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二章 樵夫

    “嘭！嘭！嘭！”


    以防万一，铁蛋一剑剑凿开魔像的脑壳，劈开脊椎，剖开肚腹，斩得碎尸万段，砍得七零八落，确保这玩意再起不能，顺便把全身器官都拆开来研究。


    这魔像虽然是石头做的，但内中的脏腑器官，都和常人一模一样，惟妙惟肖，细看去还真有点恶心呢。


    可惜拆成这样，铁蛋依然没看出这玄女魔像是个什么玩意，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妖魔人神鬼哪个类属的。


    不过道悟的越深，法学的越彻，铁蛋心里越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眼睛看到的往往不可信。这世间的妖魔鬼怪有太多阴阳变化，美女画皮的障眼之法，迷魂之术了。


    他这种年轻人本来见识资历就差上一点，看不清，辨不明，很容易遭人算计忽悠，甚至阴沟翻船为人所害。因此只有狠下心肠，坚持己剑，二话不说，破劫斩厄，一路杀穿，才有搏出来的机会。


    简而言之管他娘的，砍就是了。


    “啪”


    好，魔胎也完整挖出来了，看起来就像是个……球。


    嗯，沉甸甸圆滚滚一个石球，塞在魔像肚子里。长成这样还以为是哺乳类呢，怎么难道是卵生的吗？


    “咦——咦——咦——”


    忽然一阵仿佛压抑在嗓子里的尖鸣传来，铁蛋扭头看去，只见那参头竟从颈部的断口中，生出许多新鲜的根茎触须，好似章鱼的手足，拼了命往外爬。


    反正也用不着它了，铁蛋也由它去，取来斧子一阵猛劈，把魔像砸成齑粉，彻底毁了肚上魔经，然后看看一旁的石屏风。


    逍遥魔女像孕生的魔胎，也算正经的逍遥弟子了吧。


    于是铁蛋把那石卵用袍子裹了，抱在怀里，绕着屏风转了一圈，眨了眨眼，便只见，


    朱楼绮阁接霞晖，锦帐云屏隐翠微。兰炷欲销金兽冷，菱花初照玉钗稀。卷帘偶听莺私语，倚槛遥看蝶竞飞。长日绣绒拈复理，不知春去弄罗帏。


    扑鼻而来，香风阵阵，燕语莺声，隔窗而来。字面意义上眨眼的工夫，眼前便换了一幕景色。再不是什么魔宗遗迹，鬼蜮坟茔。只见朱楼碧瓦，纱幢如涛，锦绣蒲团间散落着绫罗绸缎，丝裳绮袜，香气扑鼻，艳色如春，分明是一间女子闺房。


    而回头看去，身后自也不再是倒塌倾毁的废墟，无字碑似被刀刮干净的石屏，而是一扇灵息四溢，镶金嵌银的汉白玉屏风。


    屏风上花团锦簇，冉冉盛开，花卉枝叶俱是用金银坠饰，虽同玲珑轩那扇玲珑千萼屏略有区别，但也看的出逍遥魔宗的华丽风格。只是从这一面看去，依旧只见繁花，不见真经。


    铁蛋眼神犀利，只一呼一吸之间就知真息道力还是调用不得，自然心里明白，此时自己还身处结界禁制之中，眼前一切皆是虚妄，不过是梦幻泡影，迷魂幻境。


    然后他忽然感到怀中有什么潮湿液体流出来，低头看去，只见怀中石卵竟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滴落出热气腾腾的，黑色的血，仿佛是石油一般。


    冷冷看着怀里这团模糊血肉，铁蛋也不作声，就任由黑血蘸身，提着斧子就推门出去。


    果然屋外便是那处锦绣道宫，逍遥洞府，大概是大能施为，以乾坤逆转，时光倒流之法，塑造出的幻境。


    此时晨雾未散，一眼望去，远处的宫观道观如悬于云端的蜃楼，朱檐挑破青霭，琉璃瓦上栖着未晞的露珠。山门两侧石狮披苔藓为甲，口中衔的铜环锈迹斑斑，透着森然冷光。


    九曲回廊似龙蛇盘桓，两侧古松虬枝如苍龙探爪，松针间漏下的天光凝成满地碎金。忽闻钟磬声自三清殿传来，惊起檐角铜铃上的鎏金仙鹤，振翅时抖落的翎羽好似点点雪花，直没入波涛似的松林之间。


    单看此番风景，此地倒确是个风水宝地，神仙居所，不过此时这一番出尘风景之外，却格外不搭调的，从外院的精舍宫室内，分明还传来一阵阵“哔哔哔哔哔”的靡靡之声，直在山麓间回响。


