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4章 债台高筑（三）

　　纽约唐人街的中心，伫立着一栋纯中式的建筑，青砖碧瓦、飞檐斗栱、画梁雕栋。在气势威严的门楼之下，“安良总堂”四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镌刻在黑底木匾之上，看笔迹似乎是陈炯明写的。

　　安良总堂的大门口肃立着两排穿着中式短打的汉子，一个个精神抖擞，面色严峻，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样子。一个约摸六十岁，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满脸和善笑容的华人老头儿，正背着手立在敞开的大门中间。他就是北美华人社团的领袖，安良总堂总理司徒美堂。

　　陪同罗耀国一起来拜码头的是孔祥熙，他和宋子文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也认得司徒美堂。一走下轿车，孔财神便轻轻拉了一下身旁的罗耀国，低声道：“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就是司徒美堂，美国的华人都管他叫叔父的。噢，他可是和大总统一辈的，脾气也大，说起话来也……总之你可别得罪他。”

　　听了这话儿，罗耀国的脸儿上闪过一丝无奈，这国民党也太讲长幼尊卑了吧？明明已经是政敌了，还那么客气做什么？不过心里面虽然这样想，面子上却只能笑成一团春风似的，上前两步，躬身拱手道：“后进晚辈，广东梅县罗耀国，见过叔父。”

　　“嗯，年青人，不错，不错。”司徒美堂也忙笑着拱手还礼，他虽然看不惯国民党右派的独裁专制，可是既然是他下贴子请人家上门的，自然礼数还是要讲的。稍稍寒暄了几句，司徒美堂便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笑道：“辅文、庸之两位老弟里面请，今天老哥我略备了一席酒水，是给两位接风洗尘的。”

　　宽大的客厅里面，已经摆开来一席酒水，满满一桌都是各式的精美的粤式卤味冷菜。又是一番例行的客气话儿，宾主双方才分头落座，罗耀国坐在司徒美堂的左首，孔祥熙则坐在右首，另外还有几个白白胖胖商人模样的侨领作陪。大家边吃边聊，倒也是相谈甚欢。

　　司徒美堂虽然人在美国，可是却一直关注着国内的局势变化，自然对眼前这个年青的国民革命军元帅的情况也了解不少。知道他在国内战争和中东路战争中所立下的赫赫功勋，更知道罗家叔侄现下在国民党中的庞大势力。还知道眼下国民党采取的很多政策都和这个人的推动有关。而这些政策眼下却是受到了颇多争议，毁誉参半，甚至是毁多于誉！至于这次罗耀国到美国来的目的，他也已经透过在总领事馆中的眼线，掌握了个大概，似乎又是最让国人厌恶的借洋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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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罗耀国和司徒美堂把酒言欢的同时，万里之外的中国北京却已经是深夜了。远远望去，这座辉煌的古都在夜色的笼罩下，已经是宁静一片，除了偶尔有几处房屋还闪烁着隐约的灯光，其中就有副总统张作霖的官邸——顺承郡王府。

　　座王府位于北京西城区，是原属于满清开国八大铁帽子王勒克德浑的顺承郡王府，现在归了中华民国的副总统兼奉军大帅张作霖居住。今晚这里却是灯火辉煌，正殿之内，一席夜宴，也才刚刚到了宾主尽欢的时候儿。

　　“张大帅，从目前所发生的情况来看，国民党的势力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再也没有力量扩张了。而且他们眼下很明显已经陷入了财政危机，只能依靠向列强大规模的借贷来渡过难关。除此之外，恐怕就是滥发纸币了！根据国民党左派同志的消息，目前国民党的法币发行量已经从最初的十亿元，猛增到了目前的两百亿元！短短三年时间，就猛增了二十倍，这样下去离法币变成的废纸的时日恐怕也不会太远了吧？而在我们三家的地盘之上，现下可还在流通着这些马上就要成为废纸的货币呢！一旦法币崩溃……咱们的经济只怕也要受到拖累，不知道大帅、少帅、潘先生，还有竞公（陈炯明）有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呢？”

　　说话的是中国共产党的领袖周恩来！这个时空的历史真的蛮有意思的。现下内战不打了，原本的仇敌纷纷坐下来把酒言欢，商量着怎么用经济竞争的法子把国民党反动派挤垮。而竞争了几个月之后，中共的大神们终于发现，原来货币发行权也是经济竞争的重要项目。如果他们的货币被国民党控制的话，人家只需要印刷一点纸币，就能把苏区人民辛辛苦苦劳动创造出来的财富统统掠夺走……这样实在太反动了！

　　“馨航，你怎么看呢？”张作霖抿了口酒，笑吟吟地看着身边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穿一身中式长袍，戴着副圆眼镜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叫潘馥，是清末的举人，号称“江北才子”。眼下是奉系经济方面的总管，民国十五年取代了因病退休的王永江出任了奉天官银号总办，现在又出任了奉军军政府（统治奉军地盘的地方政府）总理。

