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睡的王子

    “沉睡吧，与我一起……永眠于这梦境的悬崖之下……”


    恍惚间，一个似乎隔了无尽遥远，却又像是梦中呓语般的轻柔呢喃，忽然在林俢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然后，眼前的一切幻象消失了，那张写上了他名字的名单也了无踪影，恍若错觉。


    “怎么回事？”


    林俢不由得微微一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里隐隐有预感——肯定不是好事。


    他知道，既然这个世界上有非凡者隐现，以他对世界的那点了解，恐怕连浮于表面都算不上了，甚至还有可能是错的。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神秘世界，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那名单，必然是有问题的。


    以他目前对非凡的了解来看，并非只有非凡者才拥有非凡能力。


    比如童璐。


    林俢特意观察过，童璐很在意一枚看上去很普通的发卡。


    她每次跟踪的时候，林俢总是可以发现她的人格幻兽就在附近，却找不到她的存在，仿佛把她忽略了一般，同时她的人格幻兽头上也戴着一枚同样的发卡。


    那发卡，恐怕就是某种具备非凡能力的特殊物品。


    而刚才看到的名单，会不会就是一件拥有非凡能力的特殊物品？


    “嗯？”


    林俢忽然抬起右手，仔细看去。


    只见手背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精致而细小的刺青，似乎是某种文字或者符号，颜色极淡，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怎么了？”


    余粒粒见他忽然愣住了，不由得疑惑地看着他。


    林俢沉默了一下，余光瞥了一眼书架角落的那片深邃阴影，缓缓露出一丝微笑，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手上沾了点液体，我看看是不是你流的口水而已。”


    说话间，他很自然地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怎么可能……”余粒粒翻个白眼。


    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说这个了。”


    林俢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个像骷髅一样很瘦的女人，她来找你做什么？”


    余粒粒闻言，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她问了我当初银行劫案的事情，我感觉……她好像知道是我杀了那个非凡罪犯，而且还嘱咐了我一句话……”


    “什么？”林俢疑惑道。


    “她说……除了一种情况之外，永远不要相信恶魔说的任何话。”


    余粒粒轻声重复了一遍。


    林俢还等着下文呢，余粒粒却是没继续说了，不由得问道：“然后呢？除了什么情况？”


    他知道，余粒粒有另一个人格，一个如恶魔般的人格，时不时用一些非凡能力作为诱惑，试图和她交易，只是他不知道那恶魔人格到底想要什么。


    余粒粒微微摇头，说道：“她没说，只是说今晚我就知道了。”


    “今晚？”


    林俢微微眯起眼睛。


    ‘群星’这个神秘组织派来监察他的黎江晚，也特意让他今晚早点回去，似乎有重要事情的样子。


    监察了他足足大半年，每天记录分析，似乎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明明他每天都很稳定，从来都没有什么异常，却还一直坚持，而且至今都没有确定他是非凡者。


    直至今晚，忽然决定收手。


    这么看来，今晚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特殊，或许不止是确认他是不是非凡者那么简单，可能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我总觉得有问题。”


    林俢微微皱眉，“粒粒，据我所知，监察我们的那个非凡组织，一直都没发现你是非凡者，今天来见你的那个枯瘦女人，她也是非凡者，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是？”余粒粒一怔。


    林俢缓缓点头，又说道：“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对非凡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了解而已，不过我知道，你一直很惧怕你的另一个人格，但今晚应该是一个特殊的时刻，说不定你就有机会解决，只是你要小心，知道吗？”


    “嗯……”余粒粒默默点头，又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在那非凡组织的眼中很无害，而且我都未必是非凡者。”林俢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不用担心我。”


    余粒粒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问道：“真的没事？”


    “当然了。”林俢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余粒粒脸颊微红，正要说话，却是忽然听到脑海中响起了一阵高亢而尖锐，像是女子尖叫，又如同鹰唳般的笑声，笑声中似乎充斥着浓浓的嘲弄和兴奋意味。


    而她的眼眸深处也有一抹金红色闪过。


    余粒粒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我……我去上个洗手间。”


    林俢眼神微动，随即恢复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只是微笑道：“我在这等你。”


