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4 仪式和黑市

    “林奇，我们的先行者，只留下第一抹忧伤……”


    埃米的右手从未离开引力枪，而她的左手在眼角划了个“一”字，并快速说出一段话。艾瑞克斯站到她的对面，右手食指和中指竖放在嘴唇上，以相同的语速回应道：


    “麦哲，聪慧的头脑但羸弱的身躯，排异而断绝的人生……”


    埃米眯起眼睛换了一个姿势，将左手贴在额头上，伸直三根指头，叹息着说道：


    “曹根，伶俐的孩子，至今我们都不知道他离开的原因…………”


    艾瑞克斯背转过身，再向后甩头，如同在用舞姿配合埃米。他继续接着说道：


    “奥索斯，我们的小弟，消失在星空的深坑中……”


    埃米微微一笑，如同在天地被冰雪封锁时乍现的鲜红腊梅。她用双手在身侧比划出波浪的形态，并轻轻哼唱起来：“西格尔，引力波涛的海洋不该是你搏击的地方……”


    两个人不断切换姿势和语调，不时插入多变的哀叹和吟唱，一个又一个名字从他们口中飘出，默契配合着，如同在表演一幕歌剧。这些是他们已经失去的兄弟姐妹，两个人将互相确认身份的密码隐藏在纪念仪式之中，只有情绪、记忆和精神完全统一，才能正确完成仪式。


    三十四个已经逝去的人名逐个完成，仪式接近尾声。此时埃米用手挡住眼睛，用低沉的声音吟唱：“艾瑞克斯，你的故事还要努力继续下去。”


    艾瑞克斯回应道：“那是因为，埃米，你还在高处望……不，你必须要在那里等着见证我的超越。”


    埃米肩膀一抖，手臂甩出一道残影，再看清时引力枪已经握在手中，枪口对准了艾瑞克斯的脑袋，攻击充能完成的嗡嗡声偷偷钻入耳孔。“这不符合识别密码，”埃米说道：“按照约定……”


    “行了，密码是可以改的，而且现在也应该要改了。”艾瑞克斯完全是按照本能的情绪在行动，并没有在其中插入思考。他这种随性得有点顽皮的举动相比于瞻前顾后、一丝不苟的紧张显得更真实。他将脑门凑到引力枪前面，向上翻着白眼盯着埃米，说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埃米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枪顶了一下弟弟的脑袋，然后将它塞回腰间的枪套。“以后少做这样出格的事情，别总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唉，艾克，一直以来我就觉得你这个试验并不明智，但现在的成功比什么都重要，总算能让我稍微放放心了。来，让我看看你新的脑控体。”


    “有什么可看的？”艾瑞克斯嘴上这样说，但还是用手撩起头发，将后脑勺展示给埃米。只有在最信任的复合进化人之间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示脑控体，它毕竟是一个无法承受重击的脆弱部件。


    “我要看看你手术的效果。”埃米的瞳孔中闪现着红色的微光，两组人工透镜在晶状体内架设起来，这是她用来增强视力的改造插件。“安装的手艺不错，但是愈合凝胶用的有点多，还是能看出肤色有些渐变。你这个样子是不能去进阶的，他们能看出异常。”


    “我可以等一段时间，四个循环（四周）之后就看不出来了。五百五十个都已经等了，不差这四个循环。”


    “四个循环是不够的，我建议你等上十个。”埃米在弟弟脑控体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拽着他的最顶上的头发放下来，将其盖住。“原本那边查的就严，现在又碰上大停电，零阶世界肯定要进行彻查。”


    “大停电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现在谁知道说明谁有问题。我只知道这件事沾上就死。”埃米一边回着话，一边踩着地上的血迹来到箱子前，皱着眉看了看里面断成两截的尸体。“你干嘛把自己锯开？”


    “因为大停电，我只能用手边现成的工具。意识转移后，脑控体等于强制进入了排异症状态，有可能驱动尸体做出狂暴的行为，那是个隐患。”


    埃米点了点头：“哦，我在战场上倒也见过两次这种事情，不过那都是被炸掉头壳的笨蛋才有的，我没想过你也有可能沦落到那个层次。”她一甩手，砰地一声将冰箱盖子合上。“想好怎么处理这个东西了吗？”


    “想好了，交给你处理。”艾瑞克斯两手一摊，毫无廉耻地耍赖。“你是B1，渠道比我多得多。其他的进化插件也就算了，但脑控体若是直接销毁也太浪费了。”


    “怎么，你还想将它卖掉换钱？你都已经完成试验了，还要算力币做什么？”


    算力币是复合进化人社会的虚拟货币，它的一条腿建立在对宇宙引力、维度潮汐变化和空间航道计算结果基础上，另一条腿则是复合进化人抢夺、占有和开发宇宙资源的能力。零阶世界从不停歇计算整个宇宙变化的进程，从而一直保持着复合进化人在各个方面的优势地位，同时不断创造出算力币。所以归根结底，算力币的信用建立在复合进化人的强大之上。


    “可能我要继续试验，可能我要买一艘飞船，除了零阶世界之外谁又能预测未来？再说，浪费并不是好习惯，特别是脑控体——这东西也有需求吧？”


    “你是说在黑市上吗？”埃米嘴角微微翘起，饱满红唇的曲线有种摄人的美，几粒血珠在旁边点缀。她注意到艾瑞克斯的目光焦点，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走进盥洗室。哗哗的水声响起，半分钟后便重新以清爽干净的面貌回归。


