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错与对
虽然不知道纸鸢帮帮主这番话是不是诚心的。
但既然对方提出来了，愿意交易，那么方羽到不介意试探一二。
“我听闻，你们纸鸢帮与上级组织，有所联系？”
席欣玥的表情，明显微微惊讶了下，很快收敛。
“公子知道的不少。不过公子是否胃口太大了点，只是我们夕阳城的生意，还不够公子满足的吗？”
方羽感觉，这纸鸢帮的帮主，好像在隐隐害怕着自己。
我长得有着吓人吗？
略微沉吟了下，方羽开口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诚意了。”
“公子想要什么诚意？”
“我要看一批货。”
“什么货？”
“你们纸鸢帮，这一年里，夕阳城从九阶山那一带的进货账目。”
九阶山……
席欣玥略有所思，而后给了身后之人一个眼神。
三大护卫之一，五千血的威晓山便立刻会意退下。
见方羽似乎是个能好好交流的人，而不是那种莽夫，席欣玥似乎安心了不少。
她看着方羽，慢慢说道：“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曲帮留下的窟窿？”
这下子，方羽基本确定，这纸鸢帮帮主，确实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种误会，对自己的情况有利。
方羽故作沉吟，避而不答，反而是抿了口茶，淡淡地道：“不如先说说与你们纸鸢帮有联系的那个上级组织吧。我怕有些事，你做不了主。”
席欣玥闻言，明显有所思考，然后语气放缓，慢慢的说道：“给我们夕阳城当地供货的上级组织，名为[九耀]。由于我们夕阳城规模不大，所以[九耀]的负责人，一般是隔半年，乃至一年，才会来一趟。提供的也都是较远区域的货，这种货在我们夕阳城当地比较抢手，卖出去的价高，进货的价也高。如果是比较近的货源，我们才会自己派遣人手进行处理。”
顿了下，席欣玥继续道：“[九耀]组织内部的职权高低，以颜色划分。与我们纸鸢帮有所联系的，是[九耀]组织中地位最低的灰耀大人，他会从我们这边进货，购进一些稀缺的药材，高阶功法，各方情报，各种东西都有，有时还会预定一些夕阳城的特产，比如……海鳞草。”
说道海鳞草时，席欣玥在观察方羽的反应，但后者，并无任何神色变化，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要么就是此人擅长伪装，要么就是自己这边的情报，还不够完善。
“你们居然能弄到海鳞草？”方羽好奇问道。
“奴隶交易这门生意，虽然有些下作，但有这方面需求的人，还是挺多的。”
席欣玥意有所指。
方羽感觉，要么是海家与奴隶势力有直接的交易，要么是与海家有交易的势力，与奴隶势力有所牵连，几经转手后，纸鸢帮才弄到了海鳞草。
九耀……
方羽若有所思，而后开口问道。
“那灰耀，是专门负责我们这一带的？”
“是。”
方羽皱眉：“就他一人？”
席欣玥笑了。
“灰耀大人，只是职位低。并不是代表，他是孤身一人。[九耀]组织远比公子所想的要庞大。”
方羽有点懂了。
类似于十户是外人对愚地府印象里起步级别的职权，不到十户，最多也就被外人称之为官爷。
但实则，十户手下，还有一堆队员小弟跟着呢，待遇可不算差。
“你可知灰耀现在在哪？什么时候会再来夕阳城？”
“灰耀大人上次来，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以半年一期为准，至少还有三四月份，灰耀大人才会再来夕阳城。不过辉耀大人的手下，不定期会来一趟夕阳城。至于灰耀大人现在在哪，我就不知了。只是灰耀大人从最后离去的方向来看，灰耀大人去往雷霆城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雷霆城？
方羽心中一动。
“为何这么觉得？”
席欣玥眨眨眼：“我猜的。”
这时候五千血的威晓山带着一個账本回来了。
“九阶山那一片近一年的进货账目，都在这了，请公子过目。”
方羽打开账本翻看，很快合上。
因为天圆镇的货，本来就少，扫一眼就能知道结果。
“继续谈谈灰耀的事吧。”
方羽基本可以确定，大哥不在夕阳城，或者说没有被卖到夕阳城。
但既然被拐卖走了，肯定就有买家存在。
这事，恐怕得抓到灰耀这个经营他们这一代奴隶生意的头目，才能找到人。
“公子，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席欣玥一脸无奈。
方羽闭眼，琢磨了下，开口道：“曲帮地盘，归你了。”
