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7章 备战（六）套中套

　　在海参崴王仲义官邸的会客厅里面，已经高高低低地坐了好些人。有洋人也有亚洲人。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被中国共产党收罗过去的那个爱国将军张学良和中共特科负责人顾顺章都在其中。大家都在围绕着一个个子高，不过长相颇为俊朗的欧洲人在低声地谈论着什么。随着会客厅的发门被两人侍卫推开。会客厅里面的人都站了起来。然后就看见王仲义以一种有些刻意的热情姿态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直冲着张学良走来。大声打着招呼：“汉卿兄，当日哈尔滨一别，真是长远未曾谋面了！”说着他又瞧了眼那个长相不凡的欧洲人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别尔津同志了吧？”

　　张学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指着那个欧洲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斯大林同志的特使，苏联工农红军情报部部长别尔津同志——这位就是王仲义将军，现在也是海参崴方面的军队总指挥。”

　　而别尔津同志，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开口就是流利的中文：“王将军，斯大林同志已经决定原谅你们中国托派的过失，还可以将乌苏里斯克和符拉迪沃斯托克两地借给您和您的军队驻扎，如果您真能帮助苏联消灭托洛茨基这个罪人的话！”

　　别尔津大声说出了斯大林的条件和要求。目光带着一点威胁紧紧盯着王仲义。他的话说得很清楚，斯大林想要的是托洛茨基的生命！而不是让这个祸害再一次流亡，只有拿托洛茨基的生命来交换，王仲义才能“借到”乌苏里斯克和符拉迪沃斯托克。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苏联红军的毁灭性打击！

　　但是王仲义的脸上却毫无表情，虽然之前他一直都希望通过出卖托洛茨基来换取一块称王称霸的领地，不过当这个目标几乎要已经实现的时候，他的脑子却又冷静下来了。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道：“我的计划必须要莫斯科方面的配合才能完成。托洛茨基现在非常谨慎，到哪里都有整整一个营的卫兵保护，而且在海参崴城里面有一个师的部队全都是由科雷马山里面的劳改犯组成的，托洛茨基就是好像他们的父亲，如果我在海参崴城里面动手，就得和他们来一场火并！此外日本人也是支持托洛茨基的，他们在金角湾里面有军舰，托洛茨基随时可以登上日本军舰逃脱。”

　　别尔津盯着王仲义看了几眼，淡淡地道：“那你要苏联方面如何配合呢？”

　　“苏联红军要先撤退到乌苏里斯克以北……虽然托洛茨基轻易不肯离开海参崴，不过夺取了乌苏里斯克这样重要的城市，他还是要到前线去视察慰问一番的，只要他一离开海参崴……别尔津同志，我们就可以安排一队苏联红军的突击部队在路上埋伏……”

　　“什么！”别尔津一挥手，打断了王仲义的话：“你是说要用苏联红军的突击队下手？那你们打算做什么？”

　　王仲义耸了耸肩，咧嘴笑道：“我可以让你的人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

　　……

　　书房中，罗耀国翻阅着几封外交部送来的报告，多是英法德波等国大使的明示暗示，矛头也全都指向了高举着革命旗帜的托洛茨基。英法的态度自不必说了，扶植罗曼诺夫王朝复辟本来就是他们支持《反共产国际协定》的先决条件，在他们看来复辟俄罗斯帝国的第一步就是让阿娜斯塔西雅女大公在海参崴加冕成为女皇。而大波波自然是追随英法，毕苏斯基的亲笔信也通过波兰驻华大使馆送到了罗耀国的案头。此外希特勒对托洛茨基的政权也同样是深恶痛绝，原因却是因为托洛茨基的犹太血统。

　　现在看起来英法德波在这个问题上已经协调了立场，准备一起干涉苏联内战了，这个局面对中国来说倒也未必不利，毕竟他们的干涉会给原本已经非常激烈的苏联内战再加把火，将来的灭苏之战就容易打了，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隐忧，就是干涉苏联内战的主导权不免会从中国手中转移到英法手中，而且大量的日本陆军也会作为干涉军的主力在海参崴登陆。

　　轻轻响起了敲门声，娜塔丽在外面道：“辅文，伊沙小姐求见。”

　　罗耀国怔了怔，他知道伊沙就是永田伊沙，那个娜塔丽视作为宿敌的日本美女间谍，现在娜塔丽居然会主动为她通报，看起来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娜塔丽，请她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端着红漆茶盘的娜塔丽领着伊沙缓步而入，两个美人儿都步态轻盈，端庄高雅，伊沙穿着一袭红色宫廷长裙，宛如是一个东西合璧的洋娃娃一般，我见犹怜；而娜塔丽则是穿着陆军墨绿色的衬衫，胸前高高隆起，还打着领带，袖口也卷起老高，露出大片雪白色的肌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娜塔丽泡了两杯香茗，放了一杯在沙发边的大理石茶几上，请伊沙小姐坐在沙发上，又将另一杯放在了罗耀国的办公桌上面。自己则站到了罗耀国的背后，仍然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紧盯着永田伊沙。

