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9章 军国之萌芽（八）

　　公元一九二七年十月底。

　　中国即将在德国的帮助下建造两艘超级战列舰的消息，终于通过各种渠道被日本军方给证实了。这些日本人突然发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大陆上的这个曾经压在日本头上几千年的大帝国，就从几乎要亡国的衰败中复兴了！在震惊之余，日本帝国里各种各样的人物开始奔走，既是为了寻找“对付支那威胁”的办法，也是为了各自能够在这场终于到来的东亚大势变动中争取最大的利益。

　　之所以说是终于，那是因为在马后炮的日本各大报纸看来，像中国这样一个凌驾于东亚诸国之上数千年的大帝国，其复兴似乎是意料之中的，而且以中国几千年的底蕴和积累也绝不是日本数十年的努力就可以超过的。

　　“恳请阁下出面上奏天皇陛下，呼吁大办海军添置新锐战列舰，以应对支那崛起之威胁。”

　　东京某处豪宅的客厅里，几个身穿戎装笔挺的日本海军将军，齐刷刷跪在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着宽松的日式和服的老头儿面前，提起全部丹田之气大声吼道。

　　这个懒散地坐在榻榻米上的老头就是日本海军军魂，东乡平八郎伯爵元帅。就是那个在对马海战中指挥日本联合舰队，以弱胜强几乎全歼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的东乡平八郎！此时的东乡已经是年近八十了，毫无疑问已经进入了垂暮之年，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衰老的感觉，除了那一对仍然发散着炯炯目光的眼睛。

　　老东乡拧了下眉毛，用一对仍显锐利的眼睛扫了一下跪在跟前的几人。他们是前海军大臣冈田启介海军大将，海军军令部长铃木贯太郎海军大将，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加藤宽治海军大将。这三个人今天一大早就一起跑到东乡平八郎的家里，向他哭诉日本海军将要受到中国海军的“威胁”，请他出面向天皇上奏，呼吁给海军添置最新型的战列舰。

　　“你们在说……支那海军？”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正的孤陋寡闻还是在装糊涂，听了三人的话只是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支那海军眼下连一艘正规的巡洋舰都没有，能对帝国构成什么威胁？”

　　“可是伯爵阁下，根据可靠情报支那国民政府军备部所属的造船厂已经开始动工建造四艘八千吨级的巡洋舰了。而且……他们还在和德国人合作，准备开工建设两条头一等的战列舰，舰名叫镇远号和定远号！”

　　说到定远号这三个字，海军军令部长铃木贯太郎的脸上就浮现出一股自豪和得意的神采来了。在甲午战争中，定远号铁甲舰在威海卫之战中，就是被他所指挥的鱼雷艇偷袭击沉的！

　　东乡平八郎轻轻哼了一声：“你们难道忘记了军舰的灵魂是军官，无军官，水手则无以发挥其所长；水手不能发挥所长，舰船将成为一堆废铁的道理了吗？难道现在的帝国海军已经疏于训练，军官也变得腐朽不堪了吗？只能靠所谓的大舰巨炮来给自己壮胆了吗？想当年在日清战争中，支那的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就比帝国最大的战舰还要大，最后的战局还不是帝国大获全胜！那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帝国有最好的海军军官学校和最优秀的海军军官。眼下支那海军荒废了几十年，就算现在能够咬着牙挤出钱来建造战列舰，可是他们又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多优秀的海军官兵呢？没有优秀的海军官兵，新的定远号和镇远号也不过上一堆废铁而已！”

　　被东乡一顿说教，几个海军兵头都不自觉地垂下脑袋，装出羞愧难当的模样。屋子里面一片沉默，场面有些尴尬。

　　“哈哈，你们几个就不要再装了，有什么话不能在我面前直说呢？怎么说我也是海军的一员，你们总不会拿我当成外人了吧？”东乡平八郎突然爽朗大笑道。

　　三个如小学生一样谦恭的大将，相互对望了一下，才纷纷直起身来。加藤宽治淡淡一笑，说出几人心中的想法：

　　“其实在海军里面也没有人把支那的战列舰当成一回事的，这些支那人几千年来都是大陆民族。现在再怎么振作，最多也就是他们陆军能和帝国一战罢了。要说到海军……恐怕支那举国之中，还没有几个人真正是懂海军的吧？”

　　东乡捋着胡须微笑点头：“在大洋之上，帝国海军真正的敌人只有美国。”

　　“阁下说的对，只有美国才是对手。只是……”加藤宽治略微停顿了一下，两撇眉毛渐渐靠在了一起：“眼下支那复兴海军，表面上好像是德国在背后支持，可实际上在支持他们的应该是美国！”