    嗯，不逍遥还叫什么逍遥宗。


    不过铁蛋暂不急着闻声找去除魔，先提着斧子走入正殿，朝神龛上看了一眼。


    神龛上是空的，就好似是无面玄女魔像自己跑去外头似的。不过这一回一切都正过来了，于是殿前匾额铁蛋也识得了。


    无色无相，无死无生，逍遥无相宫。


    还真够直白的，看来修行不要脸，是这年头流行的道法么……


    不过铁蛋还记得以前得到无面仙人传承被鲲立刻pia掉，何况那玄女魔像如此之邪门，铁蛋既不想无相，也不想有孕，自然也不再去研究这无相宫中的种种魔经秘传。


    于是他继续提起斧子，迈步下山，朝着那些精舍道居走去，只听得周围屋里都是寻欢作乐，便寻着一间咿咿呀呀声最激烈的屋子，跳上屋檐，揭开瓦片望去。


    找到了，之前无影无踪的叛军哨探，果然都在这里逍遥。而他们身下逢迎的那些，一看便知是这无相宫余孽。


    不错，无相无面，虽然一眼望去是婀娜多姿，腻滑如脂，圆润如珠的人型，但脖子以上却光秃秃的，和卤蛋似的，眼耳口鼻皆无，更是一根毛儿都没有。


    面对这种姿容，这些军汉居然还能坚挺得顶住，甚至战况愈烈，杀进杀出，鏖战百合，缠斗焦灼，难分彼此，果然在大营里憋久了什么玩意都可以……


    来都来了，铁蛋自然也不满足在外驻足旁观，当即不带犹豫的，只把斧子一举，就要一个白虎跃涧，跳将下去把这些卤蛋头都砍了。


    忽然及脊后汗毛倒竖，仿佛有锐剑扎身，雷电劈顶，一时猛得怒目扫去，只见身后的松林间，一个背着柴的樵夫，正冷冷看着自己。


    老东西，可算把你逼出来了。


    于是铁蛋收起斧子，一个起落，跃入林中，与樵夫相距三丈，对视片刻，铁蛋稽首行礼。


    “九天玄女如意真君大天尊，九阴山北辰剑宗掌门玄天，拜见大法师。”


    玄都皱眉，


    “掌门？你？天罡呢？”


    铁蛋昂首，


    “被我杀了。”


    玄都扬起眉毛，


    “……你有这本事？”


    铁蛋拱手，


    “客气了。晚辈这点手段，哪比的上前辈这般摘星换日，瞒天过海的神通。”


    玄都瞧了瞧铁蛋手里的斧子，又望望他绑在胸前，还在渗血的肉块，


    “聊聊？”


    “好。”


    “先跟我来，饭还没煮呢。”


    “饭还没……”


    真的是煮饭，玄都带着铁蛋来到偏院，熟练得劈柴生火烧水煮饭，哒哒哒斩瓜切菜，做了一桌子斋饭，送到精舍门口，敲敲门，给屋中那正日夜操劳的人，和非人们享用。


    铁蛋就皱眉在暗处看着，那些卤蛋头仙子也真不把玄都当外人，裙裳也不着，衣袍也烂得披，一个个雨淋淋汗涔涔得，顶多粘两片丝纱，就出来取食。


    吃东西也恶心得很，先裂开口，把吃食在嘴里嚼过一遍，然后“哇——”得吐出一堆黑不溜秋，烂泥似的恶心玩意，依旧盛在碗里，再端回去喂给那些精疲力竭的兵丁。


    而吃了那些芝麻糊一般的脏东西，男人们立刻又立了起来，龙精虎猛，精神百倍，在欢声笑语中，开启新一轮热浪滚滚，云雨翻腾的激烈鏖战。


    玄都倒是见怪不怪了，送完饭又回来烧水，真和道观打杂的下仆佣人似的。


    铁蛋皱眉看他，把怀里的肉块解下来，放在地上。


    “法师是想让魔胎降世？”


    玄都点点头，全不否认。


    “为什么。”


    铁蛋也不废话，表示请开始你的表演。


    但玄都并没上来和铁蛋交底，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打量了他半天憋出来一句，


    “不对不对，你根本没本事对付天罡。那家伙又阴毒又狠辣，一定还有别的缘由……”


    铁蛋哪儿有耐性和他从天荒地老开始盘道，直接一个前情提要甩他脸上，


    “不错，好叫前辈知道，这都是你师兄的算计。


    他算到太极道两千载后将尽，当初又见九霄逍遥宗故事，被那南华老魔吓破了胆，于是转世玄门首座灵虚道君，白送千年道力，助我一臂之力，如此才能暗算掌门天罡成功，从剑宗手中夺取云台峰，炼做第三太虚用来逃跑。


    我听说雷祖座下四大天王，如今只剩大法师您一个还怀揣守护天下苍生的宏愿，数千年来追着老魔不放，因此心生敬佩，特来向你请教破局之术，镇魔之法。哪儿想到前辈藏了一窝逍遥余孽在这生崽下卵，莫非一个南华还不够你玩的，还想再招惹一个下来吗？”


    玄都被直球糊脸打的一愣，竟不由点点头，


    “啊？呃，嗯……是……”


    “所以，为什么。”


