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棋吗?”欧老自知可能性极小,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在看到罗猎摇头的时候,颇有些遗憾道:“你要是会下棋,那该有多好啊!”

  罗猎却道:“你教我啊!在老家的时候,我爷爷就喜欢教我这教我那的,而我,只要是爷爷教的,我总是能学得会。”

  欧老惊喜道:“你愿意学下围棋?”

  罗猎点了点头,道:“我虽然不会下围棋,但我却知道棋如人生的道理,这个棋,指的肯定不是象棋,而是围棋。还有,总堂主叮嘱滨哥的那句只有看得远才能行得久的哲语,我想就应该是从围棋中得到的感悟。”

  欧老面露喜色,道:“你能有这样的认识,看来跟围棋确实有缘啊,随我来,我先送你一本书,等你入了门,我在亲自和你对弈,助你提升棋力。”

  欧老拄着拐杖领着罗猎去了正堂偏房的书房,留在原地的董彪不禁感慨道:“真是没看出来,罗猎这小子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不差,滨哥,你说这小子怎么就从来不拍咱们两个的马屁呢?”

  不等曹滨作答,龙哥抢先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两个的马屁太臭,谁敢拍?拍不好拍出了一屁股的马粪来怎么办?”

  董彪道:“瞧你这话说的,就好像被你拍出过马粪似的。”

  龙哥接着笑道:“你董彪能拉得出马粪吗?犟驴一条,拉出来的全都是驴屎蛋子。”

  董彪呵呵笑道:“那不也是像龙哥学习致敬嘛!”

  龙哥姓骆,原名兴隆,跟了欧老后,入理字辈,并改名为理龙。

  骆理龙原本是纽约堂口的弟兄,是正儿八经的武林世家,又使得一手好枪法,在纽约堂口中,他跟顾浩然属同辈弟兄,辈分高且又能打,其威望一点都不逊色于顾浩然。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谁都知道,更明白看得远才能行得久的哲理的欧志明很是清楚骆理龙和顾浩然二人迟早会发生矛盾,因而,欧志明便将骆理龙从纽约堂口中调了出来,做了他的贴身保镖。

  事实证明欧志明在识人阅人方面上还是有相当功力的,顾浩然在独掌了堂口大权后立刻展现出了他在商业上的独特眼光及敏锐嗅觉,是安良堂所有分堂口中唯一一个不依靠捞偏门且活得更加滋润的堂口,在别的分堂口还在依靠打打杀杀来维护自己地盘的时候,顾浩然已然将生意做到了纽约全城,甚至出了纽约,触及到了整个东海岸。

  看到这一切,骆理龙也是不得不服,原来心中难免生出的些许怨气,也因为顾浩然展现出来的这种商业能力而烟消云散。

  事实上,给总堂主做保镖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纽约所有的帮派都知道,可以跟安良堂的分堂口发生摩擦,但一定不要去招惹安良堂的总堂主,一是这位总堂主基本上不过问各分堂口的事务,招惹他无甚意义,二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安良堂势力实在是不容小觑,若是主动招惹了他,恐怕自己这边必然会遭到灭顶之灾。各帮派有了这样的共识,使得骆理龙沦落为了欧志明的管家,一身好本事再无用武之地,每天所考虑的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欧志明身为安良堂的总堂主,虽然处于隐退状态,不再过问各分堂口的具体事务,只有某个分堂口遇到了棘手问题而独自处理不得之时,他才会出面在整个安良堂体系中做一些人手及资源的调配协调,帮助那个出了问题的分堂口渡过难关。但是,在安良堂之外,欧志明却是非常忙碌,他毕竟是一名优秀的律师,优秀到了简直就是一本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大全集典。

