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8章 赶考（六）鹬蚌和渔翁（上）

　　北京，外交部迎宾楼。

　　今天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远道从苏联赶到了这栋被中共代表团和中国工农红军前敌指挥部所占据的二层洋楼里面。他就是米夫同志——现任共产国际东方部副部长兼驻中国共产党总代表！呃，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毛泽东靠在一张藤椅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眉毛紧紧皱着。阴冷的目光在屋子里面扫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对上了米夫投过来的狠厉眼神，两人狠狠对视着。会场上的气氛也低沉到了极点，就连一屋子的明媚春光，都变得阴冷潮湿起来了。

　　米夫的来意，说起来是调解中共和日军的冲突，好让这场“亲者痛，仇者快”的战争早一点收场。本来日本人和国民党军开战，莫斯科方面是非常乐见的。就连克里姆林宫里面也传出许久未闻的大声欢笑，斯大林同志在那几天里面也格外的和蔼可亲，居然还破天荒地赦免了几个社会革命党人的“劳改”，改为剥夺苏联国籍，驱逐出境了。说起来是和死刑一样的惩罚措施，可实际上就是到外国去享福。

　　可是克里姆林宫里面阳光灿烂的日子没过几天，就传来了日军在济南会战中败北的“好消息”了！呃，至少全苏联人民都认为是好消息。紧接着又是日军移师天津，和中共红军屯兵北京的消息！一个是瓜分中国的盟友，一个是解放全人类的同志，他们双方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这下可让斯大林同志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了。

　　在斯大林看来，如果这一战，日本再败，那他们很可能就此熄灭了对中国的野心，而后必然会将扩张的方向再次转向苏联远东！甚至不排除中日联手的可能性。反之如果中共战败，则国民党很有可能利用这次机会真正统一中国！而统一后的中国自然也不是日本能够染指的。最后的结果也肯定会是中日联手对付苏联……

　　所以因为蒙古事变而被冷落许久的米夫便幸运地官复原职，搭乘着飞机来中国劝架了。只是中共方面的某些人，居然不领这个情，似乎是一心一意要和日本人打到底了！看起来还真是“社会爱国主义者”。

　　“毛泽东同志，你们在这里和比你们强大数倍的日本帝国主义对峙，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所谓爱国的虚名吧？我们可都是国际主义者！”米夫的语气有些冷，隐隐还带着几分怒意。

　　毛泽东微微摇头，显然对米夫的话也非常反感：“国际主义者就不要爱国了？那你们苏联人都不爱苏联吗？”

　　米夫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他大声叫道：“苏联是社会主义祖国，是全世界无产者共同的祖国！不仅每一个苏联公民要热爱它，就是全世界无产者也要热爱它，否则就不配称之为无产阶级！”

　　“哼哼。”毛泽东也忍不住了，他的情绪也同样有些激动：“你们苏联是社会主义祖国，那我们的这个‘联合政府’是什么？是资产阶级政府吗？如果是资产阶级政府，那共产国际为什么要指示我们参加？共产国际二十八条里面可有规定共产党是不能参加资产阶级政府的！”

　　米夫闻言一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了。毛泽东的情绪却依旧激动：“我们共产党人既然参加了领导了联合政府，那它就是社会主义的政府！既然是社会主义的政府，那它所领导的自然就是社会主义国家！所以我们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热爱这个国家……就像你们苏联人民热爱苏联一样！试问你们苏联人民能容忍英国或是法国在列宁格勒屯兵十几万，能容忍你们的国土上到处都是外国租界，能容忍你们的关税和海关为外国把持吗？能容忍一大堆不平等条约把苏联牢牢捆住吗？”

　　“这些……可以谈判解决。”米夫冷冷道。

　　“谈判？”毛泽东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站起身在屋子里面踱起了步子：“我们现在不正在和日本人谈判吗？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北方向南方一样收回关税自主，天津租界我们也可以暂时不收回，不过日军一定要全部撤退，大沽口我们也要修筑炮台。至于日本在满洲的满铁和关东州这些利益……暂时都可以搁置起来。可是就这几个条件他们也不肯答应，你说我们除了一战还有什么选择吗？难道在北京城里坐等失败，好让南方的国民党来统一中国？那样的话我们还不如在北京城下拼个轰轰烈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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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毛泽东同米夫唇枪舌剑，激烈辩论的时候。

　　济南万竹园西院的白云轩里面，罗耀国、邓演达、周恩来三人，却怡然自得地围坐在圆桌旁边，手上捧着茶盏，浅浅品着。娜塔丽则安静地坐在一边，守着红泥火炉，炉上热着一壶新茶，茶香馥郁，在小小的白云轩中浮动。

