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5章 和平统一（四）分歧

　　东京，霞关。

　　日本首相官邸内，一场告别酒会正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举行着。大厅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有身穿着陆海军将军服的兵头们，也有穿着西洋礼服，和式礼服的文职官僚和各界名流。

　　这是为日本首相田中义一举行的告别酒会。当然……不是遗体告别，而是田中义一同志要告别那张心爱的首相宝座了！而取代他的人名叫滨口雄幸。

　　看酒会现场里面那些陆海军将军们难看的脸色，就知道这个滨口雄幸是个头脑比较正常的政治家。话说这个大和民族也算是这个世界上数得着号的那一群人，总归是应该有几个头脑清醒的领导人吧？要都像东条英机那样，这个民族早就该被人类除名了，不会一直存在到今天了。

　　这位滨口雄幸内阁是日本战前最后一届比较负责任，也没有完全被军阀控制的政府。历史上的滨口内阁曾经将山东半岛的旧德国殖民地归还给国民政府。而且也试图和中国保持“亲善”，不希望过多干涉中国内政，当然他不希望不等于日本军方不希望……此外滨口也希望和欧美保持友好关系，对欧美的外交也比较“软弱”，历史上还签订了被认为是对日本不利的《伦敦海军条约》，他本人则也因为上述的种种行为，被日本右翼分子所忌恨，最后遭到暗杀。

　　在历史上滨口雄幸要等到一九二九年，田中义一因为皇姑屯时间被裕仁天皇训斥后辞职，才能上台组阁成为首相的。不过在这个时空里面，田中义一因为在第二次日俄战争中对苏联妥协，而提前引咎辞职了。所以作为提前出炉的反对党，立宪民政党领袖的滨口雄幸现在提前两年，成为了日本帝国的掌舵人，一个新的时代或许就要在他手中开启了。

　　一旧一新，两位日本首相都没有出现在闹哄哄的酒会现场。而是在首相官邸内的一间低矮而挤迫的日式房间内，摆了一张小几，弄了几个简单的日式小菜，几瓶高知县的“松竹梅”酒，边喝边聊起来了。

　　两人默默布酒，都是一饮而尽。田中是军人出身，素来喜欢饮酒，而滨口虽然是文人，却也有酒豪之称。所以大口喝酒倒也不担心喝醉而影响谈正事。

　　“滨口君，日本帝国这条巨轮就拜托你了，希望由明治大帝开创的伟业不要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

　　滨口雄幸微微一点头，嗨了一声。他和田中虽然政见不同，可是维护日本帝国利益的目标还是完全一致的：“请田中君放心，在下一定不会辜负天皇陛下和国民的期待，一定会将大日本帝国带上繁荣和安定的道路上去。”

　　田中义一哼了一声：“繁荣和安定？这两者现在怎么可能共存呢？眼下支那马上就要恢复统一！而且他们的重工业建设已经开始好几年了，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将他们的建设打断，帝国在东洋的霸业或许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滨口君，我代表为大日本帝国的强盛而献身的十几万陆海军英灵恳请阁下，一定要将支那崛起的步伐打断！”

　　话一说完，田中义一就给对面的滨口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这个态度着实是让滨口有些下不了台了。他们一个是前任首相一个现任首相，都是天皇的重臣地位相当，怎么能受对方如此大礼？滨口雄幸忙不迭地也下拜还礼，口中应付着：

　　“田中君言重了，帝国领先支那数十年有余，不论是重工业还是海军都有绝对优势，帝国在东洋的霸业不是支那可以动摇的。而且……帝国霸业的基础还是国内的经济，目前振兴经济才是首要任务，如果没有一个强劲的经济做后盾，帝国的陆海军又如何能称霸东洋呢？”

　　经济和军事，这就是一个先种田还是先打仗的难题。以田中为代表的军阀主张以侵略来带动经济发展，先勒紧裤腰带，不要黄油要打炮，等将来……征服满蒙，征服支那，征服世界以后再改善人民生活。而滨口这一类政客他们是靠选举上来的，所以多半要给选民一点马上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不能什么都等征服世界以后再兑现。

　　“滨口君！现在支那已经开始重建海军了！”田中义一似乎是有些急眼了，他用力拍了拍地板，嚷道：“根据军方得到的情报，支那现在正和德国合作，准备开工建造两条三万五千吨级的战列舰！等到这两条战列舰建成，支那可就不是任我们拿捏得了！”

　　滨口雄幸无所谓的一摆手：“帝国有十条战列舰，其中长门和陆奥两舰还排名世界七大战列舰，难道还要惧怕支那那两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成的战列舰吗？”

