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日无人看微雨,

  鸳鸯相对浴红衣。

  螺黛拖眉,画作飞扬的眉尾斜刺入鬓角,将额心正中的朱砂用金箔花钿贴描成新月模样,金色的额妆,朱红的丰唇,镜中倒映的脸庞看去无端透出轩昂,凝眉时平添些许凌厉,一双眼泄不出心绪。

  四位宫人双手捧来一袭红衣,是天蚕丝混了冰绡,染就倩素红的艳丽,制成这身大婚的嫁衣。素手漫扬,将那袭红衣铺展开来,刹那间如霞光万丈,班驳光影投在脸上,眼中望去惟见一片艳红。

  我点头,任凭宫人将嫁衣穿在身上,衣摆很长,直拖到了脚后的墨玉殿砖上,素红裙摆委地蹁跹,被墨玉浓黑衬得潋滟诡魅。

  凤宇金冠端正戴在头顶,将满头乌发拢在其中。新月花钿中内含的朱砂痣殷红胜血,记得儿时,娘曾抚过我的眉心,悠然说道,这点泪痣是因承袭了前世的记忆而来,朱砂胜血,恐非吉兆。

  我的手不觉抚上眉间,如有来生,我决不想再记忆这一切。奈何桥下的忘川苦水,我宁愿将它饮到干涸,也不愿再记得今生的点滴。

  将薄如蝉翼的冰绡盖头掩去面容,镜中人唇角的微笑,也湮灭在这漫天的绯红纱阵中。

  紫宸府门前一辆九龙簇凤宫辇端立在烈日之下,金灿灿的凤首前探,口中衔下无数莲花缀丝,凤翼后展,将宫辇拢在翼间。九条金龙缠绕车壁而上,龙口吐珠,足踞祥云。

  紫宸府上下跪倒在二层门外,将我迎出府门,两位紫衣宫侍上前来搀住我的手臂,两位宫侍在前指引,身后四位宫侍手捧八宝香盒焚花散麝,将我恭谨迎上凤辇。

  彩幡华盖随在辇后,风莲街道用黄幔遮挡,幔后隐约可见攒动着无数人头,接踵拥挤观望。

  这一刻人人面上喜笑颜开,似乎早已忘记了之前的那场战祸,忘记了边关阵亡将士的魂魄,还游荡在滚滚黄沙万里之外。

  我将手中的锦盒端正在胸前,含笑望着这一切。

  东皋皇世子大婚的册封典礼预备在启仁殿中举行,按祖例新王妃先行参拜国君,拜上朝仪,再授玉带蟒袍加身,宣旨听封,方可与皇世子入崇德堂行祝礼合卺,新婚之夜就选在皇世子未出宫时的旧居。

  凤辇停驻在宫门外,我缓步下辇,换了轿,一台十六人彩轿徐行至启仁殿的金阶下,我手捧锦盒,从轿中迈步而出,绯红纱衣飘扬在冬日的朔风中。抬头望向头顶的碧宇金殿,幽深的宫阁无声坐落在金阶尽头,日华不知何时被浓厚的铅云笼罩,方才还晴朗的天色蓦然变了。

  一旁早有引礼宫人过来搀扶,跨过汉玉桥,足登金銮阶,在极高之处便是东皋皇宫的启仁殿。

  一步一步稳健地踏上去,从靴底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大红色的云头登殿靴,踩踏着万人仰望的荣光,带我逐渐接近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殿门外数百宫侍穿着盛装跪列,我昂起下巴,挺直脊梁,在宫人的搀扶下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启仁殿比我想象中空阔,东皋的文臣武将列分左右端立在龙阶前,一道镂空围屏隔开了君与臣的界限,左首的一张椅中,端坐着挺拔的身影。

  我的眼角隔纱带过,惊鸿一瞥,他比几年前在绿湖畔初见时更显俊美,一张昙容面貌,透出狷狂的极至美艳,侵人视线。

  栎炀的华容,你也来赶这一场热闹吗?

  我收回目光,俨俨望向龙阶之上唯我独尊的男人,他的脸隐在重华阴影之后,惟见鬓角清晰的两道斑白,压在龙冠下。

  这个男人,他手握东皋万千黎民的生死,他睥睨天下随性而定旁人的命运,他是简荻的生身父亲,也是我仰望的帝王。

  红影层叠,一双凤目冷冷打量着我,我隔纱与他对望,他的眼扫过我的眉目,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我的容貌,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

  我恭谨地拜服于地,朝他三跪九叩,一步步踩踏上他脚下的龙阶,金龙磐莲,咯疼了我的膝盖,每一个头我都磕得极是认真,掷地有声。

  高举起手中的锦盒,我用响彻金殿的声音说道:“醒月国蓥帝兰敬谢王上觐贺之谊,特备薄礼一份,献于东皋王上。”

  他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嘴角下划出深刻的纹路。我垂下眼帘,静候他的答复。

  一步之前,是东皋的九五之尊,一步之后,跪拜着醒月国含章宫中卑微的女子。

  他是否知道,是他的亲生儿子将这名女子带来东皋?他是否明白,是东皋的皇世子设计陷害了太子殿下?他是否明了,这身红裳嫁衣下的我成就了他的一个儿子,却也毁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为了那顶龙冠,简荻自残手足,而我就是他手中杀人的利剑。

  这个两鬓如霜的帝君,他恨我吗?

  坐在那张华座之上,他这一生中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简荻,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的唇边漫上笑意,将手中的锦盒举得更高了些。

  “你过来,近些,让孤看清你的脸。”

  我缓缓起身,依言走到他的面前,一双眼角微挑的凤目落入眼中,一瞬间我以为简荻就在眼前,只是如霜雪白的双鬓将他们父子划得分明。

  我将锦盒递了过去,他的手探出,却没有去碰那盒子,蓦地抓到了我的手腕上,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身形微晃。

  他的声音如冰刀割面,透过层层红纱,灌进我的耳中。

  “你很好,堪与皇世子为配。这盒中的东西,想必是特意为孤而备,孤若不验看,难为了你们作得一场好戏。”

  我心中一凛,原来他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坐在金殿之上,将这戏从头至尾尽收眼底,他任凭简荻谋害太子,任凭东皋边关告急,只为了谁?成就了谁?却又害了谁?

