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高山流水

    两位并肩而立的周乐师吹胡子瞪眼，挽起袖子好像要来一场男人间的热血搏斗，可瞧见膀大腰粗的秦乐师和其余六位并不瘦弱的他院乐师后，两人识趣地坐下，可心间的闷气却是有增无减。/p

    他们愤懑亦颓然道：/p

    “我们一起投票，过半即淘汰掉。”得逞的七院乐师纷纷投票，结果自是不出所料，庄休笑，乐师跳，吊儿郎当妒人叫！/p

    一音未发的庄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获得了决赛的资格。/p

    台上的两位周乐师在台下一片掌声中紧盯着庄休，想着弥补之策，至于他们身边的他院乐师则绞尽脑汁，搜尽天下赞美之词，一股脑地塞给庄休，言语间将庄休捧得极高，好似他不来参加比赛，这届的书院好天籁便要失色不少。/p

    庄休一字一句地听着，对于几位乐师的赞扬，他是有则“笑”之，无则加勉。/p

    片刻后，庄休后一位参赛者登台，庄休因为不想回到满是“人从众”的乐宫二楼，就在老女人的安排下，坐在了台下观席的第一排，欣赏他人的乐声。/p

    这样也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p

    庄休后一位的选手，是一个白衣少年，样貌不翩翩，气质不出尘，但当他摆好七弦琴，试着拨弄了三两声后，原本观席上琐碎的扰音顷刻消失，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到这个少年身上。/p

    少年闭着眼双手按住银白琴弦，平复心绪后，左手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右手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等，借着指尖与指甲的软硬不同，奏出千变万化之音。/p

    庄休没什么欣赏水平，却也听出这曲子奏得很妙。/p

    弹琴之人——白衣少年十指翻飞，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琴上光尘翻涌，如同他的琴声一样令人迷幻。/p

    曲毕，台下立即响起潮水般的掌声，经久不息。/p

    少年起身抹去两侧脸颊的汗水，露出欣慰笑容，然后躬身在原地听着九位乐师给出的意见。/p

    九位乐师鞭辟入里，提出的意见直至要害，光从少年弹奏的一曲中就诊出他的不少毛病，就连对庄休胡说八道的齐乐师，说起话来也是字字珠玑，头头是道。/p

    少年听完九位乐师的教诲后，那暗藏在最深处的、志得意满的笑容彻底消失，拱手作揖，规规矩矩施了个大礼。/p

    毕竟名师指点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少年如何感恩戴德，都不为过。/p

    接着少年退场，但他临走前特意往庄休那瞥了一眼，眼中轻蔑之意昭然。/p

    庄休眨了眨眼睛，将少年对他的敌意由来猜出个大概。/p

    任谁见他人不劳而获，心间都会生出不满之情，而庄休更是不劳而获中的佼佼者，在书院好天籁的比赛中一音不发却通过了半决赛，也就难怪操琴累得满头大汗的少年心生不满，就是换做庄休自己，心态也不会比少年好到哪去。/p

    所以庄休坦然接受少年的轻蔑的视线，可他之坦然，在少年眼中却变味成了臭不要脸，厚脸皮的行为/p

    庄休耸耸肩，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转头继续欣赏下一位参赛者。/p

    这位参赛者，庄休一眼望去，就感觉到了“弱者”的气息。因为他与庄休一样，没有拿任何乐器。/p

    九位乐师静等了一会，“弱者”原地酝酿满情绪后，开始背诵早已写好的稿子。/p

    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感己肺腑/p

    奈何盐吃多了，口味会变重；眼泪流多了，人会变麻木。/p

    “弱者”的故事若是放在外界，一定能赚满眼泪，可观席上的这群大佬几日来听了无数生离死别的凄惨故事，眼眶里的眼泪，早流干了。/p

    所以，虽然弱者的故事别出心裁，但依旧勾不起观席上人的共鸣，更别提九位乐师了。/p

    因此，待弱者音落，他毫无疑问地得到了九票淘汰，被迫离场。/p

    只是他临走前，也狠狠瞪了一眼庄休，眼里满是怨恨、嫉妒，与先前白衣少年的轻蔑、不屑有着极大的差别。/p

    庄休迎着弱者目光不甘示弱，龇牙反唬。/p

    二人一直“款款”对视，直到弱者返回幕后，庄休才收回视线，但他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弱者自己选的歪门邪道，怎么落选后还埋怨起他来？/p