席欣玥顿时瞪大眼睛，一脸欣喜之色。
“公子此话当真？”
“现在，可以谈谈灰耀的事了？”
席欣玥捂嘴笑了。
“公子，其实我刚才说的，并非假话，对于灰耀大人，我所知的情报确实只有这一点。但与虎为谋，我们纸鸢帮自然也对灰耀大人做过一些调查。我基本有八成的把握，确定灰耀大人，就是定居雷霆城的。”
“我打听过周边的状况，我们这边的奴隶生意，基本是半年一个轮转，剩下半年，灰耀大人自己是不出面的，从经商路径来看，从附近的大城市规模来看，灰耀大人定居在雷霆城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最了解伱的，可能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纸鸢帮，野心不小啊。
方羽再次抿了口茶。
“若半年后，灰耀没有准时出现再夕阳城，那以后这一片奴隶生意，就归你了。”
席欣玥顿时瞪大眼睛，对方如此大话，说实话，有点把她镇住了。
“如此……如此小女子，就先谢过公子厚赏！”
“不急，半年后再看。”
方羽起身要走，却听席欣玥急忙道。
“公子，那曲帮地盘之事……”
“有些事，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动作要快，席帮主。”
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方羽大步离开了，几个跳跃间，消失于夜色之中。
留在原地的席欣玥，却还在回味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帮主，那家伙跑了。”
“帮主，要我说，这小子神神叨叨的，一看就是假把式。我们一起出手拿下直接盘问就是，何必这么客气！”
三大护卫接连开口，席欣玥却抬手压下质疑。
“曲帮一夜之间，支离破碎，此人手段之高深，背后必有大人物撑腰，这脸皮，我们不能撕破。他说把曲帮地盘让给我，那我们就去争一争！一试，便知真伪！”
……
一夜时间已经过去。
天色亮起时，昨夜的风波，也已经结束。
方羽在离开纸鸢帮后，实则还去了一趟[百家门]，只是这一次，他很顺利的悄悄潜入了。
这百家门的警戒程度，远没有纸鸢帮来的敏锐。
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方羽直接去了百家门门主的住处，结果人没有找到，倒是一排账本，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桌子，还留了张纸条。
“大人深夜来访，辛苦了。这些账目是我百家门一年内的进货清单，还请大人过目。”
人不在，东西倒是备齐了。
方羽发现这些奴隶帮派，实力不怎么样，消息倒是一个比一个灵通的。
账目应该是仓促准备的，经历过两本账本，真假方羽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
略过扫过，他就很快翻窗离开了。
不过方羽并不知道，直到第二天天亮了，百家门的门主都没有回过住处，而是准备在外面躲藏一阵子了。
忙碌了一夜的方羽，则在这时回到了海家。
“刁兄，你这闹得有点大啊。”
一回到海家，海弱隐就找上门来了。
奴隶的势力都是她帮忙牵线给方羽提供的。
结果前脚刚给情报，后脚奴隶帮派就出了大事，不动脑子去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方羽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帮夕阳城除了一害罢了，区区曲帮，莫非海家压不下来？”
“区区曲帮？”
海弱隐神色微妙。
“刁兄莫非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下子，轮到方羽发愣了。
“曲帮的奴隶牢房破裂，所有奴隶冲上街道，化作恶徒行凶作恶，见人杀人，无辜百姓死伤无数。奴隶中还藏有妖魔，在街上大肆吃人。甚至现在都还不确定是否清理干净，被潜逃到何处去了。仅仅一夜，夕阳城就死伤三百多人，哪怕不算那些奴隶，平民百姓也至少死了几十人。”
奴隶……恶徒？死伤三百多人？
方羽大脑，耳鸣声嗡嗡作响。
妖魔吃人，他是可以预见的。
躲在牢房里的妖魔数量不少，那么大个牢房，他也不可能全部巡逻到位。
后来奴隶们逃出去后，有多少头妖魔藏在奴隶里头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妖魔作恶，那是必然的。