  跟在欧志明的身边,骆理龙所接触到的全都是社会高层人士,在历任纽约州州长的办公室或是家中,欧志明均是座上嘉宾,甚至,连华盛顿那边的许多议员都要专程赶来拜访欧老,以寻求欧老在法律上对他的帮助。这对骆理龙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不单可以弥补了他对自己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的遗憾,并可以此为荣而心甘情愿地长期跟在欧志明身边。

  在安良堂体系中,各分堂口的人前来拜见总堂主的时候,对骆理龙总是唯唯诺诺,包括顾浩然在内,对他均是毕恭毕敬。但唯独金山这一支,曹滨也好,董彪也罢,从来没有因为他距离总堂主更近一些而有意巴结,该有的礼节自然缺不了,但该开的玩笑却从来也少不掉,只因为,那曹滨以及董彪,从来没对他起过利用之心,自始至终,把他只是当做了兄弟。

  骆理龙很珍惜这份单纯的兄弟之情,而且,相比其他分堂口的人,他更加欣赏曹滨董彪二人,原因则在于无论是拳脚还是刀棒又或是长短枪械,他均没有把握能赢得了此二人。

  刚跟了总堂主的那段时间,总堂主欧志明并不习惯叫他阿龙,而是更喜欢叫他大骆,结果,便被没大没小的董彪给起了个绰号,叫大骡,这会说到了马粪驴屎蛋子的时候,董彪讪笑回敬说是要向他学习致敬,便是隐喻大骡这个绰号。

  吹胡子瞪眼对董彪这种人是没用的,骆理龙的绝招便是不搭理他。“阿滨,你稍坐一下,我去安排一下午饭,待会留下来吃饭吧。”

  曹滨回道:“龙哥不必麻烦了,咱们几个陪总堂主说说话就回了。”

  在美利坚合众国做了三十余年律师的欧志明养成了一个习惯,轻易不肯让人陪他吃饭,更不肯陪他人吃饭。在欧志明的认知中,国人同胞的吃饭文化纯属是浪费时间,而浪费时间便是在浪费生命。欧志明也不接受西方洋人的共进午餐或是晚餐的文化,虽然相比国人同胞的吃饭喝酒要简单了许多,但欧志明仍然认为那还是在浪费时间。

  曹滨跟欧志明相识了二十四五年,跟欧志明也就同桌吃过一次饭,而那一次,还是看在了孙先生的面子上。

  “不是我留你,是总堂主要留你!”骆理龙收拾好了棋盘棋子,站起了身来。

  曹滨道:“总堂主要留我吃饭?是总堂主遇到了什么麻烦了么?”

  骆理龙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道:“总堂主不是遇到了麻烦,而是遇到了一个他喜欢的年轻人,我跟了总堂主都快二十年了,总堂主想什么,不用说出来,只需要一个眼神,我便全都明白。”

  董彪酸味十足道:“我靠,我在安良堂混了二十多年了,居然还没有罗猎那小子的面子大?”

  曹滨道:“可不是嘛,连我都觉得有些心理不平衡了,阿彪,等回去之后,你应该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吧!”

  董彪咬牙切齿道:“我非整死他不可,至少也得让他大醉三天起不了床。”

  骆理龙笑道:“估计你俩要失望了,等吃过了午饭,总堂主会让我把你俩送走,但同时一定会将小罗猎留下来。”

  董彪瞪圆了双眼,呢喃道:“会那么过分吗?”

  骆理龙冷笑道:“你是在说总堂主的要求很过分是吗?”