　　周恩来这两天差不多有一半时间是在天空中度过的。北京、武汉、延安来来往往了好几回，忙着协调各方立场，今天又乘着飞机来了济南。下了飞机便找到正在山东主持土改工作的邓演达，一起到万竹园里来和罗耀国喝茶聊天了。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寒暄的场面话，终于开始说起正事儿。就看见邓演达一脸严肃：“辅文兄，现在中共的红军在直隶平原和日军对峙，眼见就要开战了。可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实在是太差了，而且都是五花八门的万国牌，光步枪就有三种口径，机关枪也有四五种型号。火炮的情况更加让人担忧，大部分都是你们从日军手里面缴获的……不仅弹药奇缺，就是火炮本身也大多是残破不堪，只能勉强使用。你看能不能给他们更换上我们国民革命军的制式装备？”

　　周恩来微微一笑，附和道：“我党这次可是把老本都拿出来了，除了前期损失惨重的红二军团，其余五个军可都已经出动了。而且我党很快就将对天津日军发起攻势，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些侵略者！不瞒二位，为了这次直隶抗战，我党眼下可已经做好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准备了。”

　　罗耀国眉头一拧，轻轻摇头。目前中共突然表现出来的抗日热情真的很令人费解。难道白崇禧的分析不对？他们并不是想拖延些时日，等日军自己退兵。而是由于山东抗战的胜利，得出了日军战斗力不强的错误结论，所以……

　　“恩来兄，退一步海阔天空。”罗耀国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斟酌着用词：“其实中日之战打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算是胜利了……不赔款，不割地，日本还要归还青岛。如果就此停战，于国于民也都是有利的。再打下去似乎也……贵党不如就此罢手。日军从天津撤退的事情过上几年，等咱们的海军发展起来以后再来争取，你看怎么样？”

　　周恩来的热情似乎非常高涨，他摆了摆手，朗声笑道：“辅文兄此言差矣，目前日军已经是累败之兵，士气低落，这段时间只是龟缩在天津四周，根本是毫无战意。而我们中国人民却正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时候。现在不乘胜追击，彻底将日本帝国主义赶出去，更待何时啊？这样吧，我们现在也不要机步枪，只要你们提供一些重炮让我们拿去敲碎日本人的乌龟壳就行了，这样应该不为难吧？”

　　罗耀国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瞥了一旁的邓演达一眼，见到的也是一副莫名惊诧的表情。日军虽然在和国民革命军的战斗中损兵折将，可那并不表明日军不堪一击。恰恰相反，在山东之战中，日军特别是日军的炮兵和步兵都表现出了非常强悍的战斗力，只是吃亏在没有空中优势，结果被发展了俯冲轰炸机的国民党军给克制住了。要不然这一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现在中共居然要以二十余万装备简陋，训练也差强人意的红军、国民军去强攻固守坚固防线的十五六万日军！这个不是在找死吗？

　　周恩来却好像没有注意到罗耀国、邓演达两人的惊讶表情，用力舞动着右手，大声嚷道：“我们只要有两个重炮团，再加上你们的一个航空轰炸团的支援，就一定能打下天津，消灭盘踞在那里的十几万日军！到时候我们中国可就真的在世界上扬眉吐气了，不仅天津的租界要收回，就是关东州、南满铁路统统也要收回来，以后再也不许帝国主义在咱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了！辅文兄，择生兄，你们说是不是啊？”

　　看到周恩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罗耀国和邓演达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过了好半晌，两个人只是瞪着眼珠，打量着看上去有些兴奋的周恩来。白云轩内安静已极，到了最后，才听见罗耀国咳嗽一声，朝着周恩来点点头，笑道：“恩来兄，这个……两个重炮团的装备我也不能作主，只能报到军委会去，不过我会极力促成此事的。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不过日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强大的，你们红军也一定要小心谨慎，可千万不能轻敌。”

　　周恩来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他大笑着拍了拍手：“好！有辅文兄这句话，天津日军的末日就为期不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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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这些日子心情不错，毕竟他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面，这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民党的老大了，所以自然是觉得事事顺心……当然烦恼也有那么两点儿。

　　一个就是儿子蒋经国最近嚷嚷着要去考长洲岛海军军校三期，那个据说可是很难考的！而且身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老蒋，眼下还要装出一副以身作则的架子。后门能不开还是尽量别开，所以就给儿子报了一个什么补习班。呃，真是见鬼了，堂堂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儿子居然考个海军军校还要上补习班！每天还要开夜车复习功课到深更半夜。

