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过往（六）

　　节日虽好，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次日楚府一切又恢复如常，萧瑶也重新回到规律的作息里。不过心境却是较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整个人就像经过岁月的冲刷，沉淀了下来。

　　她轻轻哼着娘教给的儿谣，麻利的把柴都劈好，正准备把这些柴火送到吴妈那时，却看到楚寻正打从对面走来。

　　经过昨日一事萧瑶对他也不再排斥，甚至带着些许感激之情，主动与他招呼道：“少爷，早。”

　　难得她会主动与自己喊早，楚寻虽然面色如常，但眸中还是略微闪过一丝异样，“萧瑶，早。对了，我书房那些书……”

　　“少爷！”没想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萧瑶便中气实足的大喊一声，顿时将其后半截话给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接着她朝他微微一笑道：“我还要给吴妈送柴，至于少爷书房里的书，少爷可以试着自己一个人搬，反正今天搬不完还有明天，明天不成还有后天，总有一日会完成。少爷慢慢来。”

　　原本经过昨日之事她心中对他还产生了些许好感，没想一觉睡起，对方却还是老样子……，啧啧，真是本性难移。她摇了摇头，不待他回答，便背起柴转身走向了厨房。

　　徒留楚寻还站在那，有些哭笑不得，继续小声将后面的话补完：“……我只想说里面的书，你可以随意借阅，原来不需要么？”

　　接下来几日，萧瑶的悄然转变，府里另外三人都看得真切，不过却无人点破。唯有月儿时不时托着下巴，望着她的脸赞道：“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应该要多笑才是。”

　　一番大彻大悟后，萧瑶自己亦觉得自己以前太过死板了些，绷着个脸活似别人欠了自己多少钱，也难怪门中师姐师妹，师兄师弟们都不怎么喜欢她。

　　人生本就该得意须尽欢，该笑时便笑，该哭时便哭，无需刻意打压，亦不必过度放纵，时时刻刻省视自己，回首再看来时路时才可心境通明。

　　没有了心里的包袱，萧瑶每日在充实的劳作以及坚持不懈的打坐中度过。这一晃便到了寒冬腊月，外面已是白雪纷飞。眼看就要过年，布坊里生意也越来越红火，铺子里头的张掌柜是忙得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于是这日楚寻便将萧瑶唤道书房中问道：“萧瑶，最近铺子里有些忙，你可愿意到店铺里帮忙搭把手。”

　　“好啊，什么时候？”萧瑶想也未想便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反正冬日里除了每天必要的劈柴，自己也没什么活可忙，还不如去添把手多学些东西。

　　“难得你有兴趣，这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你在旁跟着张掌柜学，他让你做什么照着做便是。至于你的工钱，从今日起给你涨到一吊铜钱如何？”

　　看着楚寻一脸正经似乎一扫平素的吊儿郎当样，萧瑶不由细眯起眼来回打量他，若换成一年前，他这模样倒真是可以骗过自己，但如今……“少爷，就算在东街吝啬鬼李老头那做搬运，也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吊半铜钱拿。”

　　楚寻这会正装模作样品着茗，吃着早点，一不小心差点被糕点给噎着，在轻咳两声之后，他勾起唇角挑了挑眉，“萧瑶可是在和我这少爷抱怨工钱涨得少了？”

　　啧，你吓唬谁呀？萧瑶虽在心中狠狠的唾弃了一番这个吝啬少爷，但还是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道，“这倒不是，其实少爷加不加工钱我都愿意干。我早就说过了，只要管饭管住就成。但少爷，你只加半吊铜钱就想看我涕零感激，不觉得有些太少了些么？”

　　楚寻那个愣着，眼睛一眨一眨，竟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又见萧瑶对着后方喊道：“阿一，你现在要去布坊吗？我第一次去，能不能带我一程。”

　　不一会，那冷面少年便从后方走了出来，朝她点点头道：“好。”

　　“那少爷我先过去了。”

　　也不管他还听没听到，萧瑶自顾转身出了书房。阿一跟在她身后，经过少爷身旁时还不忘瞥一眼，微微摇头，那模样就像在说：自作孽不可活。

　　看两人无视自己一前一后离开，楚寻倒也不是很在意，只不过抿了口茶咽下喉中糕点，一副无聊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到：“唉，怎么都学坏了，我还是去找小月儿吧……”

