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2章 货币战争（五）

　　跌是肯定的！关键问题就是跌多少了……

　　三月十八日夜里，东亚地区的财经政治两界的头面人物差不多都聚集在一起，讨论中国国民政府发行的这种纸币到底应该跌多少？

　　日本，东京霞关，内阁总理大臣官邸。

　　日本首相滨口雄幸这会儿也在他的首相办公室里头和日本财经界的头目们，盘算着国民党的法币会跌多少，或者说……日本想让它跌多少？实际上这一次国民政府遇到的“法币危机”背后的推手里面就有日本！只是主持这次阴谋的是日本政界和财经界的精英分子，不是那些只知道一味蛮干的日本陆军。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还隐藏得非常好。以致于参与打击法币的中共和民族资本家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有雄狮宰相之称的滨口雄幸这会儿坐在办公桌后面，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今天似乎是他出任首相一职以来最高兴的时候儿了，那个几乎就要爬到日本帝国头上去的支那，这次总算是栽了跟头了！原来他还有那么一点儿担心，总觉得用日本国民的血汗钱去挤兑法币似乎……有那么一点风险。倒不是怕国民党能变出什么花样来力挽狂澜，而是担心大洋彼岸的那些美国财团会在关键时刻拉国民党一把。根据日本驻纽约总领事馆的报告，小约翰·庞尔皮特·摩根在上个月可是亲自上门去拜访过国民党代表团的！这个摩根可是掌控着七百四十亿美金的总资本。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掏出一个美分，只需要在关键时刻说一句话，甚至是使一个眼神，就能让这间屋子里面的“财阀”们在法币投机交易中赔个底掉。不过现在好了，国民党居然在关键时刻“不战而逃”，选择了可耻的“不抵抗政策”将整个北支钞票市场统统都让给了大日本的金票了！哦，至于那个什么银元券的，呵呵，大日本帝国可从来没有将它放在眼里……

　　不过滨口雄幸眼下却还是有那么一些儿烦恼。虽然这次不战而胜了，小半个中国的钞票发行市场眼看也要到手。可是……那些实际上没有多少钱的财阀们，这会儿却又摩拳擦掌想要乘胜追击了。

　　“首相阁下，根据日本银行和大藏省所掌握的情况。目前国民政府一共发行了超过六十亿元的法币，通过银行系统的‘乘数效应’放大之后的法币总盘子高达两百亿元！而这些法币资金最大的集中地就是眼下支那的金融中心上海，或者更确切一些说是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那里可是国民政府难以完全控制的地方，国民政府所颁布的外汇管制办法在那里也是毫无效果的。根据统计，现在上海租界中的各大支那和外资银行一共掌握着超过五十亿法币的总存款！占到了法币总供应量的四分之一，如果这笔钱中的一半在今后几天冲击市场的话……”

　　说话的人名叫井上准之助，是目前日本最著名的银行家，现在是滨口内阁的大藏大臣兼日本银行（日本中央银行）总裁。

　　滨口雄幸慢慢摇了摇头，略显严肃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容：“如果按照一美元兑换五法币计算，有二十五亿法币冲击市场，只需要五亿美元就能全部吃进了。国民政府目前掌握的美元有八亿左右，还有数目不明的黄金储备。此外……支那十大银行和中央银行里面还有超过十五亿枚银元和一亿五千万两白银。这样储备比起帝国来也相差不多了吧？我们凭什么去打垮他们呢？”

　　“哈哈哈……首相阁下，我们并没有想要打垮法币。我们是商人，不是军人。商人的责任就是赚钱，替帝国赚支那人的钱！而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这次发言的是个穿着笔挺西服的大胖子。这个看上去至少有两百斤，脸上的肉多得没有地方堆，笑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的家伙就日本三菱财阀掌门人岩崎小弥太男爵。

　　“什么？不打垮法币？”滨口雄幸闻言一愣，两撇已经花白了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看到首相一脸儿不解，岩崎小弥太的肥脸儿上闪过一丝得意，他哈哈一笑：“在上海联合交易所挂牌的可不只是法币一种交易标的。还有上百种股票，数十种债券，黄金、白银等贵重金属，还有石油、面粉、煤炭等大宗商品。明天一开盘，那里所有的东西都将巨幅震荡！而我们已经早就将巨额资金调动到了上海，随时可以发起攻击。这段时间，我们三菱银行、还有三井财阀的三井银行、住友家的住友银行、富士财团的安田银行，以及横滨正金银行、朝鲜银行、台湾银行一共从支那各大银行和上海的欧美银行那里拆借到了十亿法币的现金！此外，由支那北洋财团和横滨正金银行共同控制的支那交通银行也准备了近五亿法币的现金。而且天津方面还有支那北四行、北洋实业银行、边业银行、东三省官银号等大银行也准备了一亿法币以上的现金。总共有十六亿法币可以拿来做空支那的股票市场和债券市场，炒高石油、面粉、煤炭等大宗商品。”