　　滨口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日本号称世界第三大海军强国，主力舰（战列舰、战列巡洋舰）总吨位超过三十万吨！而中国计划中的那两条战列舰撑死也就八万吨。怎么可能是日本的对手呢？要摆开来打舰队决战肯定是个死。而且……中国人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出点钱造了两艘战列舰，肯定也不舍得随随便便就拉出去给人家打靶的吧？多半也就是个摆设而已，充充门面的。

　　田中义一却使劲摇着头：“海军军令部和联合舰队已经做过图上推演了。如果支那海军拥有两艘性能优于长门级的战列舰，并且还拥有两艘航空母舰，以及一定数量的巡洋舰的话。他们完全可以给帝国造成极大的威胁！”

　　滨口冷笑一声：“田中君的意思是海军的十条战列舰打不过人家两条吗？这也太荒唐了吧？”

　　田中还是摇头：“当然不是了，我们的十条战列舰一起开出去当然能打败支那的两条战列舰了。可是……帝国的战列舰必须要按计划进行现代化改装，能同时执行任务的最多只有八条。而且还有四条是金刚级的战列巡洋舰……海军的人认为这四条战列巡洋舰在和支那战列舰的战斗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给对手增加战绩！也就是说帝国海军真正能威胁到它们的只有六条战列舰，而且只有在长门号和陆奥号在场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打沉它们。否则以扶桑和伊势级的战列舰同样不是它们的对手！”

　　“……此外海军军令部和联合舰队还认为，一旦帝国进攻满洲，支那很有可能派出这两艘战列舰在航空母舰的护航下进入南洋执行破交任务。而且海军分析这两艘军舰的航速很有可能会快于长门和陆奥两舰。所以它们可以在南洋或是其他海域自由行动破坏帝国的对外贸易，根本不用担心被联合舰队所捕获。因为能够和它们一战的战列舰没有它们的航速快，而能追上它们的战列舰则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这样帝国吞并满洲的计划就会失败！滨口君，你听明白了吗？”

　　滨口雄信还是一头雾水，而且他还从田中的话里面听到了一些很令人惊讶的词语：“田中君，你刚才说帝国要……进攻满洲？这是怎么一回事？田中君！现在你已经不是帝国的首相了！我才是首相！”

　　田中义一同样毫不示弱，用一对阴沉锐利的三角眼死死盯着滨口：“满洲是帝国的生命线！每一任日本首相都有义务将它变成帝国的领土！只有得到满洲，帝国才能真正屹立于世界一等列强之林！如果你身为首相不去承担起这个责任，那陆海军自己也会去做的！”

　　……

　　北京中南海居仁堂之内，几盏清茶，飘散着袅娜变幻的香气。张作霖少见的穿了一身长袍马褂，也没有戴帽子，悠然自得地坐在上坐。在他的身边，国民党代表汪精卫、戴季陶，中共代表李立三、王明，奉系和青年党代表彰学良、曾琦，全都一本正经的端坐着。每个人的脸儿上都没有一丝的喜怒，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这些大人物，聚集到这里，当然不是来喝茶的。今天四方代表的第一次碰头，讨论组建联合政府的大事。不过看场面就知道这次碰头会是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对于现在这种僵局，张作霖倒是无所谓，反正眼下他是“皇上”，只要这新一届联合政府的谈判一天不达成协议，他这个“皇位”就能多坐一天，何乐而不为呢？

　　老张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笑吟吟地看着众人，欣赏着这些中国政治舞台上的巨星们的气度和城府。当看到汪精卫身边的戴季陶时，老帅微微一蹙眉。这中国第一号难缠的罗耀国去哪儿了呢？照理替孙大炮争“皇位”这么重要的事儿，不应该离开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待会儿会议结束得提醒一下小六子留神。

　　今天会议上面对主要分歧，还是国民党的训政以及联俄、联共的三大政策。中共代表李立三、王明，咬死了非得要国民党放弃十四省（区）训政，还政于民，改组国民政府，实行联俄、联共三大政策。只有满足了这些条件，他们才肯支持由孙中山出任联合政府的总统。哦，这个“他们”是包括了共产党、青年党、奉张，还有没有出席会议但表示和共、青、奉三派共进退的段祺瑞和致公党。这样一来中国眼下三十个省、区、地方就有差不多一半不拥护孙中山了！

　　可是要国民党在训政和国民政府改组两个问题上做出让步也是不现实的，人家的独裁统治才刚刚走上轨道，怎么可能就这样让步呢？再说了国民党是“训政”，那中共的苏区是什么？是民主自由吗？国民党的训政区里面好歹还允许别的政治派别活动，也有非官方的报纸，甚至……连中共的《红星报》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发行！只不过内容是要经过国民政府宣传部审查的。