  董彪赶紧捂住了嘴巴,连连摇头。

  缘分当中,不单只有情缘眼缘话缘玩乐缘,还有一样具有决定性作用的缘分,叫时缘。只有那时机对准了,上述那些缘分才是真的缘分,时机不对,那些个缘分便很难能够体现出来。欧老已过花甲之年,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均大不如从前,因而,近两年在律师这个行当中也隐退了下来,除了一些个重要人物需要帮助外,欧老已经不再接案子,整日便在这处住宅中下下棋种种菜。另一原因便是欧老的两个孩子都已近中年,正是事业及家庭最为繁碌之时,一个月也难得能来看望欧老那么一次两次。因而,闲下来的欧老确实有些闲得发慌,只是骆理龙一人陪他下棋种菜显然是远远不够,他需要另有一些人和事来填补空闲。

  然而,前来找他的人,无论老少男女,求助点以及兴趣点均只在法律上,而对他的两样生活爱好却是毫无兴趣。至于堂口的那些个弟兄,更是令他失望,莫说能否对下棋种菜产生些许兴趣,就连普通聊天都感觉有些聊不下去。

  唯独罗猎,首先是不拘谨,单就这一点,就让欧老颇感欣慰。再就是这小子不打招呼便吃了欧老种下的黄瓜番茄并大加赞赏,这自然令欧老大为开心。最后便是这小子居然对围棋发生了兴趣,使得欧老对他的欢喜之情一下子爆发了开来。

  曹滨绝顶聪明,眨眨眼便悟到了这些个原因,但他对骆理龙的判断还是有些迟疑,正像董彪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欧老会那么过分么?

  骆理龙像是看出了曹滨的疑问,再指了下书房的方向,道:“阿滨,总堂主的书房,你进去过吗?”

  曹滨陡然一怔,默默摇头。

  骆理龙接道:“我也就是一个礼拜能进去一次为总堂主打扫一下卫生……快二十年了,阿滨,阿彪,这二十年间,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总堂主将别人带进了他的书房。”

  董彪捏紧了拳头击在巴掌上发出‘啪啪’声响,口中恨恨道:“你说这怎么得了吧,滨哥,这小子有了总堂主的撑腰,今后还不得欺负死我呀!唉……我好生后悔啊,昨晚上就不该去针对大明,就该先放倒他才对。”

  曹滨笑道:“现在说什么都晚喽!除非你现在就冲进去,将那小子给拎出来,扔回金山去。”

  董彪作势要冲,却看了眼骆理龙,苦笑问道:“龙哥,你不会开枪打我的屁股吧?”

  骆理龙哼了一声,道:“打出来一堆驴屎蛋子还得我来打扫,没意思,你爱咋咋地吧,我去安排午饭了。”

  罗猎能得到总堂主的喜爱,对曹滨董彪两位老大哥来说心中只有欣慰,董彪做出来的酸以及曹滨适当的配合,那不过是插科打诨给自己找点乐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罗猎能得到总堂主如此这般的喜爱,却也是此二人所未能想到。

  欧志明带着罗猎进了他的书房,说是给罗猎找本围棋入门书,但进去之后却是好久都没出来,直到临近中午饭点了,这爷俩才走出书房,回到了正堂前的檐亭下。“阿滨,阿彪,你们也是好久没来看我了,今天高兴,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听到了总堂主的这句话,董彪禁不住偷偷地向骆理龙竖起了大拇指来。

  午饭很是简单,五个人六个菜,其中只有两个见到了荤腥。但所用食材,全都是自家菜园子中采摘下来的,超出了时令且极为新鲜,罗猎吃的异常开心,一连吃了三大碗米饭才肯干休。总堂主欧志明看在眼中,喜在心里,不由道:“小罗猎,看你吃的这么开心,不如留下来多住两天啊!”

  罗猎抹了把嘴角,笑道:“好啊,这儿风景那么好,菜又好吃,还能跟着总堂主学围棋,我巴不得呢!”

  欧志明喜道:“阿龙,待会你叫人收拾出一间客房来给罗猎住,被褥都要换新的,还有屋里的灯也要换一盏亮堂点的,小罗猎讹了我好多书,想必是要挑灯夜读呢。”转而再对曹滨道:“你跟阿彪要是没什么事情,吃过饭就先回去吧!”