  他的五指松开我的手腕,伸向锦盒的虚锁,咯哒一声,锁落盒开,他静静看着盒内的事物,一语不发。

  我挺直身躯,与他一同看向盒内,密封的盒缝上还黏连着白蜡和石灰,一颗人头赫然放置在盒底。

  太子笙淡泊的眉目如今不见生气,满头乌发齐颈而断。记忆中,他站在水月阁的窗前,望着天际的浮云,满目寥落。

  他说不在乎太子之位,他说要用性命去赌,赌那个人不会痛下杀手,赌那个人心底未曾泯灭的血肉亲情。

  [虽然这是个赌不赢的局,我还是愿意一试。]

  他唇角的苦笑落进我的眼中,只觉分外凄清。从来作茧自缚的人,毁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我在半醉半醒中沉浮,笑简笙的愚傻,笑简荻的执着,笑自己的疯癫,昨夜如果简荻成全了太子的性命,我却去哪里赔还一个完整的简笙?

  君亦清带来的锦盒中,放着早已密封的东皋太子人头,我将它置于床下,枕了一夜。

  “荷君,是当日孤负了你,到如今,孤欠下的债,都一并还给你罢。”

  帝君抬起头望着我,目光却又透过我,注视着我身后的某处。他的眼神缥缈朦胧,仿佛在看着稀世的珍宝,满目爱怜横溢。

  我从盒中取出一块晶莹润透的玉珏,圆玉中缺,玉下坠着银丝流苏玲珑珠串。含章宫柔兰阁中的出宫玉珏,同时也是调动醒月国精锐甲骑的箴符。

  我并没有对简笙说谎,在水月阁那日临窗对谈,我句句属实。我求恳简荻放过君亦清的性命,将他安排回转醒月国,所为就是这块玉珏。

  简荻说得不错,我确实与他隔着贰心,如若当日我眼看君亦清受死,这块玉珏今日也到不了我的手上。

  公子兰,他不登朝天阙,见不到君亦清,又怎肯调动数万铁骑陈兵东皋鹰愁谷,以此保全我的性命?

  这世间,我终究也只信自己一人,不敢将性命交到旁人手上。

  瞥了眼盒中那颗头颅,简笙的眉目安详,没有丝毫怨怼和狰狞。或许这样的结局于他来说,才是归宿。

  冰绡长袖垂地,一柄断剑滑入我的掌心。冷艳无鞘,断刃如冰。

  风入金殿,扬起我绯红的衣袂,红绡翩跹,卷出一道决绝的弧度。

  帝君双眉轩昂,眼中乍现精光,冷冷开口:“黄泉路上,有笙儿相伴,够了。”

  我翻腕,亮出袖底的冷艳,手起刀落,划过他的咽喉。漫天血雾顿洒,淋漓飞溅在嫁衣上,我的眼前惟见一片朱红。

  分不清这是血的颜色,还是纱的颜色,帝君的身躯渐渐软倒,支撑起手臂颤抖地指着我的身后,口中吐出断断续续几个字:“荷……你,来接我吗?”

  他的身躯从金座上摔了下来,我转过身,裙摆在身后流荡,漫过尸身,蓦地对上简荻的视线,在唇边扬起一丝冷笑:“我本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公子若恨,就恨从开始不该利用了我。”

  献礼弑君,瞬息间我手刃东皋王上,亮出太子人头,龙阶之下的群臣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仰头探脑地望过来。直到帝君从龙椅里摔落,龙阶两侧金甲卫刹那间抽出腰间宝剑蜂拥过来,将我围在核心。

  白光闪烁,眼看数柄利刃就要劈头落下,我断喝一声:“谁敢动手!!”

  被我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无人敢落下手中长剑。我举起玉珏,白玉通身剔透,闪过一丝耀眼的流光。

  “此玉乃醒月国龙禁铁骑箴符,此刻我醒月陈兵数万集结鹰愁谷,三个时辰内不见此符,即刻发兵东皋,到那时生灵涂炭,谁今日敢伤了我,就是东皋万千黎民的罪人!”

  话音刚落,金阶之下不知谁喊了句:“哪里信她的谣言!杀了这个弑君的逆贼!”

  此声一出,群臣耸动,征讨杀伐的声浪一拨高过一拨,数百蟒袍加身玉带缠腰的臣子们,睚眦欲裂地瞪着我,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就把我撕碎了生吞下肚。

  无视眼前这几十柄剑锋,我缓步走到金阶的龙首前,一脚踏在上面,将玉珏环了一圈,展在众人面前。

  “含章宫柔兰阁,众位都该有所耳闻才是,这玉珏究竟是否作假,东皋鹰愁谷中是否有数万醒月铁骑,众位心中有数。”

  玉珏在我掌心中渐暖,许是感受到杀意,玉光转浓,爆出眩目的华彩。银白流苏轻轻摇动,金殿之中瞬息间再无人声,静得出奇。

  方才还是人声鼎沸的场面,这一刻竟然落针可闻,群臣默默地怒瞪着我,却再无人敢提一个[杀]字。

  含章宫柔兰阁名震四海,我手中的这枚玉珏更是可媲神物,今日我在东皋金殿之上公然弑君,背后若没有醒月兵权撑腰,便是十个花不语也立时就叫人乱刀砍死了。

  目光俨俨扫过群臣,最终落在简荻脸上。他似是笑了下,流曦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简荻,你枉自聪明运筹帷幄,将玲珑奇局早在数年前你我初见时布下,却不料先有碧华覆子,再有我兵出险招,公子兰当日肯放我出含章宫,要得便是你东皋与醒月订下这三年的免战盟约!

  公子兰是何等样的人物,这三年来又岂能被你轻易利用?

  这一场局中有局,却是将所有人的命运都套在其中,连浣自作聪明,当年将柔兰阁玉珏盗出,若是背后无人指使,她怎敢出手?

  从那时起,含章宫中人人皆知此女乃是布在醒月的暗棋,只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掌局者,才演出了那场娴月殿遴主的戏码。

  她背后的主子,是栎炀的华容公子?还是东皋的公子荻?棋逢对手,谁先动谁先死。

  醒月神女,百羽朝祥,多么讽刺的巧合,终究还是你耐不下心性,缺了火候。

  天香阁小谢十年心血凝化,天心兰天下第一香,全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有心争东皋皇位,恰恰便合了公子兰的心意。

  醒月国皇储夺权,经年内乱下来已是满目疮痍,若此时栎炀与东皋联手,醒月无可匹敌,便是亡国的下场。

  柔兰阁中梨花白浓稠苦涩,雕栏外的一轮新月如钩,公子兰俯在我的耳畔淳淳叮嘱,若想求得一身性命,逍遥自在,用东皋的皇位来换。

  我身来东皋,三年相处,简荻,这世间知你最深者莫过于我。你心中作什么念头,只当我全然不知,紫宸府中与我整日鹣鲽情深都是做给那些明眼的瞎子。

  你争皇位,争得是我的命,我自然愿助你一把东风。但人非草木,想起往日里种种做作,我却无力问你,也无力问自己。

  这心,可还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简荻越众而出,跨上龙首金阶,几步走过我的面前,我站在剑丛下,冷眼看他。

  他步履稳健地走到龙椅前,合身落坐,一双凤目睥睨殿宇环视众人,群臣刹那间纷纷跪地,朝他顶礼跪拜,口中三呼帝君。

  我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迈过龙首走下殿去,嫁衣云摆扫过跪地的臣子们,我俯视着众人的脊背,走到启仁殿门前。

  身后传来一声幽然的叹息,他的声音响起在金殿深处。

  “爱妃留步,今日你我大婚典礼未完,欲往何处?”