    铁蛋不再废话，表示请开始你的表演。


    玄都活了五千年，还真没见过这么爽利的小子，不过人家见的这么明白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坦白道，


    “很简单的道理，南华我横竖搞不过了，就叫个搞得过它的下来喽。”


    铁蛋怀疑，


    “就这？”


    “当然不止就这。”


    玄都蹲在地上，瞅着那团魔胎血肉，伸出手指戳了戳，然后抬头。


    “你不好奇吗？不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铁蛋当然好奇，问道，


    “是什么。”


    玄都一摊手，


    “我不知道。”


    铁蛋险些一拳砸在他脸上……


    玄都也不在意，只低头瞅着那团黑肉，


    “拯救苍生么，我可配不上，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罢了。


    就是不知道才要学啊，寻道问道，一条条去摸，一道道去找，这才能慢慢的知道。


    不喜欢，看不懂，不明白，就不学了，不管了，不顾了。


    一杀了之，杀不了就封，打不过就逃，一直这样下去，只是在原地踏步，什么也不会懂的……”


    铁蛋明白了，


    “所以你想解封逍遥魔宗，重走九霄之道？”


    玄都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


    “哪儿有那么简单，毕竟当初九霄的疯魔，我们这些老东西都看在眼里，逍遥一脉确实走得太邪，已经远超认知，入了邪道，不止一般玄门弟子无法处理，于天下苍生也是大大的祸害。


    所以我也只能圈个地方，养着几个天魔，亲自盯着研究研究。


    唉，只可惜蹉跎多年，始终没有太大成果。终归还是我老了，胆魄不足，瞻前顾后，两头都想要，最后还是一事无成啊。”


    铁蛋毫不掩饰怀疑，


    “真的‘一’事无成？一点成果都没有吗？”


    玄都连连摇头，


    “没有了没有了，你也看到了，其他都还没怀上呢。


    这一甲子耕耘，好容易才得这一胎，本来还有十年才该出世，能不能活，也不知道。


    如今被你剖了，自然啥都没了。”


    一见这老头不说实话，铁蛋脸色一变，


    “我不信！你还是没说实话！我看就连这逍遥魔宗也是你打的幌子！你还有别的图谋！”


    玄都一时无语，


    “不是，你小子怎么好赖不分呢？你到说说我还图个什么了。”


    铁蛋直接摊牌掀桌了，


    “那琅轩秘境在何处！你养的娃娃鱼呢！”


    玄都一愣，竟“呼！”得一斧子劈来！


    “果然被我猜到了！”


    铁蛋大喜，“铛！”得一斧子拦住！谁知他手里的青铜斧直接被对方铁斧一击劈碎，在额前打破个血口！却不顾血流满面，大喝道，


    “我懂了！你不止饲魔！还在养妖！


    是了！这地下还有虫子呢！难怪没人来换防！反正都要天魔生！什么东西不能拿来生！


    好啊！玄门的清规，镇魔的戒律，都叫你一个人破尽了！”


    “吒！”


    “轰！”


    玄都把口一张，眉头一扬，须发皆张！一时五孔雷光电放，竟从口中喷出一道神霆轰在铁蛋胸口！直将他整个人打得和流星一样飞将出去十数丈！轰隆隆把精舍道观撞毁无数，倒塌一地！


    “咳咳，呵，呵呵，说动手就动手，怎么，触着你逆鳞，想杀人灭口啊……”


    铁蛋从废墟里爬起来，看看被雷法炸裂，轰出一片焦痕的胸口，抬头看去。


    只见通身雷光绽放，如同一颗等离子超新星般，冉冉在高空升起的玄都雷主，只在一片难以直视的雷霆电光中俯瞰着他，


    “小子，我不管是谁在背后指示你来搞我的，今儿是不能善了了！


    要不你自己兵解，否则就不要出去了！省得胡言乱语，多生事端，坏我大计！”


    铁蛋呵呵直笑，扭了扭脖子，


    “哼，神霄道主，九劫雷神，五千载道力，好大的名头，这点雷力可比天雷差远了。


    怎么，不敢全力出手，怕飞升合道啊？


    不过这么看来，这地方也不是真的‘法不灵’啊？莫非根本不是什么太虚之境？”


    耀眼的雷光中，玄都冷漠道，


    “好眼力，不错，我肩负镇守之职，怎能如九霄一般肆意妄为，在没摸清楚天魔的路数之前，就把它们乱放进来祸乱天下。


    此处逍遥太虚宫，只是逍遥一脉，专门推演模拟太虚仙人法的分支。通过阵法结界，模拟太虚幻境，本座以一身道力，镇压天地，形成的囚牢。


    说破了也不是什么稀奇法门，只要你老实待着，修到道行比我更高，或者把我斩了，自可脱困而出。


    劫，若破了。法，自灵了。”


    “哼，我还有事要做，可没耐心在此空耗几十年功夫。”


    铁蛋擦掉额前血迹，举起手中黑剑。


    “那只能斩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