  此时,曹滨董彪已然放下了碗筷,欧志明的这番话,分明就是送客。曹滨听得明白,只好起身准备告辞,临行前,将从迈阿密回来的路上买的一些好吃好玩的留了下来。

  “总堂主,我去送送滨哥彪哥。”罗猎跟在曹滨之后,走出了檐亭。

  三人穿过院井,走出了院落,董彪忍不住酸了罗猎一把,道:“好好表现啊,争取让总堂主认你做个干孙子。”

  罗猎耸了下肩,略显得意道:“不用争取了,刚才在书房的时候,总堂主已经认下我做他的干孙子了。”

  董彪一愣,脱口嚷道:“我靠……你……”

  曹滨道:“别我靠了,去把车子开来,我跟罗猎说两句话。”

  董彪悻悻然去了。

  曹滨接道:“总堂主年纪大了,你愿意留下来陪他住几天,这是好事。不过呢,嘴上还是得把好门,不该说的可别说漏了嘴。”

  罗猎点了点头,道:“我懂,报喜不报忧,不能让总堂主为你担心。”

  曹滨深吸了口气,道:“我原以为迈阿密的事情不过是个小插曲,可没想到,那李西泸居然跟金山方面勾结在了一起。若是那两百吨烟土已经交易完了的话,局面或许还能掌控,但若是货发出去了,但钱还没收到的话,金山的那些个蛀虫们一定会迁怒咱们,所以啊,你肩上的重担并未卸去,你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随时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

  罗猎再点了下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滨哥,对不起啊,迈阿密的事情,我考虑简单了。”

  曹滨笑了笑,道:“如果,你在前去李西泸那幢别墅的路上,没有遇见我和你彪哥的话,你会打算怎么做?还会愣头青一般地硬闯进去吗?”

  罗猎笑着回道:“我是有些楞,可也没楞到那种程度。我原本只是想去验证一下顾霆到底有没有问题,可在半道上遇见了你俩,我便改变了主意。可真没想到,那李西泸并非是跟迈阿密的帮派有所勾结,而是自成了一帮势力,让自个落了个尴尬。”

  曹滨长出了口气,道:“那也算不上什么尴尬,不过啊,今后你可得记住了,再遇到事情一定要量力而行,要实现跟滨哥打声招呼,至少也得跟你彪哥说上一声,懂么?”

  董彪刚好开车过来,闻得此言,不由插嘴笑道:“滨哥的意思是说,别人家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

  曹滨说话,罗猎只有点头的份,但董彪插话,那罗猎要是不怼上两句的话,似乎是天理不容。“我要不是多管闲事的话,你哪来机会讹了人家那么多的钱?”

  董彪微微一怔,随即拍了脑门,道:“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董彪说着,从怀中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美钞,抛给了罗猎,并道:“总数四万三,四万整数入公,三千零头咱们兄弟仨当奖金。”

  罗猎接过那沓美钞,却先看了眼曹滨,待看到曹滨点了点头,这才美滋滋揣进了口袋,道:“我行礼都仍在迈阿密了,有这些钱,刚好可以买新的。”

  董彪斜了一眼过来,嚷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都认总堂主当干爷爷了,就不知道讹他点好处?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哦,总堂主可不是一般人,随便接个案子,那都是一千块起步,他老人家一个人赚到的钱,比咱们一个堂口都要多,你要不借机狠讹他一把的话,只能说明你小子太蠢!”

  曹滨上了车,笑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总堂主看罗猎的那副眼神,跟他看自己的孙女是一模一样,用不着罗猎开口,总堂主会主动给罗猎买这买那的。”

  正说着,骆理龙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曹滨董彪尚未出发,喜道:“你俩的车被总堂主给征用了!先带我跟罗猎进趟城,然后你俩该干啥干啥,我去给罗猎置办几身行头,然后开你们的车回来。”

  董彪憋屈道:“总堂主这也忒偏心了吧?”

