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浮光掠影。

　　几十万年的时光，在魏无伤的面前一晃而过。

　　赤色的巨蛇，化作了骄傲的少年的模样，走在那沉静青年的身旁，一走就是许多年。

　　他一直都想做个坏人，可是看着那青年望向自己的目光，却还是压抑着心里的对破坏的渴望。他在他的身边，有了更多的友人，有了更多的尊重。这天地之间，他再也不是孤单的存在，哪怕脸上还是一副桀骜的模样，可是心里，却还是将这片天地，当做了自己的归处。

　　或许，贪狼是对的。

　　这仙界，只有在宁静之中，才会这样美好。

　　化作了小蛇缠在青年的手上，烛龙心里想着这样的话，然而口中，却还是嘶嘶地说道，“总有一天，我吃了你！”感觉到青年冰冷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蛇身上，小小的赤蛇懒洋洋地翻转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接住了青年抵在嘴边的一杯仙茶。

　　繁花树下，许多的仙人含笑看着它，目光温和包容，仿佛将它当做一个喜欢撒娇的孩子。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或许，假装自己不知道，烛龙的心里，每次见到这些浑身灵气充裕的仙人，都有一种想要破坏的欲望。

　　与生俱来。

　　魏无伤默默地看着这赤蛇，看着这赤蛇演化的少年，在这漫长的时光中褪去了初时的凶悍，两行鲜红的血线，自她的眼角滑落，鲜红的鲜血从她长裂开的眼角一滴一滴地落在虚无里，心中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嘶吼，叫她不要再继续看下去，可是目光，却死死地看着那自在地在赤水之中嬉戏，对着云空之上，默默地看着它的赤蛇无法转圜。

　　她似乎知道，这烛龙此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光过后，会发生什么。

　　诸圣归位，烛龙与贪狼进阶准圣，烛龙曾经好奇地询问贪狼，为何以他的修为，不去成为至尊的圣人，然而见到的，却是那青年默默摇头后的沉默。

　　他的好友的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他看向遥远的虚空之中的表情，充满了怀念。这叫烛龙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很不快乐的心情。似乎是难过，似乎是嫉妒。

　　明明，贪狼的好友，是自己才对。

　　上古青帝，妖族鬼车，自天道孕育的天机仙子，贪狼的身边总是有许多的友人，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烛龙看着这些人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吃掉了他们，是不是自己的好友，便只会对着自己。

　　明明当年的钟山，是这个青年，对着自己先伸出了手。

　　这样怨恨复杂的心情，在天地大劫的时候，彻底地有了变化。诸圣在佛山之下，一同决定了将那大劫引动，带着这几乎能叫仙界崩溃的劫数远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所有的圣人与准圣，却一同要求，贪狼留在仙界，护持这个已经开始崩溃的世界。

　　烛龙也要走。

　　无关其他，只是作为这仙界的一员，就算是极恶不赦，可是在心里，却还是爱着这个世界，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它还是想要保护。

　　可是为什么，贪狼不走呢？

　　他怀着心中的恶意，与鬼车一同走到那静谧的青年的面前，劝他一同为仙界做出牺牲。鬼车或许是心中带着正义，可是烛龙自己却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想要他的好友，与自己一同去死。

　　就算死，咱们也得一起去死。这就是天地凶蛇烛龙的友情。

　　当年这青年要与自己做朋友，就应该有这样的准备。

　　那青年一双眼里，仿佛什么都知道，可是他看着烛龙少年模样的脸，微微敛目，还是说了一声。

　　“好。”

　　那时候，烛龙的心里，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升起了满足。

　　死的时候，有他唯一真正承认的好友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魏无伤看着那遥远的世界之中，一条赤蛇的巨蛇在云空之中发出了嘶嘶笑小声，而身边那开始虚幻透明，有着那与烛龙相同模样的少年缓缓消散，整个画面，在那赤蛇卷着自己的好友，带着灾劫冲入了无尽的星空，只觉得不能呼吸。

　　“你的记忆，只到此时。”一滴一滴的血泪从眼角滚落，魏无伤的手指，向着那似乎被按住了停止键的画面轻轻地点去，虚空之中，一道道的涟漪在慢慢地扩散，那开始消散的少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怀念。

　　十万年在星空之中的颠沛，无数当年曾经与他说过话的仙人在他的面前陨落。直到最后，一株枯萎了的青木之下，脸色苍白的少年坐在那还是没有表情的好友的身旁，看着无尽的星空低声道，“这一次，轮到我，要死掉了。”

