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8章 海军条约（二）

　　上海外滩，英国驻沪总领事馆。

　　整个花园，都开辟成了餐会的场所。到处都是冷餐台，穿着整齐，戴着白帽子的从上海各大大饭店里请来的中西餐厨师们，毕恭毕敬的守在餐台之后，等待客人取用食物。穿着白色大褂包着头巾的印度仆役们举着托盘游走期间，一个个都顶着红色的大头巾，倒是分外的醒目。托盘上面，除了各色洋酒，还有荷兰水，可口可乐一应俱全。

　　宾客们也大是不同凡响，那些上海滩上的头面人物或袍褂整齐，或洋装笔挺地恭陪。还有上海各个总领事馆的各国领事参赞秘书，英、美、日、法、意等国的公使特使也都千里迢迢跑到了这里。而今天的主宾则是刚刚试航归来的国民革命军海军将校和总参谋长罗耀国。此外，还有上海滩上的名媛佳丽。男女杂陈，笑吟吟的一边浅酌，一边低声谈笑。

　　花园一角还有一个白俄乐队，在那里奏着华尔兹。乐队旁边还开辟出一个舞池，有几个年轻的海军军官正搂着各自的舞伴在那里翩翩起舞。其中就有中山号的舰长赵正，他的舞伴是眼下上海滩刚刚开始走红的女演员胡蝶。他们俩似乎已经是情侣了……

　　在穿梭的人群当中，穿着国民党陆军元帅军服的人被几个记者模样儿的人围住，低声的发问。此人一副笔挺的军人站姿，神色俨然。正是国民党副主席，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总参谋长罗耀国，在他身边站着英国驻华公使蓝蒲生爵士，也是神色岸然。似乎在等着那些记者们找他发问。结果等来等去，始终是罗耀国在那儿说话。

　　“元帅阁下，听说这次英、美、法、日、意等海军五大强国已经向中国国民政府发出参加伦敦海军军备谈判的邀请？请问国民政府是否打算参加谈判呢？”

　　“作为国际上负责任的大国，我们中华民国很愿意为海军军备控制，和西太平洋地区的稳定和平作出自己的贡献。因此，我们国民政府将会派出代表参加谈判。”

　　“阁下，这次国民政府参加海军军控谈判，背后有没有北京中央政府的意志？北京中央政府，目前才是在国际上代表中华民国的合法政府。而海军军控谈判，似乎只有中央政府才有资格参加的吧？”

　　“这一次受邀参加伦敦海军军控谈判的是我们国民政府，而不是北京的中央政府。因此，在谈判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只是国民政府。至于……北京方面，我们将会通过‘南北交流基金会’和他们沟通一下。不过也仅此而已。”

　　“元帅阁下，北京中央政府已经于日前宣布了任何中国地方政府同外国政府缔结的所有条约，都属于非法的和无效的。而且这种观点似乎也符合目前的国际公法，不知道国民政府将如何同北京方面沟通，以取得他们的承认？”

　　听到这个问题，罗耀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北京中央政府的这个宣言一下子就将国民政府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包括《广州四国密约》《中德密约》《中波条约》等一系列国民政府出面签订的条约，现下在法理上来讲，已经是非法无效的了。他勉强一笑：“这个，我们会通过‘南北交流基金会’同北京方面沟通，相信是能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案的。毕竟南北双方都是中国人嘛！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谈得。”

　　罗耀国又低声在蓝蒲生耳边说了几句英语，蓝蒲生淡淡一笑，扫视了那几个记者一眼，微笑道：“大英帝国完全相信中国国民政府的信誉，因此才会派我到上海来同罗元帅、陈部长开展初步的谈判。所以，国民政府眼下并不是中央政府不会是海军军控谈判的一个麻烦。”

　　记者们嗡嗡地低声议论一阵，还想发问。罗耀国和蓝蒲生却已经转身离开，向着英国总领事馆的大楼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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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总领事馆的客厅当中，浮动着蓝山咖啡特有的醇香，美国公使詹森，日本公使芳泽谦吉，法国公使伟礼德，意大利驻上海总领事齐亚诺、国民革命军海军部长陈绍宽都已经错落其中了。

　　今天的会谈是国民政府同海军五大强国关于海军军备控制的第一次高等级谈判，之前各方的中低级官员已经密集接触了好一阵子，各方的底牌都已经摸清了。英美两国目前是世界海军的双雄，各自拥有五十万吨主力舰，因此他们对中国的要求并不高，二十万吨总吨位的主力舰和十万吨总吨位的航空母舰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法国和意大利却又有点不情愿，原本中国的海军是不入流的，只有区区几万吨总吨位。可差不多一夜之间就要爬到这两个海军传统强国的头上去了，他们自然难以接受。