  我推开殿门,一阵朔风迎面刮来,吹落了盖在头上的红纱,凤宇金冠玎玲落地,倾泻下纶起的发髻散乱。

  我转身,随风而立,轻薄的嫁裳层叠乱摆,飞扬在眼前,红得似血凝结,妖艳诡秘。

  还未及答言,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满殿肃穆:“妖女!白发妖女!!”

  风将我的满头长发曳入金殿,割碎了视野,一片凌乱视线中我看到简荻端坐在重影深处,却再也看不清他的眉目。

  青丝换华发,凤宇霞帔,湮灭了前尘旧事。

  我在金殿之上瞬息华发,伸手拉住身上的嫁裳衣襟,用力一扯,裂锦声划破鼓膜。

  红纱飞扬,被风卷入殿心,翻转了几下翩然落地,我仰起头,与他极目对望,白发在鬓边眼角如云影乱。

  撕袍断义,从此后天高水远,与君天涯海角,相逢一笑不相识。

  你我时至今日,终成路人……

  东皋皇宫之外,君亦清早已骏马相候,我翻身上马,与他一道洒蹄而去。天上扯絮般落下雪片,疾行到日暮时分,我的全身都被雪水打透,他才勒马停下,转头冷冷看向我。

  “东西拿来。”

  他摊开掌心,伸到我的面前。我笑了笑,从袖中拿出玉珏递过去。

  “君亦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否坦言相告?”

  他迟疑了下,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连真姑姑当年接你入含章宫,公子兰许诺给你什么,竟能让你甘心如奴如仆随简荻来东皋?”

  他神色间怔忪了下,目光凝起厉色,雪落无声,盖了他满头满身。我和他无言对看,他蓦地瞪我一眼,抖落了身上的积雪,扬起手中马鞭抽下。

  马儿吃痛,甩蹄猛地向前蹿出,我望着他的背影喊了声:“诶!你还没说呢?”

  他在暮色中回过头来,马驰入林,他的声音远远从林中穿出:“你的性命!”

  我怔了下,立在马上俯身大笑。

  “爹爹,你看那人。”林外的雪地上,背着柴的孩子指了指我,惊诧地喊了句。

  “不要看,不吉利的。”扛了斧头的汉子单手推了下孩子的后背,急匆匆地远去。

  我在漫天飞雪中,渐渐收起笑声。林中转出一道身影,白马翠衣,绿眸如玉。

  “姑娘总有事可笑,几日未见,可是忘了碧华?”他唇边的浅笑模糊在风雪中,翠衫湿透。

  “碧华大美人等我多久了?怎么如此不爱惜自个儿呢。”口气含怨,我纵马到他身前,“忘了谁我也不能忘了你啊,我的十全大美人。”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为我拂去肩头的落雪,挑起我鬓边一缕白发,“我若不在此等候姑娘,恐怕今生再也无缘得见了吧?”

  我咦了声,装出无比诧异的神情,说道:“碧华大美人莫非会未卜先知,怎么知道此生再无缘与我相见?”

  他指尖用力,拽住我的头发,扯痛了我的头皮,我诶哟一声,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却被他反握在掌心中。

  “姑娘明知故问,从第一次见姑娘起,姑娘每次离开我水月阁时,临走都会拉着我的手,塞张字条进来。最后一次见姑娘和玉笙公子,你塞给我的纸上,写的是些什么?”

  我抬头看天,喃喃自语:“原来我在梦中也会占美人便宜,难怪大美人总说我想摸就摸,我怎么竟不知呢?”

  “姑娘还装傻,天下最会装傻的人就数你了。”他敲了下我的头,换来我白眼奉送,“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姑娘给我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嘿嘿讪笑数声,“碧华大美人还用我教吗,你若是不知这话里的意思,我今日可还有命走出那东皋的皇宫?大美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强!”

  最后一字说完,我竖起大拇指在他眼前一晃,他脸上神色分外无奈。

  “姑娘就会拿我开心,碧华自知伶人的身份,被人利用完,也不过是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但姑娘贵为东皋皇妃之尊,怎么也担心被人烹了藏了呢?”

  他说完,望着我唇角含笑,好一张能说会损人的刁嘴,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把,不正经地说道:“本卿家只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不是心里惦记着碧华,连头上这顶凤冠都不要了,快马加鞭来赴美人的楼台之约……”

  满嘴鬼扯还没说完,碧华拽住我的手腕,急切开口:“既然如此,姑娘就带上我,从此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再也别想撇下我一个人就走!”

  我蓦地收了笑容,冷下脸来,盯着他潋滟的容颜看了半晌,有条不紊地说道:“碧华,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要独自离开,又何必强求与我同行?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喜欢天涯浪迹,何况你这张脸……天下恐怕再也难找出比你更美的人,带着你,终究对我来说是个隐患。”

  他敛正神色,与我相视片刻后,说道:“姑娘可否借身上那柄断剑给我一用?”

  我低头看了眼别在腰带上的冷艳,剑刃上血迹已干,凝结着浓黑的痕迹。

  “碧华,你可想好了,剑给了你,就再难挽回。”

  他点头,竟是一脸决绝。

  “姑娘只管借我,我此生至死不悔。”

  我叹口气,抽出冷艳递了过去。他接过来拿在手中,举到眼前端详了几眼,冷锋耀白,映着他美如天人的容貌。

  蓦地,他手腕内转,将剑刃对准自己的脸孔划下,唰唰几下,纵横交错的血道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血水滴落在雪地上,天下最美的容貌,顷刻间变为天下最丑的一张脸。

  他咬牙忍着疼,将冷艳交到我的手上。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意图,但是亲眼看着他将自己这张容貌毁去,还是让我震撼到无法言语。

  他一勒手中缰绳,掉转了马头,望向我。

  “还不走?”