　　从此时，他的心里，才有了后悔。

　　原来，比起与好友一同死掉，他还是希望身边的这个人，一直地活着啊。

　　“我不想这么死。”握住了好友冰冷的手，这少年敛目，将目中的不舍与后悔隐藏在自己的面具之后，一抬头，他似乎还是那个连天都不服的凶兽，他轻声道，“为何，我们不能转世？贪狼，我宁愿魂飞魄散，也要试一试这天地，是否还愿意给我一线生机！”

　　就用他来做探路石，若是他真的能够转世，那么他的好友，哪怕不再是此时的这个人，可是只要他能活着，他就觉得足够。若是不能转世，魂飞魄散，也就罢了。没有他的世界，活着，也这样无趣。

　　“对不起。”整个元神都在燃烧，他消失之时，向着那仿佛隔着永远都不能突破的轮回冲击的时候，烛龙第一次对他的好友道歉。那屏障是那样的坚固，哪怕是曾经准圣的凶蛇，都只在那屏障开始破碎的时候无法继续，眼看着无尽的黑色的火焰向着他燃烧，神魂都在湮灭的时候，他只看到一道明亮的光，将那屏障奋力破碎了一个空洞。

　　“轮回去吧。”惊诧地转头，他看着那青年的身体因引动了巨大的灵力开始崩坏，可是目光里，却还是有对任性的自己的包容。

　　“去吧。”那青年合上双眼，倚靠在青木之下，等着自己最后的结局。

　　烛龙的眼泪，在疯狂地冲进了轮回时，与魏无伤的眼泪一同落了下来。

　　在他抬头的时候，天穹之上的贪狼星，瞬间暗淡。

　　“我能活下来，是贪狼用自己换来的。”魏无伤轻轻地说道。

　　直到此时，她才记起一切。可是她宁愿还是那个从前的魏无伤，也不愿是这个被本应该不死的好友舍命送入轮回，以意重头再来的烛龙。身旁的那少年，仿佛在看到这一切后，再也没有遗憾，闭上了双眼开始缓缓地消失。

　　他本就只是烛龙留在这天地之间的一股执念，如今，看到了结局，便安然地消散。

　　魏无伤听到那虚空之中，一声悲伤的嘶鸣，一条赤色的小蛇从遥远的地方冲来，冲入了魏无伤的身体，瞬间便融入她的血脉。一股沸腾了一般的灵力在魏无伤的身体之中游走，那亘古的熟悉的感觉，叫魏无伤觉得似乎这血液，本就属于她自己。

　　确实也属于她。

　　灵气疯狂地被引入到了魏无伤的身体之中，丹田之上，那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在崩碎，一条赤蛇的虚影盘旋在魏无伤的丹田上，扬天嘶鸣，将灵气吞吃，再将赤血之色的灵气注入到魏无伤的金丹之中。

　　金丹一声清脆的响声，开始片片龟裂，魏无伤就见金丹猛地碎开，一个小小的元婴闭目出现在自己的丹田，那赤蛇的小蛇环绕在元婴的身上，默默地将灵气继续注入其中。气息与修为在一截截地拔高，可是魏无伤看着那小蛇的一双眼睛之中滚出了虚无的眼泪，却心痛莫名。

　　“我的一切，都是他换来的。”

　　她前生的罪孽，永远都无法洗刷。

　　若是日后她陨落，她定会去永远陪伴她的挚友。

　　可是如今，魏无伤闭上眼，却仿佛见到了万古斐，万古斐和许多人的面目。他们对着她露出了温情的笑容，死死地护住了她，叫她能够在这修真界肆意。从前他们帮助了她，那么如今，是她回报这些感情的时候了。

　　“待万事终结，我就回到赤水，回到钟山，还做那条叫你喜欢的烛龙。”魏无伤默默地抹去了眼角的血水，对着那小小的赤蛇微微一笑。似乎感觉到魏无伤的心意，那赤蛇缓缓点头，伏在元婴的身体之上，陷入了沉睡。

　　身体的经脉都在颤动，烛龙的精血在努力改造她的经脉，魏无伤却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努力将这几乎叫她肉身破碎的力量约束在身体之中，之后，便只觉得眼前一片的明亮，身体之中，开始有了叫她心惊的变化。

　　一道飓风般的灵气之中，一条赤色的巨蛇，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