　　潘馥忙笑道：“回大帅，目前国民党正在和美国方面谈判，准备将法币和银元脱钩，转而和美元挂钩。这样一来只怕对我们北方的经济会有较大的冲击，所以军政府也一直在寻找对策。”

　　这时一旁的张学良突然插话道：“这美国经济繁荣国力强大，和美元挂钩应该不会对经济有什么冲击吧？”

　　潘馥轻轻叹了口气：“少帅有所不知，现在我们中国的货币实行的都是‘银本位’。不论是国民党的法币，还是我们的奉票，或者是苏维埃政府的钞票，都是和银元挂钩的，同样银元也是合法的流通货币。可如今，国民党的法币一旦和银元脱钩转而盯住美元的话，那各种货币之间的比价可就全都乱了套啦！这个美元的汇率可不像银元那样稳定，一直是上蹿下跳的，这样的话，法币兑换银元的汇率不也要巨幅波动了吗？”

　　张学良笑呵呵地点点头，好似是听懂了，眼睛瞥了向了周恩来，笑道：“恩来兄，既然法币的币值不稳，那我们北方自然不能再让它流通了，只是……要用什么货币来取代法币，贵党有没有好的提议呢？”这个好像是有点“货币战争”的意思了。

　　周恩来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苏区眼下的经济总量是不能和你们奉系的地盘比拟的，就是比起致公党领导的山东也大大不如。这个货币改革的主意，还是应该由你们奉系来拿，我党只是参与。”

　　“馨航，你们官银号有主意了吗？”张作霖笑了笑，又问身边的潘馥：“眼下咱们的奉票整理差不多也完成了吧？”

　　“回大帅，已经完成了。”潘馥一脸谦恭的答道：“官银号以六十块奉大洋券兑一块银元或是法币的比价，已经把全部流通在外的奉票都回收了。接下去，我们还有发行新的大洋券的计划。”

　　张作霖咂了口酒脸上笑容不减：“嗯，好，是应该要发行新的钞票，以促进经济发展的。只是……老百姓还相信咱们的官银号吗？”

　　“这个……”潘馥苦苦一笑，摇摇头：“有一定的难度，不过好在眼下法币也开始不稳，而且还同银元脱钩去盯住美元了……这个美国嘛，咱们东省（指东北）的老百姓是不大了解的，如果是盯住日元就更不好办了。”

　　周恩来看到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咳了一声，缓缓道出了中共的提议：“老百姓现在不怎么相信奉天官银号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毕竟这个奉票曾经伤害过他们。其实不仅是奉天官银号，只怕是任何一家被我们各派势力单独控制的‘中央银行’所发行的纸币老百姓都是心存疑虑的。我党的意思是，咱们北方的货币发行应该由北方各派联合起来组织一个‘发钞行’，然后再接受民主人士和民族资本家的监督。发钞行的董事会采取三三制，即奉系控制三分之一，我们和致公党可能还有青年党控制三分之一，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民族资本家控制三分之一。这样的话，‘发钞行’自然就不会滥发钞票，也没有滥发的可能性了。老百姓自然也就放心大胆使用我们发出来的钞票了，他们的法币也就会退出北方市面了。”

　　周恩来的建议一出口，宴席上的众人突然间就觉得眼前一亮。这个钞票归根结底就是个信誉，只要信誉能立起来，废纸也能当成真金白银来使的。而要建立信誉，就要首先确保钞票不滥发，或者是让使用钞票的人相信，这个钞票是不会滥发的……而建立一个由各方共同控制的“发钞行”，似乎正是确保钞票不滥发的最佳手段！

　　看到众人脸上精彩的表情，周恩来便知道此事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其实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中共想出来的，而是陕北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章乃器的提议。章乃器所提出的“联合发钞行”的核心思想就是：独立运作从根本上杜绝滥发钞票。初步的设想是集合北方各派组建“联合发钞行”发行一种和白银挂钩的坚挺不会贬值的纸币，来和汇率不稳的法币竞争。争取用数年时间把法币从北方市面上驱逐出去，甚至能和法币争夺南方市场……

　　“这美元在东北或许不怎么出名，可是在北京和天津却是如黄金一样坚挺的！事实上美元就是金本位的，这个金本位比起银本位可要牢靠多了。”这时陈炯明突然开了口，听他的话，似乎是在泼冷水。正在周恩来想出言解释的时候，陈炯明忽然又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眼下法币的发行量这么大，我就不相信他们手里面有足够的美元储备！”

　　“竞公的意思是……”周恩来微微一蹙浓眉，满脸疑惑地望着陈炯明。

　　“挤兑法币！”陈炯明冷冷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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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辅文老弟这次来美国，打算借多少洋债，又要用什么做抵押呢？”地球的另一边，安良总堂里面的酒宴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开始步入正题了。