  我看着他脸上不停滑落的血水,寒声说道:“你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下……”

  他仿佛是笑了下,但那张脸毁得实在彻底,让我一时分辨不出他那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不用了,它自己会干。”

  我心里一抖,它自己会干?碧华大美人啊,原来你是这样一个狠角,以前竟是我小瞧你了……

  雪落缤纷,我抬指,任一点雪珠落在指尖上,冰晶雪花,凝结涟漪。

  “你的容貌已毁,从此后,世间再没有碧华这人。尘若无心,心自无尘,从此你便叫无尘吧。”

  悠悠穷碧,苍茫天地,他扬手间,一纸墨字落在雪地上。马蹄飞溅起雪花,将那张纸埋入皑皑白雪之下……

  花语不解愁

  花语不解愁

  原以为前世有约

  我从花开盼到花谢

  怎奈何今生无缘

  我的愁依然锁在眉间

  她站在漫天飞雪下,红衣翩跹,白发飘曳,脸上决绝的神色,瞬间让我痛彻心扉……

  我坐在金殿深处万人瞩目的龙椅中,徒然伸出手去,却惟有风过指间。

  寒风从指掌中穿过,冰冷刺骨,我握紧五指,握住了一片虚无。

  从此后,再相见,恐已是遥遥无期。

  心,像是被谁狠狠掼了下,痛得让我手足无措,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字成言。

  这一切不都是我盼来的结果?

  为何在看到她落泪的刹那,我会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回眸顾盼间,对我展出最后一丝浅笑,绯红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后,我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力地闭起双眼,咽下一声叹息……

  风莲城中花开花谢,今年的女儿节,我独自一人骑着白马去放荷灯。河水潺潺,流过九曲玉栏,姹紫嫣红的女子们簇拥在河岸旁,将精巧的荷灯推出去。

  我看了看拿在手中的荷灯,荷瓣殷红如血,像极了那年她穿在身上的霞帔。红绡漫过眼前,凤宇金冠掉在她的脚下。

  她不知道吧?

  那顶凤冠是按着东皋帝后的金冠规制打造,在大婚的前夜,我吩咐宫人换了原来的妃冠。

  也许,不知道于她来说是件好事。

  她总怕我会杀她,那年的月夜,我捧起她的满头青丝,揽进胸口。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青丝换华发,她站在金殿彼端瞬息白头,恩未断,情已绝。

  我不忍再多看一眼,怕眼中有泪落下……

  记得年少时节,同样的月夜花树,她斜倚在湘妃榻上望着我,她一定不知道,她在明眸浅睐嬉笑间,一丝最寻常的浅笑,也能让我心绪烦乱。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中有了她的身影?

  我不敢多看,怕紊乱的呼吸泄露了心事,于是俯下身,趴在她的膝头。她的手拂过我的脸,带着令人怀念的温暖。

  曾经也有双素手如她那般爱怜地拂过我的额头,东皋太平馆的冷窗下,母亲艳绝天下的姿容日渐憔悴。

  母亲的手很暖,虽然清瘦,却依旧带着醉人的温度。我喜欢赖在母亲膝头,任她的手抚弄。

  她不美,至少与我美若仙人的母亲相去甚远,但我还是喜欢看她。她生气时会皱眉,眼角凝着怒意,平日里爱笑的嘴角撇了下去,那样的表情总能逗笑我。

  喜欢看她露出薄嗔的样子,所以有时故意气她,只是每次事后还要费心哄她开怀,这个傻丫头啊。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知道,还有很多我来不及说的喜欢。

  如今,惟有这盏荷灯伴在我的身边……

  “你见了本太子,为何不下跪参拜?”

  雪落寒梅,御园梅树下,我第一次见到东皋的太子殿下,我的哥哥简笙。

  他穿着一身明黄织锦的华袍,袍角襟口银线绣出朵朵缠枝西潘莲,他的头上戴着双龙吐珠的金冠。

  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冰冷,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

  太平馆的宫侍们私下里说过外戚专权媚女惑国的闲谈,我听不懂那些话里的意思,却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我的母亲,天下驰名的荷君夫人,曾经是帝君最宠爱的妃子。

  哥哥的眼神和那些人一样,仿佛一把利剑,将我洞穿。

  我蹒跚后退,转身跑出御园的林海。

  他们说,我是妖孽的孩子。

  我站在心月湖畔,望着水中的倒影。

  母亲死的时候,用她枯槁如柴的手攒住我的手腕。母亲的眼中有泪,却流不出来,我知道母亲在心里恨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

  那个曾经挚爱过她,也弃她如蔽履的男人,母亲时常会拿出当年他画过的锦绣图,怔怔地看上半天。

  图中的母亲白衣胜雪,风华端方……

  馆阁外的夜幕上挂着一弯冷月,母亲的眼望着月,流下最后一滴泪水。

  直到她的手僵硬冰冷,我才抱住母亲的身体,痛哭出声。

  那一夜,我流干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将母亲心中的恨埋藏心底。

  母亲的死,震动了那个整日坐在金殿之上的男人,也换来了我的平步青云。

  帝君将我传到御前,拉住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他是否想从我的脸上,找出母亲的影子?

  我对他露出无害的微笑,他的唇角颤动,一声阿荻,裹着前所未有的哽咽难言。

  他将我紧紧抱进怀里,他的手很大,揽在我的腰上,几乎勒断了我的脊背。平生第一次,我叫了他一声父亲,他尊贵的身躯颤抖着,将我抱得更紧。

  他爱我吗?

  爱母亲吗?

  这个男人,竟是我的父亲啊……

  我在鄞荷宫长到十岁,第一次看到了宫外的人。那一年,父皇在尚霖轩夜宴群臣,特意将我安排在太子的身边。

  再见到简笙,他长高了许多,看人时眼神不再冰冷,带着温厚的笑容。

  他变了,和记忆中的他完全不同,席间他一直给我布菜,而父皇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顺从地吃下他夹来的每一箸菜肴,口中涌动着恨的味道。

  金碧辉煌的尚霖轩,琉璃宫灯光影乱摇。

  轩窗外的天上,也挂着一弯冷月。

  “你就是当年那个荷君夫人留下的小皇子吗?”

  耳边传来一声娇叱,我转头看过去,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站在灯影下。她穿着素粉的宫裙,裙裾飘逸在琉璃月色中,我看着她不觉发起呆来。

  “哧!原来竟是个傻子。”

  她弯弯的眉峰挑高,丢下我跑去拉住简笙的手。

  “太子殿下,那个新来的小皇子好无礼。”

  我敛正眉目,垂下头,将面前一盏雨过天青端到唇边。

  简笙看我一眼,点着女娃的额头笑道:“芙儿莫胡说,什么新来旧来的,他本就是咱们东皋的皇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在太平馆里休养。”

  “那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他如今病好了,自然要移出太平馆。”

  “笙哥哥,那个太平馆里不是住着一个妖女吗,怎么他还……”她抬起小脸望着简笙,我放下茶杯,起身离座。

  喧嚣热闹的宫阁殿堂,怎是我这个妖孽的孩子该来?

