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例外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也不必我们多说了吧。”暮山景上扬的嘴角还没收回去，眼中却没了半分笑意，反而有些警惕的看着他。


    虞琛却只是懒懒一抬眼皮，淡淡道：“现在的你，并没有在此之后的记忆，自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直直的看着暮山景，冷声道：“即便我现在喊你一声景将军，你又能想起来多少？”


    闻言暮山景的脸色明显一僵。


    从夜苏来找他开始，他心中就已经有了揣测——或许，在许久许久以前，他们的灵魂早已相连。


    而来到了幻境中收回神识，对他的出现毫不诧异的虞婳也一次次证明，他早就存在于她久远的记忆中。


    可收回神识只能得到神识在此地的所见所闻，而有关于最后的结局，在他的脑海里却是模糊不清。


    而一边的皓桑也沉默不语。


    此处虽是幻境，但织成这个幻境的力量确实来源于虞婳本身，是纯粹的神族的力量。


    也和他体内的剑的力量一模一样。


    他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抬眸看向虞琛，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虞琛又开口道：“但不管你们知不知道最后的结局，这里都是她自己构建出来的幻境，这说明她内心深处，不接受已经发生的结局。”他的目光带着凌冽的寒意看向两人，“即便如此，你们也要将她亲手拉出去吗？”


    暮山景沉默下来，微微抿紧了嘴。


    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最开始的相遇，还是到后来她成为亲传弟子，他仿佛都在她身上看见破碎的影子，她坚韧而美丽，却摆脱不了破碎的苍凉，是永远开在雪中的花，和现在的她.全然不同。


    “困于过去也好，”皓桑忽的开口，“不愿面对现实也罢，我都不在乎。”


    “身为神君，她自然可以眷恋此地，但她现在是虞婳，招摇山洛河村虞家老三的女儿，是我清云门弟子，身为她的师父，将她带回去，是我的责任。”皓桑的语调波澜不惊，却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周身泛起刺骨的寒意，他抬头，看向虞琛，“还望天澜神君，莫要阻拦。”


    “虚幻与真实，永远是不同的。”暮山景半垂的眸子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自己却浑然不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微微颤抖着，心中莫名翻涌的剧烈的情绪，不甘，愤怒，悔恨，愧疚，以及爱。


    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质问着，问他为什么没有守好那道防线，如果他不是半人半神之躯，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现实残酷，可活在过去自欺欺人无法迈出下一步，就永远不会有更好的未来。”他定定道，胸腔中的心脏仿佛都在随着他的语调颤动，“我会一直陪着她，千年万年，不过一瞬。”


    屋内的氛围一下紧绷起来，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虞琛看着他们沉默半晌，忽的笑了一声，盯着暮山景道：“看样子，你确实等了很久了。”随后他悠悠收回目光，语调柔和下去，“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神，每一个人，都被她内心深处的力量所引导，这个世界不会脱离她的掌控，而外来的外神，也永远不会在此降临，那个触及真实的结局，也永远不会达成。”


    “我知道，不需要那些外神来达成最后的结局，只要.”暮山景一哽，“只要.毁灭就行。”


    “按理来说是这样。”虞琛缓缓道：“但你们若在此大开杀戒，她苏醒后，这段记忆会干扰她本来的记忆，她会把你当成仇人，即便这样，你也要做吗？”


    暮山景半握的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却仍旧咬牙道：“做！”


    闻言虞琛微微眯起眼看向他，上下打量他一番，低声道：“你如此，究竟是因为情丝，还是因为真心呢。”


    他的话并未被暮山景听见，而他也很快转了话题，目光从皓桑身上扫过，而后看似对暮山景道：“既然如此，我有一物赠你，在问虚宫，你自己去取吧。”


    此时暮山景心绪繁复，应了声便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后，虞琛才看向皓桑道：“你方才好像就有事情想问，但说无妨。”


    皓桑转身看向他，静如冬泉的眼中带着一丝一缕的疑问虞愤怒，他开口，“神，真的爱世人吗？”


    若是真的，为何那把剑从天而降的时候，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似乎看透了皓桑所想，虞琛轻笑一声，缓道：“它的名字叫护御，是我的佩剑。”


    是他的东西了，他自然能从皓桑身上察觉到熟悉的力量，也明白他所问。


    “对神族来说，我们天生喜爱生灵，生命的诞生，会给我们带来喜悦。但也仅仅只是如此，我们从不轻易在下界降下神力。其一是因为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人族也好，妖族也罢，应该靠自己走出来一条道，是毁灭还是飞升，选择权一直都在他们自己手里。其二，神力与人修出来的仙力并不相同。我们侍奉神树，诞生于太虚天地，我们的力量来自于世界之外。而这种神力，若不加以限制直接落入人间，下界承受不起，力满而亏，反而会引起灾祸。”


    他说着缓缓转身看着皓桑，“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你身上，这把剑.我原是打算留给婳儿的，当年我先她一步拿到此剑，她可跟我闹了好久。”似乎想到当时的场景，虞琛嘴角浮起一抹柔和的浅笑，但转瞬又被苦涩代替。


    他长叹出一口气，“浮生过往，皆为云烟啊”


    “兄长！”虞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一路小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光，炫耀似的看着虞琛高声嚷嚷，“娘亲没有说诶！她让我回来休息了！我就知道娘亲是最爱我的，诶.那小子呢？”


    虞婳见暮山景不在，又在屋内看了一圈，叉腰看着虞琛道：“我不是让你帮忙看着他吗？我感觉他今天脑子不太对劲，还想让你帮忙看看呢。”


    “是吗？”虞琛弯眸笑着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看他清醒着。”


    “明明很奇怪。”虞婳小声嘟囔着却也没有多想，抬头的看见皓桑，莫名生出一股亲近感，她悄悄靠近虞琛低声道：“好奇怪哦，这个人身上的感觉和兄长你的有点像。”


    虞琛却只是笑笑。


    护御是他的随身佩剑，自然不免沾上他的气息。


    “婳儿，”虞琛忽然开口道：“若是有朝一日，他要与你为敌，你会怎么做？”


    虞婳不用想也知道虞琛口中的他是暮山景。


    “他为什么会与我为敌，不对，我本来就讨厌他的。”


    “他非人非神，是世间异类，若是神族容不下他.”


    “非人非神又如何，他未入魔道，不做妖邪，哪里来的容不下，世间之大，难道就不许一个例外吗？”虞婳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声音中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


    “唉，小丫头长大了，开始为了外人凶兄长了。”虞琛做出伤心的模样，而又还不等虞婳开口，他眼中又覆盖上温柔的笑意，将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头上，轻抚，“不过你说得对，凡事，总是有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