　　萧瑶和阿一来到“寻布坊”不过辰时，店铺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阿一把她交给张掌柜，便到后边的染房去了。这前堂就只有她以及张掌柜，还有一名伙计。

　　这张掌柜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四旬，人生得胖呼呼的，白面无须，笑起来就像个面团子，看上去十分和气。据说他亦非这汤池镇的居民，因为老婆身体不是很好，大夫关照若最好能日日泡温泉养生，于是他便带着老婆孩子几经周转迁居到了汤池镇。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外奔走的缘故，其做事圆滑世故，与楚府的人也合缘，遂楚寻便聘他来此做掌柜。

　　“萧瑶姑娘。”看着她，张掌柜来回搓着那肥胖的手道：“楚少爷已经和我说过了，这正值年尾，店里的生意忙得不行，差你过来帮个忙。不过姑娘放心，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帮忙招呼一下店里的客人，他们想看什么就给他们拿，要是客人有看中要买的，把布匹送到柜台这最后由我丈量收钱便可。”

　　萧瑶微微一笑，礼貌的点点头，“好的，我第一次做这个活，什么都不懂，如果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张掌柜多多指教。”

　　看她态度谦逊又客气，张掌柜顿时心生好感，自是乐呵呵道：“这些都是简单事，用不着指教这么郑重。其实啊，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眼色，一定要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懂得对客人察言观色，揣摩他们的心意。你才刚来不用着急，先自己试试，把布匹的颜色以及材料都熟记，然后多看多听，久了也就熟练了。啊，还有最重要一点：态度。别看我们布坊是全汤池镇唯一一家，但好口碑谁都不嫌，没有哪位客人希望进店后看见一张绷得紧紧的脸，不知道还以为进了棺材铺。所以咱们得随时随地面带笑容，让人看着亲切，才愿意掏钱买东西。不过这一点我相信对萧姑娘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萧瑶不可置否，只是弯起唇角道：“好的，我都记下了，多谢掌柜提醒。”

　　“好好，那你先在这里转转，我去忙了，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和王二都可以。”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张掌柜满意的摸了摸自己圆挺的肚子，便到柜台去忙活了。

　　萧瑶一人在店铺里兜兜看看，有什么不懂的便去请教一旁和她同样是伙计的王二。她发现就算自己碎了金丹沦落为凡人，但过目不忘的本领似乎还未消失，不用半个时辰她便将布匹的每种颜色以及各种各样材质的布料全都记了下来，余下的时间便也尝试着接待些客人。

　　如此一日下来，她发觉竟是比平日做体力活还要累。做体力活累的只是身体，好好休息一日第二天便又生龙活虎。而在布坊里做活，虽然不耗什么体力，却是极其消耗精神，店里闹哄哄不算，经常有些胡搅蛮缠的客人，一下嫌这布质量不好，一下又嫌价钱太贵，磨着你给减价钱。弄得萧瑶一回到屋子里吃晚饭洗好澡，倒下就睡，晚上做梦都还是梦到漫天的布匹和五六七八张嘴。

　　不过这活却是也磨人心性，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对人，就算遇到难缠之人也不能摆臭脸，如此做了半个多月，萧瑶连回到楚府都是一张淡淡笑脸，偶尔眯起眼来，直被月儿大呼奸相。

　　待到做了一个多月，萧瑶已经完全适应这一份新活。磕磕碰碰几次，再加上在府里楚寻又经常寻着自己开心，她觉得再不讲理之人一和府中那个妖孽比起，瞬间都会可爱上百倍。不知不觉中她都未曾发觉早已退却了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浑然湮沉在这红尘世俗之中，质朴平凡，笑容中却全是温润。

　　再不久便有传言在街坊邻居里悄然流传：楚府里又出了个不得了的小姑娘，长得一副奸相，去店铺里买布时可千万要提防。

　　就在纷飞白雪以及布坊生意的红火中，很快便迎来了一年的最后一天，今个是小年夜，亦是“寻布坊”这一年中最后一日营业，接下来要再开业便得要过了初三。所以这一天也是一年之中最忙的一日，萧瑶和张掌柜还有王二一直到接近戌时，这才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三人松了口气同时，亦开始关闭店门。待门关好后，他们却还未离去，因为楚寻说忙活了一年要犒劳一下张掌柜和王二，准备和月儿吴妈他们过来，在店里摆张台子大家一起吃顿饭。

　　眼下张掌柜正忙着算今日的收入，萧瑶和王二忙着收拾布匹搭台子，这时便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

