心长明长老,淡淡的说道。“任远意可能有了线索了。”


    “我呆在任家。”长明听罢,只这般道。


    *


    仍在沉睡中的房舍之闪亮的屋顶,在黎明的天空中,清楚地露出轮廓来。


    长巷那头颅离了身体的人,仿佛受到了某些引力,被李杳无意中踩得稀巴烂等头莫名之间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目光呆滞站了起来。


    血液依旧在地上鲜明地映着,那人却完整无损地站了起来。


    众人见此,没头没脑的往前跑着。


    当真前有虎后有狼。


    任远航一瘸一拐地突然一脑袋撞到一个透明的东西,却被弹得跌倒在地。


    任远意的伞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挂了不少的彩,那一张平时很是讲究的脸如被人抹了油彩一般,一块红一块绿,模样瞧着很是狼狈。


    一人回过头,木呐的道,“你,你们有没有发现……每死一个人…我们活动的空间更大了。”


    “不仅如此,他们的行动也更加的缓慢了……”


    *


    “陆溪瓷”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忽尔,一道刺耳的声音自她的唇间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溪瓷”大笑着,笑到梨涡都变形,笑得肚子都痛了,眼神嘲讽的看着无乡长老,眼神黑洞洞的仿若看死物一般,,几乎说不出来完整的话:“老、老东西,你可知我是谁?”


    无乡长乡脸色大变,蓦然回首,笑意倏然冷去:“你,你不是陆溪瓷?。”


    “陆溪瓷”微微叹息,“可惜,还是太晚了。”


    “陆溪瓷”似乎很久没有说话,每一句话顿得如同在刀尖上起舞一般,又如同在磨石盘上慢慢的磨出来一般。“她啊,早就死了啊。”


    烛光静静地燃烧,滴下烛蜡如同垂泪的眼眸。外头依旧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无乡长老偏头看它,烛光使他的眉目显得迷离而悠远。忽然,他伸手拂灭了这支红烛,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就此消失。熄灭后整个牢房渐渐沉寂下来。


    面对着相峙不动的两人,“陆溪瓷”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声音却是阴寒如同凄凄的冷雨。“哈哈哈哈,你们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长乡长老闭目,有一颗一颗的血滴在的“陆溪瓷”脸上脖子上,“她”浑不在意的样子,依旧大声的笑着。


    “没用的,你杀不死我的。”骷髅头褪下了她的一皮,她的一举一动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无乡长乡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是……高阶的傀儡啊。”


    无乡长老本是天亮动身,却因得无明长乡的伤势逗留下来,遇见一回“陆溪瓷”,见“她”不寻常,想着任家的人向来的是容易心慈手软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了人,留着她恐怕是个祸害,本来想走趁“她”此时无人庇护,狠下心肠来,将她诛杀。没想到阴差阳错倒发现了另外的一桩秘密。


    无乡长乡浑浊的目色微冷,闪过一丝阴毒,他开口,一字一顿的道。“好,好,好的很!是人,是鬼,落在我手上,岂能让你走!”


    *


    “寄生符,那是……什么寄生。”


    陆溪瓷苍白消瘦,眼皮中日微垂,精神状态很差。她想起了那一日的种种,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如我这般的鬼?”


    *


    雨丝噼里啪啦,落在脆弱的油纸伞上。


    那一条漆黑的长巷,任家人将自己的剑刺进了同伴的胸口,


    剑刺进去三分,那人忽然停住了手。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剧痛,猛的抬头,眼中是不可置信,低头,一把熟悉的匕首已深深没入他的小腹。


    这是当初入任家时,长老送的那把匕首,斩妖除魔诛邪………


    那人松了手,惨然一笑便倒跪倒,死前犹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人倒在长巷,喉头涌血,怒目圆睁,痉挛几下没了动静。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死不瞑目的同伴放下了匕首跪倒在地,摇了摇头,眼泪流了下来。“我,我也不想的……”


    任远航默默地掐了一把绝望地,发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了痛意,甚至感觉到了微风的流动,一切……都这般真实。


    任远意退后了一步,眼睛有些发红,劈手拍在地面上,震得桌上的周遭跳动了一下,众人对这样的变故有点不知所措,肩膀也吓得抖了一下。任远意哑声,“有什么事情我们出去再慢慢解决…”


    众人喃喃自语间,“我,我们还能出去吗?”