  骆理龙耸了下肩,拉着罗猎上了车,道:“没办法啊,别看总堂主上了年纪,一双耳朵灵光的很呢,听到你们在院子外说话,便这么吩咐我了。”

  曹滨顺手给了董彪一下,道:“叫你废话多?吃亏了吧?”

  董彪嘟囔道:“我们还得开车回金山呢!把车交出去,让我们怎么回?走回去呀?”

  骆理龙从后面也给了董彪一下,道:“不能坐火车回去吗?”

  董彪仍有不甘,道:“这可是人家纽约堂口的车,咱们的车在迈阿密撞坏了,还没修好哩!龙哥,你说咱是不是该有借有还啊?”

  骆理龙笑道:“那就更好说了,我给老顾打声招呼,看他敢说一个不字?”

  曹滨叹了口气,道:“行了,阿彪,你就别再犟了,再犟下去的话,当心总堂主把你也留下来给罗猎做书童。”

  后排座上的罗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董彪发动了汽车,脚踩油门,蹿了出去。

  走得远了,这才重新壮起胆子来嚷道:“罗猎,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你算是把彪哥我给彻底得罪了,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的话,彪哥我非得整死你不行。”

  罗猎嘿嘿笑道:“我让总堂主给我颁发一枚免酒令牌,我看你怎么整死我?”

  董彪冷笑道:“整死你的办法多了去了,你当彪哥只有喝酒这一招吗?”

  骆理龙接话道:“你就吹吧你,除了喝酒,只要你还能再说出一招来,就算我输。”

  董彪连着冷笑了数声,才道:“想得美!想让我事先说出来好让那小子做好了准备,门都没有!”

  骆理龙道:“没有门那有窗户吗?”

  董彪扑哧一声笑开了,道:“窗户自然有,而且还有好几扇呢,怎么?龙哥,想跳窗户不成?”

  骆理龙回道:“我跳你个头,你小子也就落一张硬嘴了是吧?再跟龙哥嘴硬的话,龙哥就请示总堂主将你小子留下来给罗猎当司机,你信还是不信?”

  董彪赔笑道:“信!你龙哥的话,谁敢不信?这叫什么来着?对了,狐假虎威嘛!”

  在安良堂中,董彪虽是大字辈弟兄,比骆理龙低了一辈,但董彪入堂口的时间却比骆理龙早了半年,而且,从对堂口的贡献上讲也要远大于骆理龙,因而,那董彪的没大没小的个性,在骆理龙面前也是敢于彰显。反过来对骆理龙来说,董彪这人有能耐,又豪爽,跟他颇为对脾气,因而,在别的堂口弟兄面前始终要端着的骆理龙在见到了董彪之后,也是忍不住要跟他拌上几句嘴才觉得过瘾。

  不过,想在嘴上赢了董彪,恐怕整个安良堂中,除了总堂主和曹滨之外,并无第三人。

  曹滨在车上始终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而罗猎联手骆理龙,跟董彪斗了一路的嘴,却也仅仅是个平手。车子开到了纽约堂口,曹滨董彪下了车,将车钥匙甩给了骆理龙,并询问了骆理龙一声,要不要到堂口坐一坐,跟顾浩然打声招呼再出去上街。

  骆理龙则回道:“总堂主在家里还等着呢,能节省点时间就节省点吧,你们代我给他问个好也就是了。”

  架出了总堂主来,那曹滨董彪自然没得话说,只能转身进了堂口,而骆理龙则发动了汽车,踩下了油门,带着罗猎驶向了市区。

  “我听阿滨说,你师父是老鬼?”开着车,骆理龙侧过脸来,看了眼罗猎。

  罗猎应了一声。

  骆理龙又道:“鬼叔他身子骨还好吧?算下来,他比总堂主小不了几岁呢!”

  罗猎黯然回道:“我师父他已经仙去了。”

  骆理龙猛然一怔,叹道:“英雄命短啊!”

  罗猎道:“龙叔,你跟我师父很熟吗?”