　　王二快一步乐呵道：“得，少爷他们来了，我去开门。”

　　谁知这大门刚打开一半，雪花还没飘进来几许，便见三个身影忽然窜了进来，同时并有人狠狠踹了王二一脚，迅速把门给封死。其中为首一八尺高的壮汉手中握着把短刀，喊道：“把店里的银子都拿出来！不然老子就把你们全给砍了！”

　　此时店其余二人，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入室打劫，均是一愣。王二被踹了一脚后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看样子似乎踢到了要害。而张掌柜脸色发白站在柜台内是瑟瑟发抖。

　　唯独萧瑶沉下眼了仔细打量着三人，这三人出了为首那名大汉身材孔武有力，看样子似乎像练过些功夫，另外两人脚步虚浮，身材瘦弱，一看就是来充数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

　　那大汉看着站立着的两人，目光只是随意瞥过一眼萧瑶，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张掌柜身上，“把你手上的钱匣拿过来。”他边说边靠近柜台。

　　张掌柜此时害怕得很，只得颤抖着手刚想递过匣子，便听得一旁有人怒喝道：“掌柜的！别给他！”

　　接着便见一道身影忽然冲向大汉，对着大汉的要侧就是一拳！

　　那大汉见来者乃是一名姑娘，冷笑着躲也不躲，心想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厉害。可没想等那拳头一打在身上，他顿觉一阵剧痛袭来，甚至还有肋骨折断的声音，口中一腥，整个人都被打趴到了柜台之上。

　　那张掌柜惊讶得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鸭蛋，连忙抱住钱匣蹲到了柜台下面。

　　而大汉的两个跟班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瞪着萧瑶，再也不敢轻视，都抽出一把短刀朝她攻了上去。

　　萧瑶以前修仙之时为了斗法时能够更灵活，曾有去学过世俗的一些功夫，虽然都是些增强身形敏捷以的走位之术，但如今配上她蛮横的力气，倒是意外的出了效果。

　　在轻松躲避过两个喽啰后，她给两人各一拳面部直击，瞬间便先处理掉了这两人。

　　也就是这时，给了大汉缓冲的时间，对方又重新拿起刀攻了过来，这次萧瑶因为要优先处理另外两人，再回神时已是躲避不及，她只得徒手握住那刺向自己的短刀。虽然双手瞬间鲜血迸出，但她还是咬牙止住刀继续下砍的力量，随后抬脚朝那大汉重重一踢，大汉便飞了出去直接撞到门板上，随后连带这门板飞了出去。

　　萧瑶不给其喘息机会欲要乘胜追击，遂跟着出了大门。而那大汉一看情势不利，立刻爬起，撒腿便想要跑。

　　这时一把长剑从天而降，直劈向他两条大腿，接着只听得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不过一瞬，大汉双腿便已和他身体分离，重重的摔倒在地，血染红了一地洁白。在他身旁站着一名表情冰冷的少年，手中长剑还在滴着鲜血。

　　萧瑶一看少年，便眼前一亮，笑着上前招呼道：“阿一，来了。”

　　少年朝她点了点头，不过就在看到她还在滴血的双手中，眼中一暗，一股戾气和杀意环绕周身，看样子似乎想要砍下脚下那人的头颅。

　　“阿一，住手，这里不能杀人。”

　　所幸一声清冷男音及时制止了他，萧瑶回首，便看到那总是吊儿郎当，一脸带笑的少爷，此刻站在红白相间的雪地里，他竟会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震慑，而那爱笑的双眸中亦满是怒意，“萧瑶！你在干什么？！”

　　萧瑶从未见过他这般架势，当下立刻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到：“他们要抢店里的钱匣，我亦只能上了……”

　　他听罢怒意更显，三两步来到其跟前，“你就不会把钱给他们？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我觉得可以打得过……他们。”萧瑶一脸愧疚。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楚寻脸色微变，猛的一阵咳嗽，竟是止也止不住，连腰都弯了下来，浑身在发着抖。

　　萧瑶脑中一片空白，当下方寸大乱，连忙扶住他，“少爷！你怎么了？！你可别再这时和我开玩笑了。”

　　鲜红的血从他捂住唇口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萧瑶手中与她的鲜血混到了一块。

　　待他再抬眼时，又再是那吊儿郎当看似漫不经心的少爷，只是这一刻他虚弱之极，脸上笑容是淡淡的无奈，“万一死了要怎么办，钱能买得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