　　罗耀国轻轻转动酒杯，琢磨了一会儿，笑道：“不瞒‘叔父’，昨日小侄刚刚和洛克菲勒家族的小洛克菲勒谈妥了军火、造船、钢铁、有色金属四大公司在美国上市的业务，而且还有用这四家公司的官股、河南的煤矿，和在建的‘新海大铁路’的一半股份抵押贷款，总计可以筹集六亿美元！其中上市可以筹集至少两亿美元。‘叔父’觉得这个生意做得亏还是不亏啊？”

　　“这个当然不亏啦！不仅不亏，还赚了大钱了！”一旁的孔祥熙似乎有些喝多了，这会儿挥舞着手臂插话道：

　　“‘叔父’您算算看呢，两亿美元，就是七亿法币啊！整整七亿啊！他们军备部开张三年的总经费也不过七亿元而已。而投入到这四家公司里面的钱，算上商股撑死了也就五个亿！眼下造船厂卖出去一半股份，钢铁厂、军火公司、有色金属公司各卖出去三成股份。就有了两亿美元。而且还是最低的估计，如果发行的好一点，可能就是两亿五千万美元啦！也就是说咱们用顶多两亿法币的成本，换到了最少两亿美元！一个上市就赚了五亿法币！差不多就是三亿多两白银……这才是个开头，此外还有铁路公司、电力公司、银行等一大堆的大公司要来美国圈钱，我估计等咱们这些公司都发行完了，大清朝赔出去的银子差不多就都给辅文老弟骗回来了……哈哈哈……”

　　司徒美堂愣了又愣，一双锐目在两个“卖国贼”的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两个人不像是好人……不是卖国贼就是骗美国投资者钱的骗子！只是那个小洛克菲勒就这么好骗？司徒美堂摇摇头：“辅文老弟，据我所知那个小洛克菲勒在生意上的精明可不亚于其父，你们和他做交易，会不会……”

　　罗耀国笑了笑，摆了摆手：“叔父有所不知，这个小洛克菲勒才不傻呢！目前美国股市疯涨，股价高昂，而咱们的那些公司有确实是不错的资产。所以发行的时候肯定会受到投资者的追捧，他们公平信托公司是没有一点儿风险的。而且两亿美元的股票承销，他们利润只怕也要有一千多万美元呢。”

　　“噢，我就知道小洛克菲勒不会做赔本买卖的……只是你们圈了两个亿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找美国人借钱呢？他们的钱是好借的吗？万一还不了……”司徒美堂摇了摇头又道。

　　罗耀国笑吟吟看着眼前这个洪门大佬：“万一还不了，美国人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呢？如果咱们欠美国人四百万美元还不了……那是我们的问题。可咱们要是欠美国人四亿美元，甚至是四十亿美元还不了，那就是美国人的问题了！而且万一要是日本、苏联要来欺负咱们，这个美国为了收回他们的贷款，恐怕不得不想办法帮帮咱们了吧？”

　　有这样的事情？司徒美堂瞪大了眼珠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他细细一想，也是有道理的。好像他们安良总堂的高利贷业务也是这样的，要是那个欠债特别多的主，在外面被仇家追杀的话……还真是要派兄弟带上家伙去保护的，要不然这个钱就收不回来了。

　　司徒美堂沉吟了片刻，脸色也渐渐好转了一些：“辅文老弟，不瞒你说今天老哥请你来，就是想问一问，眼下正美国忙着上市的那些中国公司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投资啊？”这话一出口，那几个商人模样的侨领一下子全都眼睛放光，紧紧盯着罗耀国。

　　罗耀国闻言一怔，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原来这司徒美堂找自己来吃饭真正的目的是侃股票！眼下的美国资本市场看来是红火的不得了，好像人人都发了大财。这些颇有些积蓄的华侨富商们也都动了心思，不知道这个司徒“叔父”想不想也炒上一把呢？只是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叔父’，这个股票买卖毕竟是投机，既然是投机一把，那就没有稳赚不赔的事情。而且……股票市场的定价恐怕也不是公司的情况完全一致的吧？如果各位想知道的是军备部拿到美国上市的公司到底值不值这个价，我的答案就是值！只是我可不能保证你们买了它们就一定赚钱，我只能保证这些公司每年都会有不错的盈利并且能派发一定的股息。此外呢，我给大家提一些建议，其实眼下投资已经上市的公司，还不如投资那些还没有上市，可是发展前景良好的企业。比如，现在河南省就有许多煤矿在等待着真正有实力的投资者，南中国各地也有许多发电厂等着大家去投资，些都是稳赚的。此外，这次我们到美国来还有一些合资项目，比如明天要和安德鲁·梅隆先生谈判的项目中就有广西的铝业公司，这是和他们家族控制的美国铝业合资的，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做主让大家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