　　第二个烦恼就是中共最近不知道吃错什么药？非得要和日本人去拼个你死我活！当然，共产党人要去鸡蛋碰石头，老蒋是没有一点意见的。只是蒋介石压根就不相信中共是真心要去送死，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自己一下子想不到而已，所以才烦恼得不行。

　　“哼……中共一定是在学当年罗辅文的招，扯着我们的大旗去吓唬苏联和日本！呵呵，这个罗辅文居然也没有看出来……”

　　说话的是杨永泰，老蒋的秘书长兼智囊。这会儿手里拿着罗耀国送上来的报告细细看着，不时的还嘲讽几句。蒋介石坐在上首批阅着几份文件，听见杨永泰的评论，眉毛一扬，竟隐隐些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畅卿，你的意思是中共不会去进攻天津？只是摆出一个姿态来给苏联和日本看？”蒋介石放下手中的纸笔，轻轻点头，一双鹰眼直视着杨永泰。

　　杨永泰只是不住的冷笑：“他们是在‘装自杀’给苏联、日本看的。介公您想想看，如今的中国，跟咱们国民党分庭抗礼争天下的，除了中共还有谁呢？如果中共的红军在天津和日军拼光了，这个中国不出一年就可以被咱们统一了。到时候……日本和苏联只怕就都不能安枕了吧？所以……呵呵，日本和苏联最后只能让步，这样中共就可以不战而胜了！这一招和民国十三年底，罗辅文拿着共产主义的大旗去吓唬英美法可是如出一辙的。”

　　蒋介石微微皱眉：“那咱们眼下应该怎么办呢？不给他们武器装备吗？这样……”说到这里，蒋介石又摇了摇头：“这样也不妥，中共眼下将调门提得那么高，咱们要是不适当表示一下，只怕要被人落下话柄的。只不过两个重炮团的装备就这样出去了，实在是有些肉痛啊！”

　　杨永泰不以为然地淡笑一声：“重炮团咱们当然不能给他们了。他们借了咱们的大旗去吓唬苏联、日本，结果咱们还倒过来给他们好处，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以我看我们国民党干脆也高调宣布准备北上直隶，和中共的红军、阎百川的晋军、张雨亭的奉军、冯焕章的国民军一起联合抗战，来个全国各派大团结！”

　　“全国各派大团结？那以谁为尊呢？”蒋介石看着杨永泰，缓缓摇了摇头：“如果以共产党为尊，咱们不就拱手让出了抗战的领导权？如果以我们为尊，那他们自然可以继续向我党索要补给，这个还是不妥。”

　　杨永泰冷冷一笑，摆了摆手：“直隶是奉系的地盘，在他们的地盘上和日本人打仗，当然应该听奉系的安排了。呵呵，眼下中共未尝没有借着直隶抗战的名义去争北方联合政府老大的意思，咱们就力捧奉系来做这个老大！”

　　“奉系能答应？”蒋介石迟疑了一下又道：“他们可是日本人一手扶植起来的，这次山东抗日他们的积极性就很低，派了一个张宗昌出来，结果最后还当了汉奸。”

　　杨永泰沉沉一笑：“那样他们不是更需要洗刷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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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克里姆林宫的灯光有一次迟迟不熄了。在那间决定着世界革命前途命运的办公室里面，苏联的伟大领袖斯大林同志又一次叼着那只标志性的烟斗，在缓慢地踱步了。手上捏着一份刚刚由共产国际转送过来的文件，这是共产国际东方部副部长米夫发过来的急电。米夫在电报上告知了斯大林中共中央目前的“右倾冒险主义”苗头，和“社会爱国主义”倾向，建议共产国际应立即设法“帮助”中共改变目前的错误路线。

　　“这些中国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斯大林吸了口烟，踩着毛绒绒的地毯来到了刚刚悬挂出来的军用地图前。这张地图是中国直隶地区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明了中日两军对峙的最新形势。

　　中共的红军以北京为中心展开了防御阵地，虽然眼下还没有完全到齐，不过也已经集中了十五六万大军了，而且大部分都是从绥远调集来的红军！根据米夫的报告，如果全部到齐的话……会有二十二万大军，主力红军六个军团中的五个都会出动，剩下的那一个，就是在山东之战中遭受严重损失的红二军团。也就是说，这一战中国工农红军一旦战败，中共很有可能会被国民党吞并！同时国民党也极有可能在整个中国建立起独裁统治！到时候整个苏联的后院可就都处于中国帝国主义的威胁之中了。

　　此外，日本恐怕也是难以信任的。苏联的后院太辽阔，资源也太丰富了。以日本这样土地狭小资源贫瘠的岛国又如何会不动心呢？而且……那么一大块地盘，中日两国来分的话，也是很宽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