    **


    “这个啊……”裴易铮缓慢地勾起嘴角一笑。假装没看见陆溪瓷瞳孔深处藏着的焦急不安,漫不经心道,“反正又不是我干的,又与我何干。”


    说着,裴易铮适时的开导陆溪瓷,“想开点儿,这些不是落在我们身上。”


    陆溪瓷怨念更深了,偏又打不过,只能越积越多,幽幽的道。“我都这般模样了,怎的如我无干。”


    况且若真的如你心真如你这般随意的语气的话,你又何必管得这么宽,管得这么深呢……


    裴易铮发现了陆溪瓷的幽怨,叹息,第二次的问了陆溪瓷。“你记得杀你的那东西的气息吗?”


    “记,记得。”陆溪瓷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裴易铮陷入了沉思,然后将这个浮往地下一排溅起了尘土无数。


    陆溪瓷不明所以的看着裴易铮。


    裴易铮负手时,在耳边悠悠地叹气,面上是苦笑,弧度却是意味不明。“你最近越来越虚弱了,这样下去,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陆溪瓷抠鼻,“怎么地,这还怪上我。”


    裴易铮散漫的从土地里抓出了一把泥土,道,“闻闻……”


    陆溪瓷:“…………”


    请问,鬼有嗅觉吗?


    裴易铮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猛的一拍陆溪瓷的脑壳,陆溪瓷魂魄差点被裴易铮拍扁了去。


    裴易铮叹息。“罢了罢了,你太弱了,还只是一个最低级的鬼。不强求你了,我也只不过是验证一下罢了。”


    陆溪瓷每天挨揍八百遍,她都没有抱怨,裴易铮反而抱怨起来了。


    好吧,如今裴易铮挥一挥袖子就可以把她扇飞。她怨不得,说来裴易铮还有恩于她呢,毕竟自己的魂魄还是裴易铮给凑出来。


    不过陆溪瓷知道裴易铮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么些事情,陆溪瓷这时也想起了正事来,虽然陆溪瓷是猜测,但是出口的却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你知道。”


    裴易铮语气随意。“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鲜活的魂魄?”有的,是现成的。


    陆溪瓷低头看着那一撮土,电闪雷鸣,突然之间瞪大眼,“土化兔?”


    “可是……土化兔不是只能够依附于土地上来得以生存吗?”


    “土化兔,土作堆,以生人为肥。傻姑娘,是以人为肥啊。”


    莫名的想起了之前的裴易铮问那一些话来,喃喃自语。“也是受到供奉么?”


    ——“成了魂魄之后,我不过是苟且偷生,哪来的什么能力作怪……”


    ——“听你的语气是近来借了力,法力从何处来?”


    原来,这么久前,裴易铮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陆溪瓷有些迷茫,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裴易铮叹息,一面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刀凿斧削,眉飞入画,嘴角朱色潋滟。他叹息道。“这依附在土化兔受到了外来力量的恩泽,已经不依附于土中,开始依附在人的身上了……”


    陆溪瓷不解,攥紧了自己的手心,“可为什么,当初同为‘土化兔’的翠云没有?”


    日光烟暖,裴易铮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因为啊……许是,因为翠云没有向‘神’许愿,亦或者是当时所谓的‘神’还没受够供奉,没成气候……”


    陆溪瓷神色微怔,“是,是‘许愿’就会灵吗?”


    裴易铮打量了陆溪瓷一眼,语气随意,“怎么,你想向‘邪神’许愿啊。”


    陆溪瓷面皮一僵,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心头一忖,平静的说道“………与其向他许愿,不如向你许愿……”


    裴易铮摸着自己的下巴,摩擦了一瞬,仔细的想了想,不知道是否哪里触动了他,裴易铮似乎眉眼有几分愉悦。“有道理。”


    陆溪瓷心头一颤,镇定地转移了话题。“那,他们怕什么?”


    依附在人身上么。


    那土化兔还能叫土化兔么。


    裴易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五行相克故惧之,你不会这般天真,以为依附在人身上的那些鬼魂,还会怕火?”


    陆溪瓷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惨白惨白的。“这镇子上……究竟有多少活人?”


    陆溪瓷不由得陷入了深思,她总不能将这两件事情扯在一起,听说有人做梦或者入梦大多是做亏心事,可那些被入梦的人都是平凡无奇,有些甚至根本就没有恩怨和联系。那可就怪哉。


    陆溪瓷转过了脑袋,静静的看着裴易铮。“那……那些梦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裴易铮本来想敷衍了事,见着陆溪瓷这般认真的神情,心头微动,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溪瓷,似笑非笑。“当然,我都是猜的,你不是记得那气息吗,既然你这么的想知道,那正好,带着你去验证一下不就知道喽。”


    *


    *


    “你认定他不会去‘青衣’,而是藏在长巷?”一道声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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