　　东乡眉头一拧，望着加藤，刚想发问。对方却又快又急的接了下去：“现在支那掌权的国民党素来是亲美的，而且有国民党军队灵魂（日本人总喜欢起这种夸张的绰号）之称罗耀国到现在为止还保留着美国国籍！此外这次美国还不顾帝国抗议，出售了航空母舰给支那。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美国和支那可能有针对帝国的密约！”

　　“不可能，美国不是这样的国家。”东乡缓缓摇了摇头，不过脸色却显得有些铁青。

　　加藤嗨了一声，又道：“阁下说的对，美国或许不会和支那签订密约。可是……日美一旦开战，支那的那两艘强大的战列舰会和谁在一起战斗？支那数千年来的历史早已经把远交近攻的道理深深植入了他们的骨髓里了！恐怕他们宁愿让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来统治海洋，也不愿意让同为黄种人的日本帝国来保护亚洲的。这一点，我想阁下也不怀疑吧？”

　　东乡垂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就算是日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宁愿让美国统治，也不愿意向中国低头。更何况眼下日本和中国可谓是有着血海深仇！如果支那助美国将日本击败，他们肯定可以收回台湾和关东州（关东军的地盘），还能从帝国手中要回那两亿三千万两白银的赔款吧？

　　加藤沉沉一叹：“帝国同美国的战争其实已经开始了！而且……帝国一开始就处在了劣势！”

　　加藤的话一出口，屋子里面的人包括东乡都纷纷点头认同。加藤宽治的所谓的“对美国的战争已经开始”指的就是《华盛顿海军条约》。根据这个条约，日本的主力舰吨位只能维持在美国和英国的60%，也就是30万吨。而根据日本海军战略家佐藤铁太郎的计算，日本需要拥有相当于美国70%的海军实力才有可能赢得对美国的战争。这个就是所谓的“对美七成论”。加藤宽治就是“对美七成论”最坚定的拥护者，而那个东乡平八郎晚年的两大心愿之一就是废除《华盛顿海军条约》。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加藤宽治在1934年12月22日在日本政府正式决定废弃华盛顿条约以后，参拜了位于多摩墓地的5月30日刚刚去世的元帅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的墓地，向他报告废除《华盛顿海军条约》的喜讯。

　　“眼下日本的主力舰吨位只及美国的60%，也就是三十万吨对五十万吨，帝国已经处在了劣势！而根据最新的情报，支那所要建造的两艘战列舰的排水量很有可能会在四万吨以上！也就是说支那在几年以后将会拥有八万吨的主力舰吨位，还是用德国最新的技术制造出来的。如果美国的五十万吨主力舰加上支那的八万吨主力舰……那可就是三十万吨对五十八万吨了！帝国海军怎么能打赢那么多的主力舰？”

　　话说到这里，加藤宽治已经几乎是老泪纵横了。似乎他已经看到了悬挂着青天白日旗的新的镇远、定远两艘超级战列舰同美国战列舰并肩作战，将日本的十艘战列舰一艘艘的砸碎、击沉。

　　加藤宽治在哭，其他几个日本小老头也都在唉声叹气。眼下的海军还是主力舰时代，所以战争的胜负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就知道了。三十万吨主力舰绝对打不过同时代的五十万八吨主力舰。所以只要中国的那两艘战列舰一完工，日本在东亚的霸权就要转交给美国了。以后在东亚问题上，就再也没有日本的发言权了！而中国有了美国撑腰，把日本人从满洲撵出去自然也是小菜一碟……

　　这种想法其实离实际情况差得也不远，要不然美国怎么会对中德合作这么大的事件睁一眼闭一眼呢？在他们看来，一个强大一点的中国可以阻挡共产主义的南下和日本的野心。而且让中国拥有个十万吨左右的主力舰也能抵消日本的海上优势，从而让美国不战而胜赢得太平洋的霸权。

　　“那海军有没有可能先消灭支那的两艘主力舰，再回过头来和美国决战呢？”东乡这话说得好像也有些底气不足了，老头儿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三个几乎要哭成一团的海军大将。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直没有发话的前海军大臣冈田启介，只听他长叹了一声：“阁下觉得靠我们那些二十三节都不到的战列舰能追上支那人的新锐战舰吗？而且支那现在不仅是在造战列舰，还在耗费巨资修建海防要塞。到时候上海和广州会被层层叠叠的要塞和巨炮保护起来，他们的战列舰只要躲在港口里面等待美国人就可以了。此外眼下支那国民政府的陆军可不是清国的陆军了，他们可刚刚打败过苏联红军……”

　　冈田的话刚一说完，加藤宽治带着哭腔的声儿又响了起来：“阁下啊，海军并不是只有在战时才能发挥作用的！海军更多的是在和平时期作为威慑力量存在，为帝国谋求利益。如果支那拥有了八万吨主力舰，再和美国一结盟，帝国的生存空间就彻底给封杀了！到那时，帝国战就是必败，不战就是等死！”