哪怕自己没有释放奴隶出去，那伪装成奴隶的妖魔，躲在城里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即使没有自己这一遭，也迟早会出去害人吃人。
但奴隶作恶……说实话，这是方羽没有想到的点。
他没想过，这些在他看来可怜兮兮，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一把的奴隶，在获得自由后，竟反而成为了恶徒，挥刀杀死了更多的夕阳城的无辜百姓。
某种意义上，这些人，竟算是间接死在了自己得手里！
一片好心，却促成了恶事。
方羽慢慢握紧了拳头，脸上神情逐渐阴沉。
“刁兄！你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至少提前和我商量啊！我不是说这后果有多严重，而是海家没有准备！你和我们说了，我们海家有准备了，你再去办事，我保证海家能给你兜底收尾，绝不会让罪名落到你头上。但现在，消息长了腿，可就没密不透风的墙了……刁兄？刁兄你去哪？”
方羽回房了。
砰！
门一关，把海弱隐拦在了门外。
“回来了？”
房间里，响起了慵懒的声音。
丁惠伸长懒腰，穿着薄薄的绸缎睡衣，起床慢步朝方羽走来。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她奇怪问道。
方羽沉默了下，开口道：“我害死了一些人。”
令人意外的，丁惠竟语出惊人。
“是曲帮那档子事吧？”
方羽惊讶的看向丁惠。
“你怎么知道？”
丁惠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小卷纸，递给方羽。
方羽疑惑的摊开一看。
纸条上，赫然就记载着昨夜里曲帮大乱，以及奴隶作恶，妖魔祸乱等各种消息。
方羽皱眉。
“哪来的？”
“飞鸽传书而已，我自有我的手段。虽现在背靠海家，但我们也得有自己的消息网。”
明明一整天都钻在研究室的人，结果心思却还是那么缜密，各种细节从不落下。
方羽叹息一声，坐到床上。
“曲帮帮主是我杀的。”
“我知道。”
“你知道？”
“猜也猜得出来。”
怎么感觉丁惠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笨……
方羽甩甩微微有些混乱的脑子，继续道：“……那些奴隶，也是我放出去。”
“引起骚乱，乘机逃离，挺好的啊，美中不足的是，没放一把火少了曲帮，扩大混乱。”丁惠认真的点评了起来。
“重点不是这个，丁惠，那些被我放出去的奴隶，出去后，却杀害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丁惠听明白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放了那些奴隶？”
“我看他们被关在牢里，身边还有妖魔潜伏，哪怕曲帮没了，以后的日子也注定不会好过，于心不忍下，就打算顺手解救他们。却没想……”
“所以你做错了。”丁惠认真的道。
“我……做错了吗？我不该救人吗？”
方羽看向丁惠。
哪怕明知世道艰难，可想要保留内心的一点底线，都不行吗……
“你错在不够坚定。”
丁惠坐到方羽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想救人？没问题！但你不该优柔寡断的救，不该没有目的的救，更不该是随手救之！既是随手救之，那就该有随手救之的态度。你救了这些奴隶，你的善已经结束了。后面他们所犯的事，所做的恶，都与你无关，因为你救他们就如同救了蝼蚁，蝼蚁多了一条命后要干什么，与你无关。”
“但这并非是重点，既然你现在心有愧疚，那就该做到，准备去救人之前，就想好全力去救。”
丁惠慢慢握紧方羽的手，逐渐用力。
“当时，你救了这些奴隶后，就该带领着他们，把夕阳城的人全给杀了，让奴隶们成为夕阳城新的霸主！”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退而求其次，带领奴隶们一路杀向城外，要么见人杀人，见妖杀妖，要么以你的理念，绝对的约束他们的行为。”
“然后将他们带领到野外，寻找一个全新的住处，开启全新的生活。而在这个过程中，你该做的，是离开夕阳城之前，到海家接我一起离开。”
“如此，你便算贯彻了彻底救人的信念，就不会心有愧疚，或心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