  我抬头望了眼素辉冷月,呼出胸中一口寒气……

  两年后,太子正式行册封大典。那日之后,他有了太子府,而我也离开皇宫搬进了紫宸府。

  父皇在我的公子府里安置了很多奴仆,仿佛是生怕我受到半分委屈,每年还要额外赏赐下许多金银玉玩,多得我不得不加盖了库房存放这些劳什子。

  宫里宫外的人们都很艳羡我,他们说这整个东皋,帝君最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我,甚至连当今太子殿下也难望项背。

  只是,他们都绝口不提我的母亲,我那生生困死在东皋太平馆的冷窗下,被传为祸国妖女的母亲!

  我攥紧双手,掌心有血滴落,只有痛,才能让我清醒,才能时刻提醒我这埋在心底的恨,是多么深,多么绝望。

  “太子勤勉,世子荒唐。”

  在风莲城里随口一问,便可得到这样的回答。我轻摇着手中的玉骨扇,刻意显出一副纨绔样,轻佻地和迎面过去的女子调笑。

  用一年时间游历大川南北,我终于还是回来了。观雨楼上的临窗雅座前,我叫来一壶醉仙,为眼前这个潋滟绝色的人斟满杯中酒。

  他碧绿如洗的双眸望着我,似有万语千言。他的眼神会勾人,让人望进去销魂荡魄,难以自拔。

  我的唇边露出漫不经心的浅笑,明白自己下了一步好棋。

  “水月阁盖好了,只是还缺个主事儿的,你今后就搬去水月阁吧。”

  他没有任何异议地点点头,端起酒杯一口饮干。

  “你明白谁是你的主子,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

  他的绿眸扫过雅座旁的几桌,我看到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过来。

  “给我收敛些,等我安排的人出现,自然由着你折腾。”

  他呵呵浅笑起来,美得侵肌刮骨。手中折扇翻转,为他挡去了那一抹绝美笑颜。

  夜风拂面而过,吹醒了我沉酣久醉的旧梦。

  我坐起身,半靠向身后的锦垫,桌案上烛影摇曳,一道黑影立在案头。

  “还是没消息吗?”

  影子蓦地跪倒在地,垂下头:“回陛下,臣先去了醒月,又转道栎炀,就连当年落霞江的幽谷也去找过,她似乎……似乎是……”

  我心中一凛,问道:“是什么,直说了吧。”

  “陛下要找的人,恐怕已不在世间……”

  哗啦一声,我将桌上的茶杯扫落,滚烫的茶水泼到地上,碎瓷淋漓。

  深吸口气,稳下心中顿起的隐痛,我沉声说道:“封丹,当年她出宫后,孤是派你跟着她的。到今日,你竟然说她……她已不在世间,你让孤如何信你?”

  “陛下,那人这些年来踪迹全无,所有能找过的地方臣都是反复寻过,但真是一点消息都无,故此臣推断,那人,那人已经殁了……”

  我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封丹抬起头,继续说道:“陛下,别再找她了。当日她离开时,身上所中余毒未净,这些年下来恐怕早已毒发……”

  我冷冷地看着封丹,他话未说完,停了下来。

  “封丹,孤是谁?”

  他惶恐地低下头,将额头压到殿砖上:“陛下是当今东皋的帝君,是万千黎民口中的圣君,也是臣誓死效忠的主子。”

  我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勤政殿中空旷沉寂,我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中,望着案上摊开的一纸奏折。折子上的字迹工整,用谦卑崇敬地口吻奏请帝君立后。

  殿外的夜色阑珊,铜鹤嘴里焚烧着百合御香,香烟缭绕,弥漫在殿宇中。

  明月千里,我望着天上的那轮月,想起在月夜下曾听过的俚调。

  “前世你是桃花一片,遮去了我想你的天。”

  “来生我是桃花一片,花瓣上写满你我的姻缘。”

  许是夜的缘故,眼前所见,是那道孤绝的背影,空气中竟漫起一股悠淡的桃花香。

  遥想当年安插在醒月的眼线,递回来极有趣的消息。含章宫天香阁一夜如炬,竹林里传出凄凉的歌声。

  动身前去醒月,在洗天池绿水汀畔,我与琰昊君定下兵犯东皋边境的计策,再引来了那夜放歌的女子。

  隔花初见,她将酒罐打了个稀烂,盯着华容公子的身子看个不够。

  现在想来,仍自好笑。

  这笨丫头,从那时起就古怪冒失,竟不知羞的。

  手背上蓦地痛了下,我低头看去,一道弯月旧痕落在上面,今生难消。

  这是她送给我的见面礼,恐怕是回敬我让她捱了打,这一口下死劲的咬下来,足见她当时有多么的郁郁难平。

  含章宫中半真半假,嬉笑逗闹后,我将她带了出来。

  公子兰,他会就此甘心放她离开吗?

  他当众与她亲热,不过是为了引出我埋在他身后的棋子,连浣人虽美,可惜城府不够,被他惑了心神,竟然露了痕迹。

  娴月殿遴主,公子兰做得一场好戏,邀我和华容公子共赏。如若那时我不出手,恐怕到今日换来的就是醒月和栎炀的联盟,而孤立了东皋。

  她,可知自己不过是公子兰手中的一枚棋子?所不同的是当日谁先动手,她就下在了谁的局中。

  我拿起案上的朱笔,在那纸奏折后面写了个[准]字。

  太平馆里,我揭开新后的盖头,执起她的手,对饮下合卺酒。

  帝后的头上盘着那顶被她扔在脚下的凤冠,她不稀罕,却有人争着来抢。

  我又斟满一杯酒,仰头喝下。

  酒淡似水,许是我的心里,失了味道。

  窗外的天上,依旧是当年的冷月如钩,只是菱花镜中的朱颜已换。

  这陌生的女子对我温婉浅笑,我走到她的身前,伸手过去,拨开她嫁衣的盘扣。

  一颗一颗,我拨得那么认真,九重华服委地,如繁花锦绣盛开。

  她的手伸过来为我解衣宽怀,啪一声,一件事物从我怀中掉落,彩线织绣的荷包上,一只黄毛小鸡正在低头啄米。

  荷包上的绣线已经班驳了颜色,旧了,更显难看。

  新后看着地上的荷包,嗤笑起来,我弯腰捡起[小鸡吃米],走出太平馆阁。

  天上的素月恒古不变,尘世间,却已物是人非……

  启仁殿龙阶之上,我端坐在宫宇深处。台阶之下,左右分列着东皋的文臣武将。

  那年那日,她站在殿心白发浴红衣,何等孤傲,何等睥睨,竟是将群臣震慑。

  我极目望向殿外的远天,一行雁飞过,尺素沉鱼,雁声无依,我却再也得不到关于她的之言片语。

  这一生,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谁,能算清……

  白马飒西风

  白马飒西风

  剑已出鞘,寒光闪白剑锋,窗外一阵疾风刮过,飒飒而鸣。

  她跌坐在地上,脸上看不出是悔恨,亦或慈悲……

  紫芜轩临窗翦影,她站在一盏浮白灯影下,风将满头青丝挑入夜空,乱过眼前。

  我握紧了手中的冷艳,纵身跃进窗去。她急退数步,脸上神色,分不清是惊是惧,亦或是早已洞悉的悲凉。

  寒刃递了过去,她跌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我,倔强的神色依稀便是当年那个花家寨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我握剑的手颤了下,挽起一个剑花,她鬓边的一缕青丝擦过剑锋垂落,掉在我的脚前。