　　滨口雄幸本人也号称是财经专家，被岩崎小弥太一点拨，马上就恍然大悟了：“呵呵……岩崎家的人果然都是经商的高手。那么快就从如此纷乱的局势中找到了赚钱的机会。国民党和亲国民党的江浙财团、南洋财团明天主要防守的必然是法币。而为了稳住法币的盘子他们必然要收紧银根提高银行拆借利息，这样就会造成债券和股票市场失血。同时‘法币危机’所造成的恐慌也会促使投资者抛售债券和股票，将资金转移到能够保值的大宗商品上去。而你们则因势利导抛空债券、股票，炒高物资，这样就能兵不血刃将支那人的财富都变成帝国的了。”

　　井上准之助笑了笑，补充道：“好处还不止这些。目前支那的十大银行手中可持有着大量的股票和债券！如果明天股票市场和债券市场同时暴跌，这些银行极有可能会破产倒闭，从而将支那的经济拖入深渊之中！此外大宗商品价格暴涨也将推高支那国内的通货膨胀水平，造成支那老百姓的生活陷入赤贫，说不定还会引起革命……我想支那共产党人是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吧？”

　　“嗯，你们这次做得很好。只是……你们考虑到英美财团的态度了吗？万一他们出手……”滨口雄幸摸了摸胡子，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隐忧。相比日本，目前中国国民党政权和英美的关系似乎要亲密许多。眼前的这些日本财阀或许可以轻松击败中国财阀，可是和英美财阀相比，他们可就不堪一击了。

　　“请首相阁下放心。我们有十足的把握，英美财团是不会干雪中送炭的好事的。”回答问题的是个面目清癯的老者，名叫团琢磨，是三井合股公司理事长，三井财阀的舵手，他对欧美财经界的了解是日本国内首屈一指的。他微微笑了笑，又道：

　　“其实我们这次调动的巨额资金就存在汇丰、花旗、麦加利、东方汇理等英美法大银行的账户上。而且也将利用那些账户来冲击支那的金融。据我们所知，那些欧美银行并没有向国民政府通报过任何消息。他们这些欧美财团并不受本国政府的控制，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股东创造财富。因此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不落井下石踩上支那人一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让他们出手相助那是完全不现实的。”

　　滨口雄幸轻轻吁了口气，笑道：“既然团君都这样说了，那我这个首相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毕竟这次是以财阀的资金为主的。不过……你们手中也有全体国民的血汗钱，所以拜托你们一定要谨慎从事，国民的钱决不能有一点损失！”

　　……

　　中国联合储备银行总裁郑铁如一听到国民党准备实行外汇管制的消息后，立马就惊呼道：“国民党要完了！”

　　这会儿他正和章乃器两人在顺承君王府内的一间客房里面喝着茶，讨论着明天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战术来从经济上打击国民党反动派。毛泽民突然一投撞了进来，手里面捏着刚刚译出来的电报纸。这是陕北延安转过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毛泽民显然是跑步过来的，喘着粗气，拿起桌上放着的茶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吐出了一点茶叶末：“郑先生，怎么说来着？国民党管制了外汇，怎么就会完了呢？他们还有那么多外汇储备，还有黄金白银，有几十万军队，怎么可能……”

　　章乃器冷冷一笑：“当然不是一下子就倒台了。应该还能维持几年的，不过这个金融一完，呵呵……他们还能维持多久呢？他们可是资本主义制度。”

　　“他们的金融完了吗？”毛泽民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手中的电报看了两遍。上面好像没有说国民党的金融要完，只不过是说他们的法币可能要大跌，至于会跌多少则要他去请教郑铁如和章乃器两位专家。

　　“当然是完了。”章乃器长长一叹：“罗耀国当个将军指挥打仗什么的还凑合，要玩金融……哼哼，他还嫩了。胡汉民居然听他的主意要搞外汇管制，这种制度能在我们这样的国家里面搞吗？国家都没有统一，还有租界这样的国中国。你管制得了吗？更危险的是金融中心还是在上海租界里面。他们如果是拿出外汇储备来硬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

　　毛泽民蹙了蹙眉毛，瞥了这个说话总是说一半的民族资本家一眼。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快：“章先生能说清楚一点吗？”