    “嗯……”余粒粒也不敢多说，便转身朝着图书室外走去。


    走了两步，她却是听到林俢忽然唤道：


    “粒粒。”


    “嗯？”她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林俢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记住，不要相信恶魔的话。”


    “我知道了……”


    余粒粒用力地点了下头，这才匆匆走出了图书室，快步朝着洗手间小跑而去。


    而林俢看了一眼图书馆的角落，那片隐藏的深邃阴影，此时已经跟着余粒粒一起消失不见了。


    他默默地在一张书桌前坐下，抬起右手，注视着手背上的刺青，微微皱起眉头。


    ……


    洗手间内。


    “恶魔，你刚才笑什么？”


    余粒粒背靠着洗手间的大门，咬着牙低声道：“你竟然敢在他面前出现……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休想伤害他，你想干什么！？”


    她的眼眸瞬间化为如鹰眼般的金红色，高亢而尖锐地笑道：“哟呵呵呵……没想做什么，只是我忽然发现，我们之间可以换新的交易条件了，不需要你离开他，也不需要你伤害他……”


    “新的交易条件？”


    余粒粒眼瞳中的金红色黯淡，她的声音也恢复正常：“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我也不可能再和你做任何交易……就算我再怎么丑陋，也不需要你帮我恢复，只要他愿意陪我，就足够了。”


    金红色骤亮，她的声音再变：“是吗？哟呵呵呵……笑死我了。”


    “你笑什么？”恢复正常的余粒粒蹙眉问道。


    那再次亮起的金红色眼中掠过一抹嘲弄：“他陪你？你难道没看见他手背上的那个刺青吗？”


    “嗯？”


    “那是一个诅咒，连我都无法抵抗的可怕诅咒，哟呵呵呵……最多明天，那个奇怪的男人就会陷入永久的沉睡了，直至衰老而死。”


    余粒粒一愣，喃喃道：“你在说什么……”


    “哟呵呵呵……”


    她眼中的金红色亮起，发出兴奋的尖锐笑声：“也不知是谁做的好事，正好帮我解决了他……一直无法理解那个男人是什么情况，总感觉他能看到我……忌惮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放心了……”


    余粒粒背靠着门板，茫然无措地顺着门板滑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肩膀微微颤抖。


    因为那恶魔带给她的惊人视觉能力，刚才林俢把手背过去的一瞬间，她的确看到了他手背上的那一抹刺青，而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有些疑惑。


    但现在联想到他当时的脸色变化，以及他装作镇定，试图掩饰的态度变化，她忽然理解了。


    她知道，林俢打心眼里就不愿意让她和另一个恶魔般的她交易，恐怕他也是担心恶魔趁此机会，要挟她做某些事，才装作无事吧。


    但实际上，另一个恶魔般的她，根本就没想以此作为要挟！


    原本一直试图让她离开林俢，伤害林俢，而现在，那恶魔却不在意了，还要换新的交易条件！


    这就意味着——


    另一个恶魔般的她，认为林俢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


    余粒粒呆呆地靠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只感觉浑身冰凉。


    刚才林俢喂她吃雪糕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样下去，即便她走不出心里的阴影，但有他陪伴，她至少还能看见希望。


    而现在却……


    那是她不敢想象的未来。


    “另一个我……”


    沉默了半晌，她忽然开口了，声音很低沉，却透着一丝坚决。


    金红色亮起，另一个她发出欢快愉悦的尖锐笑声：“怎么？你还想让我救他吗？别想了……”


    “……救他。”


    余粒粒缓缓站起身，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注视着自己黯淡的金红色双眸，低沉道：“你想让我离开他，是吧？那你就救他，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必须先救他，等我确定他没事了，我再履行交易，这次你别想骗我。”


    另一个她似乎沉默了半晌，金红色双眸才亮起，悠悠地开口道：“真是个好机会啊，可惜……我救不了他，那个诅咒太可怕了，哪怕是游荡在更深几层甚至十几层的存在，也救不了他，你就别想了，放弃吧……”


    “不可能的……”


    余粒粒闻言，不由得浑身颤抖，右手五指死死地抓着洗手池的边缘，隐隐可见发白的关节。


    连不断蛊惑她的恶魔，都放弃蛊惑了，甚至她还主动提出了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恶魔却连欺诈的机会都放弃了，说明是真的做不到！