  骆理龙轻叹一声,道:“这事啊,说起来还真是复杂,以咱们堂口论,你叫我一声龙叔确是没错,可若是比着你师父来论,你却不能再叫我龙叔,而应叫我龙哥,知道为什么吗?”

  罗猎道:“不知道啊,龙叔,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骆理龙道:“因为家父跟你师父有着八拜之交,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该以兄弟相称呢?”

  海边不光是宁静,空气也要比市区清新了许多。罗猎很享受这种田园般的生活,白天跟欧老一块伺弄菜园,或是观看欧老和骆理龙的对弈,再或是自己对着棋盘打谱学棋,到了晚上,便可沉浸于欧老的那些个藏书之中,看得困了累了,合上书倒头就能睡着。没有了失眠的困扰,对罗猎来说,那就是最为幸福的事情。

  罗猎悟性颇高,短短两天便已经能熟知棋理,观看欧老和骆理龙的对弈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当对弈者每每下出精招妙手的时候,他也能及时意识到并喝上一声彩。欧老每天下午都会拿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跟罗猎下两盘指导棋,从最初的让九子仍旧是一败涂地,到让六子仅是惜败,罗猎只用了三天九盘棋的功夫。

  这个速度算是极快的,想当初,十二岁的欧志明开始学棋时,从入门的让九子棋下到让六子棋,也是用了九盘棋的功夫,但在时间上却比罗猎多出了两倍用了整整九天的时间,而且,他围棋老师的棋力绝对比不上他现在的棋力。虽然以十九岁的年龄跟十二岁相比有些令人汗颜,但欧志明在十二岁之时,便已然具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罗猎虽然有着相当不错的记忆力,但跟欧志明相比,还是相差了许多,能有这样的成绩,只能说明此时罗猎的悟性要远超了当时的欧志明。

  这使得欧老在欣喜之余对那曹滨又颇有微词。假若那曹滨一开始不是那么遮遮掩掩,直接挑明了关系,那么五年前他便可以认识了少年罗猎,要是那时候就能将罗猎带入到围棋的世界中来的话,那么如今的棋力定然可以跟自己相抗衡,甚至还能超越了自己。要知道,下棋的人总喜欢跟棋力相当的人对弈,有输有赢才更有乐趣,而骆理龙自打跟了自己便开始学棋,学到了现在,却还是徘徊在被让两子的水平上无法更进一步。

  能跟欧志明下到让六子棋局说明罗猎已经算是入门了,但随后,罗猎便陷入棋力增长的瓶颈,在让六子的水平上迟滞了两天之久,始终无法升级为让五子。

  住满了一个礼拜,罗猎向欧老提出了告辞,欧老也不愿意将一个年轻人困在自己的这处宅院中太久,因而并未说出挽留的话来,只是将罗猎再一次带进了他的书房。

  “我给你准备了几本书。”欧老对罗猎的告辞早有准备,在书桌上备下了一摞书籍:“在你的人生道路上能遇见曹滨董彪二人,是你的幸运,同时也是你的不幸。这二人虽有一身正气,但同时也有着一身的戾气,二十年来的江湖磨炼,使得这二人学会了收敛,但那身戾气却是依旧存在。这也无奈,身处险恶江湖,若是没有几分戾气,恐怕难有生存的空间。可你不一样啊,小罗猎,你所生活的时代跟曹滨董彪他们不同,美利坚合众国的江湖迟早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打打杀杀抢地盘捞偏门的生存方式一定会被淘汰,至少也会沦落为社会的最底层。”

  欧老拿起了摞在书桌上的那摞书最上面的一本,交到了罗猎的手上,接着道:“你师父老鬼是一个明白人,只可惜他心思太重,始终放不下自己的过去,非要回去将自己洗刷干净。否则的话,你不会像现在这样,跟着曹滨董彪也染上了一身的戾气。你的悟性极佳,原本不应该走上这条江湖路,你应该有着更好的前程才对,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好走,入了欧爷爷创立的这安良堂,也只能是咬着牙继续走下去了。”