　　原来战列舰在这个时代就像后世的原子弹一样，不一定要用，挂在墙上让人看着就能发挥威力了。特别是对于日本这样的岛国而言，如果中国拥有了八万吨主力舰，再联合上美国，不用打，吓都能把日本给吓住了。

　　啪的一声。东乡平八郎的巴掌重重击打在地板上，只见老家伙吹胡子瞪眼，好像是动了肝火了：“不行！帝国的霸业不能就这样付诸东流！我这就进宫去上奏天皇陛下，一定要大办海军，添置新锐战舰！绝不能被支那和美国卡住脖子。”

　　……

　　东京霞关，日本首相官邸。

　　滨口内阁的海军大臣财部彪和外务大臣币原喜重郎一大早就匆匆赶到了这里，然后就一头扎进了首相滨口雄幸的办公室。

　　“伯爵阁下是什么意见？”

　　财部彪的屁股还没有坐稳，首相滨口雄幸就迫不及待提问了。

　　滨口口中的“伯爵阁下”指的是日本海军的另一个老不死，山口权兵卫伯爵大将。此人被称为“日本海军之父”，还是大佐的时候就被称为权兵卫大臣，实际指挥日本海军，大到对清作战制海论的制定、联合舰队的建立、六六舰队和八八舰队的提出，小到老旧军官的退役，吊床号的推行，对镇、定两舰用速射炮取胜、启用伊东祐亨、东乡平八郎担任舰队司令无不鲜明的带有他的个人特色。而现任的海军大臣财部彪大将就是山口权兵卫的女婿，呃，日本海陆军中父子大将，翁婿大将是比比皆是，看起来一定是有猫腻的。

　　“伯爵的意见……也认为应该要适当添置或改造一些新锐战列舰。”财部彪垂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支那复兴海军给了那些人最好的借口了，如果我们不做出一点反应的话，只怕……政府就要难以维持了。如果让那些人掌握了政府，恐怕要比阁下走得更远。”

　　滨口雄幸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有指望靠着山口权兵卫的老脸就能说服眼下群情汹汹的海军。更何况现在陆军也跟着一块瞎起哄，也提出要增加陆军预算，想要增加一个什么“装甲师团”！还说没有装甲师团将来就没有办法征服支那了……也不知道是谁同意他们去征服支那的？

　　“币原君。”滨口雄幸摇了摇头，望着坐在财部彪身边的小胖子币原：“英美方面怎么说来着？”

　　币原喜重郎也是摇头叹气：“他们……只是说可以考虑让支那加入《华盛顿海军条约》，可以给相当于帝国一半的主力舰吨位……”

　　“什么？”滨口雄幸瞪着眼睛看着币原：“帝国的一半主力舰吨位，那就是十五万吨！他们……他们……实在是太无耻了！支那人眼下只计划造个七万到八万吨主力舰……英美居然想要给他们十五万吨的配额！”

　　财部彪苦笑一声，在一旁插话道：“眼下中国两艘战列舰还没有建成，英美已经不把帝国放在眼里了。如果等支那的战列舰真的服役了……帝国在东亚事务上的发言权恐怕就将完全丧失了吧？家岳的意思也是希望帝国海军能保持在东洋的霸权。”

　　“莫非是要撕毁《华盛顿海军条约》吗？”滨口雄幸蹙着眉，反问道。

　　财部彪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撕毁条约，而是想办法在条约允许的范围之内增强帝国海军的实力。比如大幅度改造原有的战列舰。眼下帝国海军的十艘战列舰，除了长门和陆奥两舰之外，其它的都不太理想。不是速度太慢就是防护不足，海军部的意思是想对这些战列舰进行彻底的现代化改装……使之能够焕然一新，以应付未来的战争。”

　　“只是改造吗？”滨口雄幸犹豫了一下，又问：“需要多少钱，海军部计算过吗？”

　　财部彪苦苦一笑，微微点头：“估计八艘战列舰全面改造，每一艘要花三千万左右，一共两亿四千万！”

　　“什么？”滨口雄幸瞪了财部彪一眼：“长门号也就花了四千万出头，你们改造一下要三千万？你们莫非是想以改造之名来重建吗？这可是违反条约的！”

　　财部彪苦笑着低下了头：“如今也只有这样才能安抚群情汹汹的陆海军了……而且帝国的那八艘战列舰本来也都有改造计划，眼下只不过是将原计划扩大一点。再说了这样改造虽然也违反条约，可是毕竟不是很明显，应该可以瞒过去的，咱们的长门和陆奥不也违反了条约吗？”

　　滨口雄幸刚想开口反驳，财部彪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我们如果不这样做，只怕天皇陛下也会对此不满的。如果阁下的政府倒台，那政权就难免落到那些人的手里，到时候就不是改造，而是直接撕毁条约了，所以请阁下一定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