　　章乃器摇了摇头，叹道：“这就好比两军相持，咱们这边也未必一定会赢。毕竟我们能筹集到的最多只有十几亿法币。而且这还是个上限，因为咱们这里走漏了风声，亲国民党的银行肯定要收紧银根的。有可能咱们只有不到十亿法币的弹药，而他们的外汇储备就有八亿美金，银元应该有十五亿，黄金几百万两总是有的。此外亲国民党的商业银行里面也有不少外汇……如果他们正面迎战，硬挺还是有可能挺过去的。可是这些家伙太软弱了，居然选择了不战而逃！这样还不让人家追杀得大败亏输？本来处于观望的资本，现在也肯定要加入做空的行列中去了！而且，现在可以做空的又不仅是法币，还有股票、债券。此外还能炒作面粉、煤炭、石油等大宗商品，特别是面粉，它是直接关系到国民政府统治区的粮食价格的！所以……明天肯定是法币、股票、债券暴跌，面粉暴涨。此外还有一点，现在的南方十大银行手里面可都有不少股票和债券的。如果这两样东西同时暴跌的话，银行的资本立马大大缩水，搞不好就纷纷倒闭。这样国民党的经济还能维持吗？呵呵，他们这下可要死定了！说不定明年的今天，这北京城就是人民当家作主啦！”

　　毛泽民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面前两位得意扬扬的民族资本家，心里面不知道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害怕？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的党能够给这些民族资本家的好处会比国民党还多？

　　“章先生，郑先生。您二位觉得我们的中国储备银行明天应该如何行动呢？”毛泽民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又追问道。

　　“这个……我们毕竟是做银行的，还是发钞行。”郑铁如似乎是有些犹豫：“乃器啊，这种投机的买卖有时候还是很难讲的。说不定……帝国主义会出手相助，帮国民党渡过难关……”

　　“呵呵，这个就不要想了。那些帝国主义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章乃器的看法倒是和团琢磨一样。他冷笑一声：“国民党这边是在劫难逃了，我们中国联合储备银行嘛，要不我们明天也把自己都转到天津去，到时候看看有什么可以投机一下的。毛先生，您看呢？”

　　毛泽民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踱起了步子。投机一下……听上去像是“机会主义”的样子。和资本家一起投机，那就是“右倾机会主义”，这个错误可是很严重的！再说了，这次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而且这钱赚到了又不是个人的，万一有点什么差错，自己保不住不说，哥哥恐怕也要跟着倒台！

　　“章先生，郑先生。我们党一向是脚踏实地，绝不会发这种投机财的！”想清楚了厉害关系，毛泽民转过身，一脸正色地看着两个资本家：“我党参与发起这个中国联合储备银行，主要就是为了让老百姓有一种信誉良好，永不贬值的纸币。而不是要搞投机倒把，扰乱金融秩序，更不是想以此牟利。既然目前国民党的法币马上就要退出北方市场了，我们第一步的目的自然也就达成了。所以我们不支持采取投机的办法来牟利，你们明白了吗？”

　　……

　　此时国民党中央银行大楼里面的会议还在继续。不过会议室里面却多了几个人。他们分别是中华铁路公司总裁陈嘉庚、中华钢铁股份公司总裁陆运淮、中华军工股份公司总裁马君武（兼任军备部副部长）、实业部部长邓泽如、中国通商银行总裁陈光甫、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这几位本来都不在武汉，是紧急接到通知后搭乘飞机赶来的。

　　“明天的金融肯定要震荡，上海交易所里面的法币、债券、股票、面粉这四样东西应该是最最关键的！”号称中国最优秀银行家的陈光甫这会儿正站在一块黑板前面，用粉笔写了“法币、债券、股票、面粉”八个大字。

　　陈光甫微微一笑：“我们这里的人已经可以代表十大银行中的九家，除了交通银行以外，大家这次都是在一条船上了！不过我相信只要大家能够和衷共济，我们是一定能渡过难关的。因为，我们的对手有一点没有算准，就是明天的这场金融战争是在我们的主场打！那里的规矩都是我们定的！负责裁判的也是我们的人！如果他们识相的话，不来攻击，我们让出北方法币的盘子，保住南方的稳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果他们要攻击就只有上海联合交易所这个战场了，那我们就在那里把他们消灭掉！”

　　“那我们要怎么把他们消灭呢？”提问的自然是会场中最老实的行政院长罗翼群了。

　　“现在还不知道。”陈光甫耸了耸肩，笑道：“明天我们一早就坐飞机回上海，准备交战。不过我们肯定会赢的，这点罗院长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不过，输了的人，只怕会很不服气。辅帅（罗耀国）您可有把握打败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