  罗猎笑道:“我觉得安良堂挺好的,惩恶扬善除暴安良,正是我的理想。再说了,滨哥已经决定将堂口生意转型了,今后不再做那些个偏门生意,咱们金山堂口已经建了一个玻璃厂,滨哥还打算再建一个棉纱纺织厂,可能一开始赚不了多少钱,但我相信,做正当生意的未来一定要比捞偏门有前途。”

  欧老欣慰笑道:“阿滨这小子也是悟性颇高,可以说是一点就通,但就是静不下心来,我让他学习围棋,可仅仅是入了个门,便再也无法更进一步。这围棋博大精深,小小一张棋盘却能容得下整个世界,要先布局,才能有中盘的厮杀战斗,要经过严谨的收官,才能决定了最终的胜负,要善于掌握厚势和实利转换,又要懂得局部的技巧以及手筋,什么时候该取,什么时候又该舍弃,是就地做活,还是借力腾挪,人生如此,帮派亦如此,甚或是国家社稷,也不过如此。你在棋盘上悟到的哲理越多,你的棋力便更强,而当你的棋力更强之时,你能悟到的东西便会更多。这本桃花泉弈谱,乃是乾隆年间大国手范西屏之呕心力作,其精妙深奥,令人叹为观止,我今天将此谱赠送于你,并非是希望你在棋力上能有多快的进步,而是希望你能在这些精妙招法以及深奥棋理中有所感悟。”

  罗猎手捧那本棋谱,站起身来,向欧老深深一揖,道:“孩儿记下了!”

  欧老摆了摆手,示意罗猎不必多礼,待罗猎重新坐定之后,接道:“近百年来,西洋人将咱们大清欺负凌辱的可谓是体无完肤,但咱们不能只是一味地记恨,要明白为什么会被人家欺负凌辱。西洋人不单是船坚炮利,他们在工业生产力以及科学技术等方面已经将咱们大清朝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落后就要挨打,弱小就会被欺,这个道理在江湖纷争中就能体现透彻,又何况是国家社稷呢?”

  罗猎点头应道:“大清朝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近些年来,花了不少的钱将国内的优秀学子送到西洋来进修学习,为的就是能追上西洋。”

  欧老摇头笑道:“要说聪明,西洋人连咱们华人的脚后跟都比不上,咱们老祖宗发明了火药的时候,西洋人还在为如何保留火种而发愁,五百年前,大明朝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其船坚炮利,犹如今日之大英帝国。即便是百年前,大清朝与沙俄之争,亦不落下风。可就是这短短百余年,大清朝的固步自封盲目自大导致了自己全方位落后于西洋的结果,而大清统治者却不思悔过,对内一味愚弄百姓,对外闭关锁国,可到头来只能是落下个任人宰割的结局。今日虽然有所醒悟,但却是为时已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清朝的腐败,早已是渗入了骨髓,再无治愈的可能。”

  听了欧老的这番话,罗猎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来。少年的罗猎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爷爷在决定将他送到美利坚合众国来读书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大清不只是满人的大清,更是天下人的大清,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身为大清子民,定要牢记大清的养育之恩,待你学成归来,理应成为栋梁之才,需以振兴大清为己任!”也正是爷爷的这番话,使得少年罗猎并不待见孙先生的组织,心中暗自认同其逆党的称谓。

  直到在洛杉矶结识了那位孙先生的替身,并和他长谈了两次,罗猎的思想才有了转变,但绝对不像曹滨董彪那般态度坚决。欧老的这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使得罗猎彻底明白过来,令国人同胞备受欺凌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西洋列强的贪婪无厌蛮不讲理,而是满清统治者的腐败迂朽愚昧昏庸而所致,这样的大清朝,已是病入膏肓,再无灵丹妙药可以令其恢复生机,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推倒重建。