　　罗耀国端起茶盏品了口，问道：“伊沙小姐，在武汉住得还习惯么？”

　　永田伊沙点点头，说：“就像在家里一样，谢谢辅帅的照顾。”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流露出的感激之色看来不似作伪。

　　罗耀国轻轻转动手中的茶盏，思索了下，笑道：“永田先生又有什么口信要小姐转达么？”

　　“还真让您给猜着了，是义父托我给你稍个口信。”永田伊沙腼腆地笑笑，虽然这间屋子里的罗耀国和娜塔丽都知道她是一条心肠歹毒的美女蛇，不过伊沙小姐还是非常敬业地用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努力吸引着罗耀国。

　　过了会儿，永田伊沙问道：“辅帅，您应该知道苏联红军情报部长别尔津已经秘密到达海参崴了吧？”

　　罗耀国微微点头，别尔津是两天前搭乘王仲义的专机从北平飞到海参崴的，虽然中共已经竭力保密，不过还是在北平南苑机场被国民党特务发现，而日本方面应该是在被其所控制的海参崴机场发现了这个特殊的客人。至于托洛茨基是不是得知了别尔津的来访，那就不得而知了。

　　罗耀国放下茶杯，说道：“别尔津到了海参崴以后还同王仲义见了面，不过他们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我们却不知道，估计是我这个把兄弟想要出卖托洛茨基给斯大林吧？永田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永田伊沙轻轻点头，笑道：“至少在现阶段我们同斯大林先生的看法是一致的，托洛茨基的存在已经成为阻碍我们事业前进的绊脚石，有他在海参崴一天，帝国就不能公开派遣大批陆军干涉苏联内战。不仅是帝国陆军不愿意支持一个打着共产主义旗帜的革命者，就是托洛茨基本人也不想让一个帝国主义国家的军队公开踏上苏联的领土……他的这种奇怪的思维，已经使我们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地步。所以帝国对托洛茨基先生的消失还是抱着乐见的态度。

　　只是在托洛茨基消失以后，帝国不希望苏联远东回到斯大林的手中，而且日本也不想看到王仲义和斯大林达成某种妥协，相信这也是贵国的意思。此外，为了维持苏联的内战状态，届时帝国希望可以派遣大约十万名陆军进入苏联远东地区，并且希望能够取得贵国的谅解。”

　　听永田伊沙说完了永田铁山的建议，罗耀国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端起茶盏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

　　永田伊沙前脚刚走，罗耀国的叔叔，已经转任国民政府副主席的罗翼群后脚就到了侄子家里串门子了。这个罗叔叔之前在行政院的任上是忙得四脚朝天，一年到头和罗耀国也见不上几面，中共在《红星报》上面说他们叔侄俩狼狈为奸还真是天大的冤枉了。不过现在罗翼群当上了国民政府里面最清闲的国民政府副主席，倒是常常就往蓓庐走动，开始和侄子密谋起军国重事来了。

　　罗翼群到蓓庐的时候乃是黄昏时分，罗耀国请他到了后花园，说是要叔侄俩好好喝两盅。

　　蓓庐的后花园不大，不过正值盛夏，花圃争奇斗艳，脚下细草如毯，倒是令人神清气爽。

　　凉亭里，架起了一个娜塔丽让人打造的西式扒炉，石桌上，摆了几份水果色拉和法式浓汤，还有几瓶用冰镇着的青岛啤酒，这个青岛啤酒原先是德国、英国商人所合资开办的，后来被日本公司收购，到1928年山东之战后又被国民政府以五十万法币所收购，现在又成了上市公司，大部分股权都被上海的江浙商人们所控制。在这个炎炎夏日，喝着冰镇啤酒，吃着波兰口味的法式西餐，倒也是别有风味的。

　　不过当罗翼群见到是金发碧眼的娜塔丽在那里摆弄着各种食物和餐具，就不由得微微皱眉，娜塔丽做饭的手艺可远远比不上泡茶泡咖啡，她那一手波兰味儿的法国菜在吃惯粤菜的罗翼群眼睛里，要怎么古怪就怎么古怪。特别是那个几乎是半生的牛扒……

　　“叔叔，刚才永田铁山的代表告诉我，他们想在除掉托洛茨基之后直接派兵到远东，干涉苏联内战，第一批出兵的规模就有可能达到十万人！”罗耀国一边喝着冰啤酒，一边将永田伊沙的来意细细说了一遍。

　　罗翼群微微摇头，语重心长地道：“辅文啊，你要做的事业是不容易，可是也要当心各方面的暗箭，既有国际上面的，也有国内的，比如上次的青年军事件就差一点酿成大祸，你现在同日本人暗中往来，如果被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借机生事呢！”说完这话罗翼群又叹了口气：“十万日军要在海参崴登陆，只怕是没有按什么好心呢！到时候会不会把王仲义的人给排挤出来？”