  “今夜你和君亦清故友重逢,何不好好话些当年的旧事。只怕过了今夜,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响起在幽暗中,我侧目扫他一眼,那人倚在床榻上,看她的眼神中分明有丝藏不住的锐痛。

  心里一怔,手中的冷艳握得更紧。

  东皋的皇世子,莫非对她……

第一次见她,是在绿川冈地的花家寨。

  她卧在梧桐树的枝桠上,双脚一晃又一晃,鞋头上缀的两颗明珠煞是好看。她的鬓边纶着紫藤花,映得粉白雕琢的小脸清秀俏丽。

  梧桐树下站着个脏兮兮的傻小子,咬着手指抬头望她,嘴里不依不饶地嗔怪她用桃核欺侮了自己。

  呵!这是哪家的愣小子,居然对着这么小的女娃娃哭啼吵闹?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正想离开,耳边却响起她娇俏的笑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辱了你?小鬼!”

  一句话逗得我差点笑出来,原来她竟是个如此难缠的鬼灵精!

  难怪那傻小子一脸委屈又无奈的神情,遇到她,是命中注定的幸或不幸?

  我转身走远,将她的笑声遗落身后。

  再见她的那个夏天,她站在我的照夜白几步之前,一双倔强的眼眸紧盯住我不放。

  “君亦清,让我的两个姐妹也过来好不好?”

  本想顺口答应她,转念一想,却在话出口时改了主意。

  “本少爷行事,凭什么要听你的调遣呢?”

  她的眉峰拢起,那么淡,淡过远山,一丝不豫浮上她的面容,瞬息而过。

  有趣的小丫头,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想起她欺负旁人时的畅快,我也略微体会到了那种舒爽的心情。

  “这样吧,你随便挑匹马和我的照夜白赛脚力,如果你胜了,就让她们过来。”

  话虽出口,我却不想她赢,山坡上那两个女娃目光中的殷殷期盼,我不喜欢。

  她本已黯淡的眸子蓦地闪起光芒,只那一刻,几乎耀花了我的眼。

  “君家少主欺负幼女,不怕旁人耻笑了去?”

  听了这话,我的唇角忍不住挑起个上扬的弧度。

  她难道忘了自己是如何欺负那树下的男童,招惹来眼泪鼻涕无数?

  “既是如此,你若能认出我这匹黑鬃额点红的马儿,我便算输。”

  不想太过为难了她,却也不愿轻易放过她去。手指着马队中那无可匹敌的神骏,我骄傲地扬起下巴。

  她安静地走上前,看了那马几眼,回眸冲我一笑。

  “这马名唤千里一盏灯,君家少主,我说的可对?”

  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一字一句回她。

  “千里一盏灯,一字不差。”

  身后的飞越峰和玉逍遥策马上前,在我耳边低语几句。花家寨的花老二,原是个爱马之人,他的女儿又怎会不识宝驹?

  小丫头笑靥如花地望着我,眸光中点点狡黠闪动。

  心中凛然察觉,这鬼灵精的花丫头,竟是我上当了呢!

  我将那匹黑额点红的千里一盏灯送给了她,她波澜不惊地接过马缰,仿佛握在手里的是件根本不值一晒的物件。

  本想看到她兴奋雀跃的神采,这下却落了空,心情有些郁郁地回寨子,门口看到随从们脸上那一副副了然的闷笑。于是心情更不好了,索性策马扬鞭一路飞驰而去。

  川原花海,飞花缭乱中她问我,可知道醒月国的含章宫。

  含章宫柔兰阁,天下闻名的神仙梦境,我悠然神往地对她说出心中所愿。

  “若此生能入得含章宫,便是我莫大的幸福所在。”

  她望着我看了半晌,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好,请记住今天你所说过的话。”

  她那时仿佛就有所预感,为什么世人皆艳羡的含章宫柔兰阁,我在她的眼中看不到半分憧憬,半分雀跃?

  这个丫头,我看不透她……

  含章宫娴月殿,我走进这座冰封宫阁,幽蓝的鲛人灯跪列在长廊两旁,水晶帘影动,帘后的人露出隐约面容,美得让我惊为天人。

  月轮无华,远天之上挂着一轮红月。红得诡异,娴月殿冷入骨髓。

  “绿川冈地的君亦清,你可听闻过东皋的公子荻?”

  他在帘后冷冷开口,我依言颔首。

  “东皋的世子殿下,听闻是个荒唐无度的人。”

  他的唇边挽起无声的浅笑,水晶帘浮光掠影,鲛人灯泪落化珠,长跪不起。

  “含章宫柔兰阁,是人人艳羡的神仙宫阁,你身入含章宫,可知足吗?”

  我俯身下拜,对他恭敬行礼。

  “君亦清愿听凭公子差遣。”

  话音落,幽蓝灯火瞬间黯淡下来,耳边仿佛听到了无数错落的笑声哭声,汹涌而至,涌进脑海。

  是谁在笑?是谁在哭?

  是这座宫殿的魂魄吗?

  为谁而笑?又为谁而哭?

  心里一片模糊,眼前所见,惟有公子兰潋滟的眉眼,正望着天上的那轮红月。

  水晶帘后转出一人,深紫宫纱,豆蔻红甲,她说她叫连真,是这个宫里的[老人]。我匆匆望她一眼,叫了声姑姑。

  连真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修长的指甲,抬起我的脸,她的眼中满是审视,仿佛想看透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着谁。

  “君家寨少主人,你可认识花家寨的不语丫头?”她轻声问道,唇边的笑浓艳刺眼。

  我点头,算是作答。

  连真呵呵笑着,摊开手掌,掌心里一枚玉珏流光剔透,闪过华彩。

  “这玉是柔兰阁里的出宫玉符,前几日含章宫冼觞阁主交给我时,曾说有人凭此珏擅自出宫去了,你猜那人是谁?”

  我一怔,凝神望她,她的唇边泛滥着无情的笑容,和水晶帘后的那人分外神似。

  “你不信吗?其实我也不信,怎奈有宫卫佐证,那日确实是不语丫头拿着这玉去了洗天池,之后还有番[巧遇]呢。”

  连真的话,字里藏字,绵中有针,我细细体味,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那丫头,此刻可知自己命在朝夕?