  心中再无困惑的罗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再次起身,冲着欧老深深一揖,道:“孩儿记住了总堂主的谆谆教诲。”

  欧老微微颔首,再次示意罗猎安坐。“二十三年前,我在金山创立了安良堂,当时的初衷极为简单,只是想将当地华人劳工凝聚起来,不被洋人欺辱,但二十多年的江湖路走下来,却是多有遗憾,安良堂是壮大了,可在美利坚合众国,华人的地位并没有得到提高,即便是安良堂,有的也不过是江湖地位,在整个国家体系中,仍是微不足道的一股势力。身为华人的一个个体,可以通过奋发图强,获得洋人的尊重,但华人做为一个整体,却只能依靠背后祖国的强盛而获得应有的地位和尊重。大清朝气数已尽,迟早灭亡,孙先生的事业定能成功,届时,咱们的祖国必然脱去沉重的枷锁,迎来勃勃生机,而此时,我等安良堂弟兄,必需鼎力报国。小子,总堂主老了,你滨哥彪哥的年纪也不小了,纽约堂口的顾浩然更是长了你滨哥彪哥几岁,而其他几个堂口的弟兄又缺乏能力,待将来我安良堂迎来报国时机之时,恐怕这副重担还需要你来挑起啊!”

  这一天,曹滨和董彪终于回到了金山。

  他俩终究没让顾浩然为他们换一辆新车,也没有将那辆撞坏了前脸的车开回来。毕竟是上了岁数,连日开车赶路实在是太苦太累,还是乘坐火车才是最为轻松的选择。虽然损失了一辆车,但讹了纽约堂口的一大笔现金,总体算来,这哥俩还是赚到了。

  刚回到堂口,一口水都没能来及喝上,堂口弟兄便汇报了一件烦心事:“滨哥,彪哥,卡尔斯托克顿不打招呼便擅自离开了那处山庄。”

  曹滨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在那儿呆上个三五天,可以说是度假修养,但要是过上个十天八天的,自然会生出闷气来,要是超过了十天,却跟坐牢没什么区别,卡尔忍受不了寂寞,偷偷溜走,也在情理之中。”

  堂口弟兄却道:“问题是那卡尔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了音信,他没有回过家,也没在警察局露过面,就像是蒸发了一般。”

  董彪惊道:“那他是什么时间离开山庄的呢?”

  堂口弟兄回道:“五天前的夜里。”

  董彪再问道:“现场有没有发现异样?比如有外人进入的痕迹。”

  堂口弟兄摇头回道:“没有,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曹滨锁紧了眉头,问道:“那卡尔在离开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或是说过什么不对劲的话来?”

  堂口弟兄道:“那天轮到了我去守卫山庄,整个下午,卡尔都在钓鱼,晚上吃饭的时候,马鞍兄弟还陪着他喝了两杯,在我看来,那卡尔的情绪很平稳,吃饭喝酒的时候有说有笑,可在当天夜里,那卡尔便不见了踪影。彪哥在出发前交代过咱们弟兄,说那卡尔只是在山庄中修养,咱们并不是限制了他的自由,所以,那天卡尔离开之后,我和马鞍兄弟也没多疑,可是,这连着好多天都没能见到卡尔的身影,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董彪道:“小鞍子现在在哪儿?”

  堂口弟兄道:“他在山庄中。”

  董彪又问道:“山庄里还有其他弟兄么?”

  堂口弟兄摇了摇头,道:“没有,就他一人守在那儿。”

  董彪看了眼曹滨,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曹滨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堂口弟兄退下后,董彪急切道:“我感觉那小鞍子有些不对劲!”

  曹滨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一声,改口问道:“怎么讲?”

  董彪道:“小鞍子不擅喝酒,那卡尔斯托克顿也没有吃饭喝酒的习惯,此二人在出事前的晚饭上喝起酒来,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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