　　罗耀国微微一笑，说道：“要真那样才好了呢，就让日本人去和斯大林死磕，咱们坐山观虎斗。只怕那些日本鬼子没有那么笨！”

　　罗翼群点点头，脸色也缓了：“你呀，就喜欢干这种与虎谋皮的买卖。可是你能和日本人勾结，他们日本就不能和斯大林勾结么？这种可能性你可别以为没有，我和汪兆铭讨论过这事儿，日本人的事情很不好说，宇垣一成、永田铁山这些当权的或许还知道些轻重，不过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日本这个民族是很短视的，他们看不到长远的利益，只图眼前痛快。如果斯大林肯下血本，没准日本人会把托洛茨基和王仲义给一块儿卖掉的。”

　　罗耀国沉吟了一会儿，扭头问正在摆弄牛扒的娜塔丽：“娜塔丽，你怎么看？斯大林有没有可能同日本人妥协？”

　　娜塔丽淡淡一笑：“除了托洛茨基和沙皇，斯大林可以和任何敌人妥协，其中当然包括日本。”

　　罗耀国沉声道：“还有我们，斯大林也绝不会同我们妥协的！”

　　罗翼群微微点头，道：“辅文这话没错儿，那你再说说，如果日本得到阿穆尔河以南，乌苏里江以东后同苏联结盟，我们有什么反制的招儿吗？”

　　罗耀国默然，只怕中国在击败苏联之前还是拿日本没辙，不但不可能出兵去和日本打一架，搞不好还要继续安抚日本，以免他们在中国进攻苏联的时候在背后捅中国一刀！当然，日本也会因为勾结苏联而失去英国的支持，而一个被西方社会抛弃的日本到了1939年只怕也就无力染指英国美国荷兰的殖民地了。这样一个实力较弱的日本则又会成为英美遏制中国的工具！

　　罗翼群又叹道：“看来我们同日本还是一山二虎呀！所以不能让日本一家单独干涉苏联内战。”

　　“叔叔的意思是联合干涉？”罗耀国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一拍石桌，大笑道：“实在是高啊！让英法德波还有咱们都一起出兵，至少要让德国、波兰出兵，加上咱们和日本就是四国军队相互牵制着，日本如果敢有贰心就是和其余三国过不去了！”

　　罗翼群点点头：“最好能让英法也出兵，哪怕是象征性的出一点也行。有了他们的招牌，日本就不敢有异心了。”

　　“不过前提是要在海参崴复辟罗曼诺夫王朝，并且得到英美法等列强的外交承认才行。”一旁正在摆弄着牛扒的娜塔丽提醒道。

　　……

　　就在围绕着海参崴还有整个托洛茨基派红军的前途命运所展开的一连串密谋的同时。谢丹卡山脉攻防战似乎也已经分出了胜负。苏联红军的疯狂进攻，在超过了一定的限度之后，也有终结的时候。在付出了近十万人的伤亡之后。苏联红军实现囤积的作战物资弹药已经基本消耗殆尽，而通过一条上万公里的铁路辗转运来的物资又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支持五十万大军的持续作战。布琼尼痛苦地望着面前付出了太多牺牲的谢丹卡山一线的阵地。终于下达了收缩的命令。这支已经连续苦战数月，元气大伤的军队根据斯大林的命令将要收缩到乌苏里斯克以北构筑防线，等待增援和物资从苏联西部地区运来。总算这一次斯大林没有固执得要求这支军队在敌军的谢丹卡防线上耗尽全部精力，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溃败，而非有秩序的后撤了！

　　1932年9月12日，在谢丹卡战役开始后的第六十六天，苏联工农红军远东方面军司令员布琼尼终于下达了远东方面战线全线后撤的命令。苏联红军不甘心的逐次收缩。丢下了被打成修罗场一般的战场，还有成千上万具腐烂发臭的尸体，向北退却了。

　　而林育容站在一处高地，举着望远镜看着苏联红军的收缩。他也忘不了这场长达六十六天的血战。这是一场攻守双方总共动员了超过八十万人的大会战！至少有十万人在这次会战中丧失，还有差不多的战士身负重伤或失踪……整场战役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过胜利者无疑是自己一方！林育容终于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身边那些和他一起经历苦战的黄皮肤或是白皮肤的军官也都喜笑颜开地围了上来。

　　林育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唐瑶道：“斯大林在今年是没有力量再发动进攻了，咱们又拖过了一年……到了明年或许一切都会发生变化吧？”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唐瑶一眼，放下望远镜，回过身朝自己的指挥部走去。

　　唐瑶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却是苦苦一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到了明年说不定我就是个什么侯爵了吧？这个世道真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