  “含章宫里的玉珏,大体都是一个样子,惟独柔兰阁中这块,却是件神物。不语丫头时常来柔兰阁,想偷玉出宫,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错在不该拿了柔兰阁这块,更不该未经禀明擅自离开。”

  “玉绝不是她偷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住,连真挑了挑眉,唇边笑意更深。

  “你倒也深谙她呢,可见情意深厚。这玉确实不是她偷的,是有人想假手旁人引她出宫,小丫头不明其中道理,竟然上了人家的钩,乖乖地奉命去了洗天池。”

  “这娴月殿空了几年,总该有个新主子了。连浣私盗柔兰阁玉珏,原本只是想让不语丫头去见那人,公子生辰之日,流觞殿前献舞,公子拉着花丫头一番作戏,让有心人看在眼里,恨进骨去……”

  “连浣丫头设计骗走了流觞手中的玉珏,明说是放回柔兰阁顶替,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不语出去了,手里中玉,如此一来冼觞阁丢的那块,自然就可以推到小丫头身上。手段做得干净利落,滴水不露,可惜流觞错认了连浣是个贴心的,却不知她私自将冼觞阁的玉珏匿了,含章宫一时间丢了两枚玉珏,矛头直指花不语。”

  连真看我茫然不解,弹了下指甲,摇头叹道:“这些话,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我总归说给你,日后你慢慢就能明白。”

  “连浣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这外表看来一样的玉珏,里面大有玄机。柔兰阁的玉珏,怎可轻易落到旁人手里,从那日无故被她拿去,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只为了引出她身后的那个人,赔进去流觞丫头的性命。”

  “前几日,我露出想要争娴月殿主上的意思,花丫头向我举荐了你,你可知她打得什么算盘?”

  我无言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东皋的公子荻,外面传闻是个荒唐无度的少年,看他这几日行止,似乎也不枉虚名,但内中真性情,却是谁也不知。小丫头看他和华容公子之间暧昧不明,便要将你当作礼物献给他呢。”

  将你当作礼物送给他呢!

  当作礼物送给他呢……

  脑中一阵眩晕,我伸手撑在地上,久跪的双膝早已麻木,水晶帘后的光影,变得模糊不清。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含章宫吗?

  是世人传颂的神仙宫阁?

  为何此刻却像是吞噬人命的地府,森冷得让人害怕……

  我望向水晶帘后的公子兰,他的眉目隐藏在重重华影之下。

  “公子希望我如何做?”

  隔了半晌,冰冷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用东皋太子的性命,来换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

  他伸手拂开帘幔,走出阴影,站在高阶之上俯瞰着我。

  “她的性命。”

  我恭谨地弯下我的脊背,朝上磕下头去。

  “多谢公子成全。”

  一片飞花漫过眼前,记忆中的她,曾望着我幽幽低语。

  “君亦清,你记得今日所说的话才好。”

  半点青山露在天外,为什么她那时没有欣喜如狂,为什么她的眼中只有深锁的寥落?

  是她早就知道这传说背后的真实,或者,只有她身在三千世界外,笑看着眼中人?

  心痛得说不出话,我紧紧闭起双眼,仰天长叹。

  娴月殿选主前夕,连真刻意安排了我与她的[重逢],我从翠羽宫车中出来,看到她欣喜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脸上。

  她的笑容不再如儿时那般明艳,仿佛是包裹着无尽的惶惑不安,如雾里看花。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想从她的眼中看出愧疚。

  她笑着迎了过来,我装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每一句嬉笑言谈间,惟有心头漫过隐痛,才是真实……

  娴月殿中,我走到公子荻的身后,她愕然望着我,脸上虽是强撑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这一切不都是她计划中的安排吗?

  为什么还要伤心,为什么连我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公子荻手中握着冷艳,一双眼将我上下打量。

  他对我说,本公子今日如想毁了你,易如反掌。

  他说,花不语将你送给本公子,原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

  他说,你按照吩咐行事,本公子今日不会为难你,你随我回东皋去吧。

  他说的话,我全部记在心里。他让我装出被人凌辱的模样,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烈风撕扯着竹帘。

  竹影婆娑,乱如心绪。

  她破门而入,却在看到我的刹那停住了脚步。

  她眼中闪动的可是泪吗?

  她怎么哭了?

  记忆中的她,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啊……

  心里又开始无端痛了起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

  我的手,抓乱了身下的床褥,抓不去心里的痛。

  “为什么害我!?”

  为什么害我?

  告诉我……

  我掐住她的脖子,她仰面躺在我的身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心里无数声为什么,化作无言的泪水,从眼中划落……

  我恨她吗?

  我问自己,心中,找不到答案。

  紫芜轩的殿砖黑如墨玉,她跌坐在地上,我手中长剑指着她的咽喉,她的眼中无悲无惧。

  公子荻想要东皋的皇位,吩咐我那夜出手行刺。

  公子兰想要东皋太子的性命,以她的性命相换。

  他们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只有我,心中一片空茫。

  我该恨她吗?

  我问自己。

  她的满头青丝换作白发,在漫天飞雪中对我盈盈一笑。

  心中,依旧没有答案。

  柔兰阁的玉珏被我紧握在手中,她策马绝尘而去,身边伴着那个绿衫男子。

  皑皑白雪下,一纸墨字,我捡起那张纸,几行字落入眼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林中寒鸦空自悲鸣,暮色渐深,遍染在天地间……

  你一笑,天下醉,从不问我累不累。

  花长开,我长醉,钟鼓馔玉不足贵。

  转过身,我流泪,灼烧坚信的轮回。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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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猪吃老虎+团宠+架空+轻松搞笑】 姜禾当了二十年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一朝穿越,成为大盛朝的落难小公主 母妃被皇帝厌弃,宫人见风使舵,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便宜爹,宫里更是快遗忘她的存在 本想躺平的姜禾垂死病中惊坐起,不得不努力改善生活环境 没饭吃?没关系她自己种 没银子花?没关系她搞投资 起初太子等人只觉得这个皇妹过分可怜,免不了护着点,后来护着护着就放不下心了 正提防着小白菜被人拐走,却没料到宫中生事,皇帝突然驾崩,其他皇子残得残,伤得伤 百官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敌国,不得不将有能力应对局面的姜禾推上帝位 姜禾:……啊?你们认真的?女帝?我吗? —— 后来,看着大一统的局面,某不知名人士对姜禾进行采访:“请问您如何看待现在的这一切?” 姜禾摸了摸鼻尖,无奈回答:“如果我说我原本只是想当咸鱼,无意变成这样,你们信吗?” 某人眯了眯眸,神色危险:“对我也无意吗?” 姜禾连忙哄人:“怎么可能,对你是有意的!” 【被迫努力的咸鱼女主VS疯子但严重恋爱脑的男主】