    天下还有这般不讲道理之事！/p

    有人“守株待兔”得了兔，其他人便效仿“有人”守株待兔，但未得兔，/p

    这“其他人”又哪来的理由可以责怪“有人”守株不得兔？/p

    庄休摇摇头，感叹一些人的人性卑劣如斯/p

    插曲掀过，下一位参赛者登台。/p

    这次参赛的是位女子，穿着雪白裙子，戴着绕耳面纱，双手捧着古色古香的七弦琴，只见她微微屈身，款款施礼，接着盘腿坐下，开始试音。/p

    庄休望着台上的女子，深觉其白纱下隐约的面孔似曾相识，就是那只七弦琴也好似在哪见过，两者合一时，这种熟悉的感觉更为强烈。/p

    这女子试音完，抚琴奏曲，弹奏的是乐艺圣人伯牙之作《高山流水》。/p

    当然，庄休是不知道这首曲子的，不过他背后之人在听了几个音符后，便识出了此曲，并与邻座议论纷纷。/p

    庄休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交头接耳，低声密语。/p

    因为这曲《高山流水》是曲中经典，每个乐艺中人都能弹奏，并且经过岁月浪淘，不少乐艺大家将此曲演奏出了新的意境，使得这曲经典更上巅峰，鲜有人可翻越。/p

    所以，时人没有破而后立的本领与勇气大都不会选这等成名多年的曲子来表演，毕竟乐艺中人听多了大家弹奏的《高山流水》，再听小家的《高山流水》便觉得失了颜色，差了味道。/p

    没人喜欢自取其辱，甘居人后。/p

    庄休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后，倒是有些佩服面前这女子的胆气。/p

    台上，女子渐入佳境，台下的私语声也消失匿迹。/p

    庄休见观席上众人闭目欣赏，他也就依葫芦画瓢，靠着椅背，闭上了双眼/p

    闭眼后，女子的琴音如同神魔鬼手，将庄休牵引进她编织好的“世界”里。/p

    庄休合着眼，眼前却渐渐明亮起来，最后更是浮现了一幕完整、清晰的景象。/p

    庄休不曾听闻《高山流水》，也就不知原曲意境如何，可顾名思义，这意境定与高耸连绵的青山和潺潺流水有关，但他现在面前的景象却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p

    面前有山，却被皑皑白雪和氤氲雾气遮盖；山下有溪湖，却凝着不破坚冰。天地间除了刺骨寒风的咆哮，再无其他声响，真当是，/p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1/p

    整片天地无一活物，清冷之至。/p

    但紧接着女子曲调一变，音符悠扬婉转，多了人间生气。/p

    一名负手而立的男子出现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庄休盯着他的发髻瞧了一会，发现这人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p

    少年郎白衣胜雪，让人觉得他比无垢的白雪还要纯净。/p

    一会后，少年郎抬步在这方天地中行走，所过之处风停雪歇，溪湖上的坚冰也开始融化，天上艳阳破开白雾，照耀大地。/p

    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绿意紧随着少年郎脚后，等他在这方天地中行走一圈后，往日凛冬景象已经藏形匿影，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万里绿廊，鸟语花香。/p

    这时，女子的曲调再变，却露出丝丝生疏艰涩，不通之感。/p

    自此便有了瑕疵！/p

    意象中，少年郎身边突兀地出现一个女子，女子也未行及笄之礼，散着发，依傍在少年郎身旁。/p

    “铮！”/p

    女子七弦琴琴弦突然断裂，众人如梦初醒，怅然若失，坐在观席上久久不语，无一人像先前那般鼓掌，大抵众人都觉得以掌声来评价女子所奏之曲，/p

    有些俗气了。/p

    余音绕梁，终有消散时。/p

    台上的九位乐师率先清醒过来，周乐师咳嗽了一声，开始评价道：“曲之意境，别出心裁，虽不比大家，但立意新颖，算是上乘。但此曲似乎尚未完善，尤其是后半段的转折处，显得生硬！”/p

    女子点头，刚一开口便让庄休知道了身份，/p

    褒姒说道：“后曲是愿景，自知融得不善美。”/p

    周乐师嗯了一声，让褒姒通过，然后侧头往向其他几位乐师。/p

    一众乐师也给了通过，并且齐乐师还惋惜道：“可惜琴弦断了，不然我们听后，能给你后曲更精准的建议，可惜了”/p

    一旁沉默寡言的楚乐师突然说道：“这位小姑娘，最好今日找个道行高深的道家天师算算命程，我们乐艺中人的乐器平日多做养护，不会无缘无故崩裂的，估摸着近几日可能会发什么不吉利的事”/p

    褒姒起身点头，这个说法在乐艺中广为流传，即便她的师傅也是这般说的，因为诸多琴师断弦后，确实有不详之事登门，由不得她不信！/p

    她朝九位乐师施了学生礼，然后携着断弦了的七弦琴走向幕后，途中瞧见了庄休，却没将他放在眼中，面无表情地离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