　　不过反应最激烈的却是日本公使芳泽谦吉，中国所提出的二十万吨主力舰比之日本目前公开拥有的三十万吨仅仅少了十万吨！而航空母舰的总吨位还要高于日本的八万一千吨！如果说法国和意大利同中国相距万里，所谓的海军排名不过是个面子工程，可对陆军已经败给中国日本来说，中国的海军复兴差不多就是一根套在日本脖子上的绞索了！

　　罗耀国和蓝蒲生走进客厅的时候儿，日本公使芳泽已经和海军部长陈绍宽在大声辩论着了。

　　“……中国的主力舰吨位仅仅只是二十万吨，而且还有四艘属于装甲舰，真正的战列舰只有四艘共十四万吨总吨位。还不到日本的三十万吨总吨位的一半，如何能威胁到日本的安全？反之，日本的三十万吨主力舰才是中国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陈绍宽正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在那里驳斥着芳泽的谬论，不过表面上却是一副面带微笑的绅士风度。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白色海军军服，坐姿笔挺，颇有些英国海军军人的影子。

　　芳泽谦吉则是一身燕尾服，白色的硬领僵硬地绷在颈下。脸上也一副外交官标准的微笑，看不出一点儿伪装做作。瞧见罗耀国和蓝蒲生走进来，还微笑着点头示意。

　　“元帅阁下，陈部长。大日本帝国对于贵国拥用四艘‘卡尔·马克思’级战列舰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对贵国正在建造的‘波兰军团’级装甲舰却有不同的看法。帝国认为，这种同时拥有高速度和强大火力的新式军舰有可能挑起新一轮的海军军备竞赛。因为这种军舰的速度超过所有的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而火力又足以压倒所有的重巡洋舰。是最理想不过的‘破交舰’。如果贵国坚持要拥有四艘‘波兰军团’装甲舰的话……那大日本帝国也应该拥有相应的反制手段。”说到这里，芳泽有意无意地瞥了边上的美国公使詹森和英国公使蓝蒲生一眼。

　　罗耀国也在瞄着英美两国公使的脸色。美国公使詹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美国在世界上的殖民地有限，而且本土资源丰富，对外依存度不高。这种“破交舰”对美国的国家利益威胁不大。而英国公使蓝蒲生爵士却在那里频频点头，似乎是同意日本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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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北京六国饭店，也有一场谈判正在进行。

　　“齐尔内赫先生。贵国的石油都是重质劣等石油，现在国际上面每桶八十美分能买到的全是美国产的轻质优质石油，两者之间可是天差地别啊！所以每桶八十美分的价格……我们国民政府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呵呵，眼下国际石油供应过剩的厉害，咱们出八十美分直接去买美国的石油不就行了？何必买贵国的呢？至于那两艘战列舰，我们原则上可以接受购买，不过价格嘛……两千万美元实在太过于昂贵了，我们最多能出一千万。”

　　说话的是国民政府军备部贸易局局长陆明。这些日子，他被孙科打发到北京和苏联人谈判购买战列舰和石油的交易了。双方的谈判拖拖拉拉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总也达不成协议。

　　说实话，现下的国际市场上是现金为王。国民政府手中二十亿美元的黄金外汇储备早已经成了国际上各大石油公司眼中的香饽饽。如果肯大量进货，别说是八十美分，就是七十五美分也可以商量，而且人家提供的都是上等的轻质原油！至于那两条战列舰……国民政府海军倒是挺感兴趣的，不过还是想要压一压价格，最多也就给个一千五百万美元。

　　会客厅当中，只有极品乌龙的茶香在缓缓袅绕。齐尔内赫摸着胡子看着白白胖胖一副万恶资本家模样的陆明。而陆明只是垂下眼皮，好像在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出茶盏，似乎这茶盏是什么官窑名瓷似的。

　　双方随员，都是大眼瞪着小眼。负责给两头拉线的中共大神周恩来则是浓眉紧锁，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他对苏联要卖石油给国民党倒是无所谓，这玩意目前也不是什么紧俏商品，有钱就能买到。不过那两天战列舰可就不一样了！根据中共特科人员从武汉大街上打听到的情报。据说国民政府目前不北伐，夹着尾巴做党，就是因为海军尚未建成。所以陆军主力被牵制在沿海地区以防御日本的威胁。如果海军一旦达到和日本相近的程度……北伐立马就会开始的！而苏联把那两艘在建的战列舰卖给国民党，不就是加快了国民党海军武装的步伐吗？这样一来，国民党的北伐说不定也会提前，留给中共和北方人民的时间可就不多了。可是中共现在又想从苏联那里得到帮助，实在不好破坏苏联的好事，真是让人进退两难。