娘娘您躺赢了

《娘娘您躺赢了》 【暴躁戏精小太后vs无情腹黑渣帝,双洁,无血缘,无节操苏爽】 一睁眼就多了个便宜儿子,还是属皇帝的! 独孤星阑表示……哎妈,人生巅峰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皇帝吾儿,请好好孝顺哀家! 皇帝陛下,“呵。” 朕并不想孝顺你,甚至还想抽死你。 ……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作为大周帝国最莫得感情的皇帝陛下,心甘情愿明明白白,后宫三千都拱没了! 皇帝陛下发现,这个小妖精真的有毒,一旦上瘾终生难戒。 算了,宠着呗

神秘复苏之我不怕死

“我叫林凡,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活着……”林凡穿越到神秘复苏的世界,向死而生,不断求活,多年以后,一个恐怖的诡异存在就此诞生……

救命!魂穿斗罗后我成了一枚皮蛋

别人穿越斗罗,不是身挂神级系统就是觉醒超级武魂,不然就是开局封号斗罗,上可左拥右抱美人,下可暴打武魂殿与唐三。而叶不落穿越斗罗,开局一枚皮蛋。不是她的武魂是皮蛋,而是她就是一枚皮蛋。一枚可蹦可跳犹如硅胶制作的皮蛋。 皮蛋算什么?算魂兽吗?皮蛋能成精吗?能修炼吗?怎么修炼? 叶不落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作为一枚万兽嫌的皮蛋,叶不落在第n次被魂兽追杀之时,终于遇到了个大美人。 当大美人自报姓名,叶不落大惊,这不就是某三的母亲?! 哇咔咔咔,主角还未出生,这样我黑大帅岂不是就可以迎娶大美人,将主角扼杀在摇篮之中,走上蛋生巅峰,称霸斗罗世界?! 然而她想多了,直到大美人献祭,她都没能化为人形。

大林和小林

大林和小林是一对孤儿,他们在父母双亡后,遵从父命返回到东山老家,由于他们遭遇到不同的坎坷经历,结果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其中他们经历怎样的艰难险阻,最后命运又如何?

穿成最后一只九尾狐

《穿成最后一只九尾狐》 易长乐穿到一本仙侠文里,成了一个身为三界第一美人的恶毒女配。 男女主在苦苦修炼,终于升为上仙。 易长乐:?我出生便是上仙。 男主苦苦修炼终于下凡去渡升为上神的情劫。 易长乐:身为神兽的我,升上神根本不用渡劫!

穿书后她成了万人迷

不就是吐糟了一句作者垃圾吗,竟穿成了书里同名同姓的花心女配!而且马上就要离婚成为炮灰!宁檬表示:她要抱紧老公大腿,逆转人生! 可怎么前男友遍地走,处处都是她的风流债? 当红天王很傲娇:“宁檬,这是我为你唱的歌。” 电竞高手小奶狗:“姐姐,你不在我拿不了冠军。” 就连原著男主都来凑热闹:“只要你跟着我,我可以为你摘星捞月!” 宁檬:?? 她默默回头,看向脸黑的老公,快要哭了。 求问,闷骚老公变身柠檬精,天天都在吃醋怎么哄?!在线等,挺急的! 【本书1V1,双洁,无虐,甜宠到底!】

爱淳爱

如果没有时光机,但有翅膀可以飞向美好吗?

肝在神佛世界

阴土势大,阳间欲坠。 没有科技大炮,没有修仙大能。 唯有那一尊尊竖立大地之上的神佛石像,艰苦庇护着苦难残喘的芸芸众生。 叩神拜佛,携神佛之威,是为:阳间行走! 只是欲承其力,定受其害。 人身血肉,承载神佛,必有代价。 【镇海大威真君】:四九神灵,祭拜即获得法水真身,可自由融入任何水中,并撬动自身十倍体重的水流。代价:身体逐渐液化。 【三尸慈姑菩萨】:四九佛陀,祭拜即获得血毒手,可抽取生物血液,制造毒素或回复自身。代价:身体持续腐烂,剧痛难忍。 【大威地藏世尊】:七九佛陀,祭拜即可获得大威天龙之力,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轰。代价:??? 还有诸如【杀心观音】、【三眼镇世神将】…… 穿越而来,有着二十多年唯物主义战士经验的关鹏,始终无法做到诚心祭拜神佛,也无缘神佛之力加身。 还好,跟随关鹏而来的四枚古字成了他的依仗——天道酬勤! 只要不断地练习,任何能力都可以无限制提升。 拔剑万次,剑意撕裂天空,收剑回鞘,关鹏扭身向后看去,往日耸立万丈的神佛石像。 好像,也不是那么高大……

通晓古今:我拥王爷稳坐江山

江时醒在人生低谷时,意外捡回家的烂铜盆,竟通向未知古代。不明身份的古代小奶娃,突然出现在她窄小的出租屋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流放被贬的王爷,奉她为神女,以命相抵,向她求助。遗失千年的大燕朝,层层拨开。 神壕富商掷千金求她手中遗失的文物,国家古研究院长向她虚心请教古金字的意义……证书在手,事业有成。 渣男求和,拜金校花求谅,她早就不放在眼里了。一心辅佐王爷夺江山,谋天下……

和穿来的儿子上综艺后爆红了

【娱乐圈+主综艺+直播】傅时遇穿了,穿回到了二十年前,年轻时的老妈被全网黑的时候。 正是因为这场全网黑,导致老妈退圈,最后甚至被黑粉追车意外死亡。 于是,手握未来剧本的他,决定帮老妈摆脱全网黑和死亡的命运!-改命第一步,老妈被黑粉泼开水,他拿伞挡住。 第二步,老妈被无良公司欺压,他搬出大律师让老妈解约。第三步,老妈上综艺被同公司艺人带节奏黑得更惨? 没事儿!老妈一脚踢开某艺人,带着他一起去!-综艺直播刚开始时:黑粉一号:抵制沈枝意! 沈枝意滚蛋!黑粉二号:有某女的综艺我绝对不看!黑粉三号:沈枝意给我死! ……直播开始几天后:母子二人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播间观众哈哈哈笑的像个二百五。 黑粉们:艾玛真香!两人的cp粉更是大胆发言:沈枝意踹了老男人你俩过吧! 真的!*只是……傅时遇在综艺里玩着玩着,突然发现,某期节目里出现的特邀嘉宾……怎么那么像他年轻时候的老爸? 可这个时候,老爸和老妈还不认识呀!他咋就自己跑来了?傅循表示:来证明一下我不是老男人。 本书又名#穿回老妈被全网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