　　曾琦这会儿也在心里面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国民党拥有南方十三个省（区）外加河南，此外统治半个陕西的冯玉祥也算是国民党员。这样顶多是十四个半省（区），离半数还差了半个省。共产党目前有绥远特别区，陕西半省，蒙古地方也勉强算是共产党的，这样就是两省半。青年党有新疆、甘肃两省，青海地方。奉系现在有黑、吉、辽、热、察、直、京师地方。此外还有山东也站在国民党的对立面，山西的阎锡山虽然态度暧昧，可是他现在受到奉系和中共的夹击绝不敢支持国民党，所以自己这边现在也是十四个半的省（地方、特区），还有一个西藏地方没有表态……估计他们也不会来多管闲事。这样看来，国民党这次不作出重大让步，是不可能让孙中山坐上总统的宝座了！除非他在南方再玩什么非常大总统的把戏。

　　……

　　“钧座，日本国内，现在有立宪政友会和立宪民政党两个大的政党。其中立宪政友会是日伊藤博文所创立的，先后组织过四次伊藤博文内阁，两次西园寺公望内阁，原敬内阁，高桥是清内阁，还有刚刚总辞的田中义一内阁。立宪民政党则是在刚刚由立宪会，政友本党等原先的在野党合并而来，目的就是为了能在田中倒台以后取而代之。现任日本首相滨口雄幸就是这个刚刚成立的立宪民政党的总裁。”

　　正在给罗耀国讲解日本国内政治形势的那个男人，眉毛浓密，双眼炯炯有神，留着两撇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八字胡，看上去极有威严。他的名字叫盛世才！呃，应该就是历史上那个新疆王盛世才！

　　眼下他正陪着罗耀国坐在一架飞往新疆的容克斯G.31运输机上。这位盛世才居然是郭松龄的干女婿，照理是奉系的人马，他去日本陆大当旁听生也是奉系政府花的钱。不过这位是极能钻营，也能看得清天下大势的主。奉系这条破船眼下已经是快沉了，他也没必要去陪葬吧？于是他就去走了他在韶关讲武堂的同学吴子良的门路，结果就被吴胖子推荐给了国民党里面第六号大人物罗耀国当秘书了！

　　盛世才这会儿正一脸谦恭的在给自己新长官讲解着日本国内的形势，他在日本好些年，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不过罗耀国此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日本，而是在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新疆王”身上了。这小子可是个狠角色！历史上在新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会儿装马克思主义者把斯大林骗得团团转，一会儿又浪子回头（又称背叛革命）投靠了国民政府。而且这位在新疆的时候也腹黑的紧，据说也喜欢给人扣托洛茨基派的帽子，还利用苏联大清洗的机会把斯大林派到新疆的苏联领事给害了？要真是那样的话，倒也合自己的口味，就留在身边好好利用吧。

　　“日本的政客里面其实也并不是都蛮不讲理的，也有头脑清醒的政治家，只不过目前日本国内军方的力量越来越强，隐隐已经有军队控制政治的趋势了。”盛世才没有注意到罗耀国心不在焉，而是继续卖弄起他的“知日”来了。

　　“现在日本新任首相滨口雄幸其实还是比较温和的，我估计他的对华政册应该会是不干涉主义，这是原敬内阁时代就实行过的。不过嘛……日本军方给他的压力也不容小觑，所以有可能的话……咱们眼下还是要对日本妥协一下。”

　　“对日妥协？”罗耀国听到这四个字就反感，不过在面子上还是忍住了，他笑了笑看着盛世才：“说说看，他们会要什么方面的妥协呢？”

　　盛世才想了想，便掰着手指头盘算开了：“日本的军方比较偏激，一门心思想要吞并咱们的领土。而这些温和的政客则更加注重实际利益，比如贸易和经济特权之类的。我估计他们会想保持在东北的特权，此外就是贸易了……日本国内对咱们眼下实行的高关税政策意见很大，如果……”

　　“不可能让步。”罗耀国摆了摆手，一脸郑重地说：“关税保护政策是我们南中国崛起的基础，绝对不能让步的，不仅不能让，而且还要逐渐推进到全国！至于东北的特权，眼下还没有力量收回，就先搁置着吧。晋庸，以你对日本的了解，如果咱们继续加大贸易保护……慢慢把日货挤出中国市场的话，他们会不会和咱们开战呢？”

　　“会！”盛世才毫不犹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多久？”

　　“五年之内肯定有一战！”盛世才想了想又补充道：“日本国内的经济越不景气，那些温和派政客的势力就越小，军方抬头的速度也就越快。如果他们完全丧失中国市场，恐怕……”

　　“现在已经是一九二七年了！”罗耀国突然冒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他看了看窗外的云海，若有所思的说：“我们即使割肉饲虎，他们的景气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该战还是要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