    “黑市的确是有敢收脑控体的商铺，给出的价格也非常好，有时候可以到五位数。不过这种交易的风险也很大，你很难知道哪一次得到的是钱，哪一次得到的是枪决。”埃米的目光俯视着艾瑞克斯，坐到工作台上，将交叠起来的长腿摆在他面前。“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


    “你快要进阶A级了，钱自己留着。我在真正急用的情况下会找你的，但现在只需要黑市就可以了。”艾瑞克斯摇摇头，屁股顶着椅子向后退了几寸，以免姐姐的靴子踢到胸口。


    埃米低着眉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她将手放在脑控体上，说道：“行，我帮你查一下。”


    复合进化人追求以电子化的方式将精神融入零阶世界从而永存，但尚不能完全脱离物质的支持。进化者H星舰是飞船和堡垒，同时也是集市和中转点。许多其他种族也生活在星舰上，一部分是奴隶，一部分是商人。他们与途经此处其他文明的飞船做转手贸易。


    一些贸易可以做，而有些贸易是复合进化人社会禁止的，比如人工智能、进化插件、精神病毒武器，以及脑控体，这些通常被认为会冒犯或威胁到复合进化人。但只要在其他种族中还存在着想要变成复合进化人的需求，那么便会有黑市经营这类商品。他们大多配套提供移植手术，给出得起价钱的人安装脑控体——或是其仿冒品。


    复合进化人非常护短，哪怕只是个D阶。只要成功抑制脑控体，生命和财产就能受到复合进化人强大军事实力的庇护，也就有资格接受“投献”，不管是经济实力还是社会地位都会大大提高。因此脑控体是黑市商人最关注的商品，竞争也最为激烈、残酷。


    埃米属于战斗部队，任何冒犯复合进化人的行为都会遭受她们的打击，所以也没少做海盗的事情，便有销赃的的需求，她便因此建立了黑市的联络渠道。其实不光是埃米，打击舰队一直是黑市最大的靠山，这差不多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啧啧，情况有些不妙呢。”埃米的手指从脑控体上移开，结束了远程通讯。“收到上面的命令，要对整个星舰进行彻查，黑市也在这次打击行动的范围内。”


    “为什么？是和大停电有关吗？”


    “对。这次指令直接来自零阶世界，下达给所有作战部门，就连远程登陆组都要返回，整个星舰都要忙碌起来。嗯……”埃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则要到外面，回收所有离港舰船。”


    虽然用“回收”这个词，但实际上就是不管对方属于什么文明，一概进行摧毁，然后捕获，拽回进化者H星舰上来进行分类回炉。这是个杀气腾腾的命令，但感觉埃米说出来的时候轻飘飘的，好似平平常常。


    “那你在外面的时候小心点，别受伤。”艾瑞克斯叮嘱一句，然后将话题转到大停电上来：“当时我没出去，情况是怎么样的？”


    “整体情况挺严重，飞船所有的动力几乎全都消失了，至少有十秒钟时间，连零阶世界都停止了。我之后听到了一些消息，当时星舰只剩下原始的化学电池还能使用，勉强重启了紧急系统，靠着从隧道能引擎中借出来的能量才勉强维持下来。整个过程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分钟，算是有史以来零阶世界最虚弱的八十一分钟。”


    隧道能引擎可以引发能量的“借贷”效应，放大微观层面上的隧穿效应，凭空产生能量，并在事后返还。这种借贷伴随着巨大的危险，能量的“亏空”时刻伴随着物理规则崩塌的风险，甚至可能直接抹除整个星舰，消灭这个强大的种族。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复合进化人也不会启动这种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危险科技。


    “戴森球呢？所有的引擎都熄灭了吗？”


    “最奇怪的就是这点。”埃米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星舰所有的引擎都在运作，而且还一度来到最大输出，但是所有能量全都不知所踪。不仅如此，刚刚还有报告说戴森球的储能品质受到极大损伤，压缩太阳的质量下降，具体的降低程度还没测算出来，但预计在三成左右。也就是说，在一百年之内就又要捉新的戴森球了。”


    “嘶……如果是这样，那可太诡异了，也可以理解零阶世界要全力追查。”艾瑞克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真赶上一个不好的时候，这满屋子违禁的东西看来都要清理一下了。”


    “是要清理一下，但也不用那么着急。”埃米俯下身子，双手捧起艾瑞克斯的脸颊，黑色的瞳子四目相对。“我会照顾好你的，最后的小弟弟。”


    “轻点儿……我的脖子……”艾瑞克斯双手用了好一番力气才拽开埃米的手腕。他用力咳嗽着，脸都涨红了。


    “哦，一时忘了你现在没经过强化，只是个D级的小艾克。嗯……你这样的情况的确需要黑市来淘换需要的东西。”她指着隔壁的实验室，说道：“等你给自己完成基础的进化后，再处理这些东西。我认为你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走进升阶中心了。”


    艾瑞克斯点点头，慢慢止住了咳嗽。“但……咳……但是黑市马上就要被清理，来得及吗?”


    “一切行动都需要计划和步骤，依赖于时间和空间的协调。我们肯定会彻查，但肯定不会全都摧毁，毕竟黑市的交易功能并不会引起大停电，它还有保留的价值。我会给你时间表和地址，你可以相对安全地进行交易。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无脸人，它和我们不是一个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