　　苏联大使齐尔内赫心里面也焦急，克里姆林宫里头斯大林已经发下话了，几日内再没有一个结果出来的话。契卡的战士可就要来调查齐尔内赫同托洛茨基的关系了！要是查出什么来的话……呵呵！呃，这个“呵呵”可是有很多种不好的解释的，最轻也要落个西伯利亚劳动改造的下场！

　　陆明的随员们也同样有那么一点焦躁，因为武汉方面同英、美、法、日、意等五国的谈判已经开始了。而这里关于战列舰的谈判却又和加入《限制海军军备条约》的谈判相连着。如果那两艘“卡尔·马克思”级到手，国民政府在“波兰军团”级装甲舰上面就可以让步。最多能放弃两艘。而如果买不到苏联人的两艘“卡尔·马克思”级……那“波兰军团”级的破交能力还是很值得倚重的。因为国民党需要用“破交战”来威慑日本，虽然破交战也可以通过潜艇来实现。可是威慑和真正开始实行破交战毕竟两码事，潜艇什么的是好用，可终究没有装甲舰看上去可怕。

　　但是在齐尔内赫面前，陆明却仍旧是一副淡定的神态，悠然自得地品着茶，一点儿也不着急。毕竟这趟差事就算是办砸了，有罗耀国这个后台在，他的局长总归是在的。而且，和陆明关系接近的南方垄断资产阶级和克虏伯公司、布洛姆·福斯公司的代表，已经向他表示不希望国民政府购买苏联人在建的这两条战列舰。他们更加想从国民政府这里拿到新的订单，德国佬甚至明确表态，愿意用最新的技术为国民政府设计更好更新的战列舰！呃，大萧条的时代生意不好做……

　　“陆先生，石油你们到底要还是不要？如果你们想要的话……价格上还可以商量！”齐尔内赫眼泪都要下来了，后面契卡的同志正在磨刀霍霍，前头又是这个万恶的中国资本家，而中共在这个资本家面前又是一分面子也没有，现在只有咬着牙挥泪大甩卖。也不知道石油、军舰卖便宜了，斯大林同志会不会放过自己？这趟差事真是祸从天降，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这不是要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吗！

　　陆明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开了金口：“……轻质原油现在七十五美分要多少有多少，贵国的重质原油质量上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我们买了，将来提炼起来也麻烦的紧。不过看着中共周先生的面子上，我们可以买一点，不过价格嘛……五十美分怎么样？”

　　齐尔内赫有点想摔茶盏，这个资本家，简直是想吸苏联人民的血啊！轻质原油是比重质原油贵，可是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差价。眼下轻质低硫原油的价格在每桶八十美分，重质高硫原油也就是每桶七十美分左右。考虑到国民政府要大量采购，给个五美分折扣，六十五美分一桶顶天了。哪儿有五十美分的跳楼价！这个资本家的良心也太黑了一点儿吧？可话又说回来了，国际市场上的原油价格虽然跌成这副模样，可还没有考虑到苏联石油工业强大的供应能力呢！要是像去年的木材那样暴跌……没准真跌到五十美分去了。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容易才缓缓平和下来，看着一副万恶资本家模样的陆明。强笑道：“五十美分实在是太低了，连本都不够啊！能不能再加一点儿？您看六十五美分怎么样？还有……那两艘战列舰，要不就一千五百万美元吧？这样你们花三千五百万美元就能买到两艘，而且还是在你们本国的工厂里面建造的，可以拉动不少就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还没有等他说完，就看见一个西服革履的年轻人匆匆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份电报纸，一路小跑就到了陆明身边，俯下身子，低声嘀咕了几句。

　　随后就看见陆明嘴角上露出一丝得意，伸手接过电报纸，在众人面前挥了挥：“刚刚收到的芝加哥交易所得克萨斯轻质原油报价，这会儿已经跌破每桶八十美分大关了！最新价格是每桶七十八美分。如果……苏联现在要大量抛售原油的话，只怕六十美分也保不住。再加上你们重质原油和轻质原油的差距，和大量购买的折扣，差不多就是五十美分了。大使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呢？”

　　齐尔内赫也快没辙了，谁让现在原油根本就是买方市场呢？这个该死的经济大萧条！看起来资本主义还没有完蛋，他这个共产主义战士倒要先走一步了！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凉气，向一旁的中间人周恩来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周恩来眉毛一扬，放下手中的茶盏，笑了笑道：“陆先生，这样吧。这笔交易你们双方各退一步。五十美分一桶的价格实在是低了一点儿，要不……就六十美分怎么样？比起现在国际市场上还是便宜一些的嘛！至于那两条战列舰，要不就按一千五百万美元成交吧？齐尔内赫同志，陆先生，你们觉得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