    她明知道这恶魔善于欺诈诱骗，却还是开口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但……可怕如恶魔般的另一个她，都救不了林修？


    不过，她还没有放弃。


    今天来见她的那个枯瘦女人，明显也是非凡者，而且似乎很不一般，或许她有方法呢？


    最关键的是，那个枯瘦女人才刚走没多久，林俢就中了诅咒，说不定……这诅咒和那枯瘦女人有关？


    而且从那枯瘦女人说的话来看，她隐隐觉得……今晚还能见对方。


    至少还有希望。


    “一定……”


    余粒粒深吸一口气，然后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与镜子里那双黯淡的金红色眼眸对视，一字字地缓缓说道：“滚回去，在我和他相处期间，你不准出现，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少许的沉寂之后，金红色才再次亮起。


    “你在威胁我？”另一个她问。


    “你的目的，无非就是夺走我的身体。”余粒粒低沉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你应该清楚，我做得出来。”


    另一个她沉默了一下，随即嘲弄地笑道：“呵呵……随便你，反正那个男人明天就要沉睡了，你就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


    “回来了？”


    林俢站起身，对回到图书室的余粒粒露出一抹笑容。


    余粒粒没说话，只是关上了图书室的大门。


    林俢愕然，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能主动制造二人世界，不由得笑道：“大白天的，不太合适吧？”


    余粒粒走到他的面前，默默地注视着他。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眼神中带着回避和躲闪，反而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贪恋到近乎贪婪，仿佛看一秒就少一秒。


    “怎么了？”林俢微微皱眉，“那个恶魔和你说什么了？你别相信她，我一点事也没有，你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余粒粒就忽然前走两步，一把抱住了他。


    林俢不由得一愣，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事……”


    余粒粒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额头顶着他的胸膛，右臂用力地搂着他的腰，低声道：“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


    “粒粒？”


    林俢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刺猬，眉头越皱越深。


    他自然不会相信余粒粒这番话，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这种恋恋不舍的态度，仿佛很久甚至永远都无法再见一般。


    而那只小刺猬，也与余粒粒表现完全一致，没有丝毫伪装，只是单纯的眷恋和不舍。


    这说明，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了。


    “我没事，你也会没事的。”余粒粒趴在他的怀里，低声道：“我保证，等明天你醒来的时候，你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明天’，到底还有多远，到底还有没有那么一天。


    但如果他注定沉睡，至少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直至他醒来，亦或是一起沉睡，那同样是‘明天’。


    “不能和我说吗？”林俢问道。


    余粒粒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她忽然缓缓松开了林俢。


    然后，她抬起眸，温柔纯澈，仿佛在其中融了半个早春的冰雪。


    她柔声道：“一件小事而已，我只是想等你睡着了，再偷偷吻醒你。”


    林俢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睡美人。”


    “那就是沉睡的王子。”


    余粒粒凝视着他，眼眸带笑，忽然拉下了口罩，露出一直以来不敢示人的面容，接着踮起脚，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口，“我的王子，等我。”


    ……


    ……


    夜幕将至，暮色渐浓。


    林俢陪余粒粒待了几个小时，也没能从她口中问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能确定，肯定是因为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那张名单将他的名字写进去，手背上出现那个奇怪的刺青之后，余粒粒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林俢甚至都有点怀疑，那张名单会不会是类似于死亡笔记之类的东西？


    只要写了他的名字，就会死亡？


    但从余粒粒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也不会死，更像是很久都见不到她了一样。


    林俢也清楚她的性格有多执拗和坚定，既然她不肯说，所以他也干脆放弃劝说了，好好陪了她一下午。


    先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晚上回家之后，等到群星那边摊牌了，再问问清楚，说不定群星的非凡者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再三嘱咐了余粒粒之后，林俢这才和她告别。


    但他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似乎，两人很久都无法再见了一样。


    一路回到出租屋，林俢拿出钥匙开了门之后，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开口道：“我回来了。”


    他打开门口的灯光，换上了拖鞋，刚走进客厅，客厅上方的灯光却忽然亮了起来。


    见到客厅内等待他的人时，林俢不由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