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投名状

    一河之间，一道之隔，一步之遥，可能就犹如人间地狱。


    是的，铁蛋一过河，就看到乱兵在屠城。


    当然，或许也不能叫乱兵，因为人家屠的还挺井然有序的。


    大军到时，首先大队人马驻在城外，占住城门府库要害之地，接着叫流民各自归家，有擅自聚集者斩，私自外出杀。如此等街上一清，便挨门挨户，分发白箭羽，只叫插在门口，每夜巡察，无箭者皆杀。


    然后首一日，以先登之功勋，陷阵之精英，选锐之健儿，亲信之家丁，依次入城，也不杀人，只取金银珍珠，宝石美玉，抄掠之资财，能取尽取，皆为所有，是以赏首功。


    次一日，则有鏖兵廓骑之精锐，依序调兵入城，专寻大户人家，搜缴甲衣武备，粮秣军饷，家禽牲畜。


    再一日，又有边庭之胡虏，坎艮之旧卒，顺序入城，挨家挨户，查抄搜剿，不留一粒米粮。如此兵过如篦，连刮三日，将城中资材搜尽，便以黑箭换他的白箭。


    第四日，又以前次顺序入城，各旗各卫自行搜选工匠技人，男子青壮，以刀划面，称之为丁。以补连日战损，充作随军炮灰苦隶。如此又抓丁三日，取赤箭换他黑箭。


    如此钱粮青壮尽去，老弱妇孺饿足六日，城中自以无力反抗。


    待得第七日，各部依旧依前次顺序入城，自然原形毕露，淫虐施暴，为所欲为。如此暴欲欢淫，又要放纵三日，才算罢休。


    待得第十日，便以前番战胜破城，搜拿之降卒，擒抓之兵丁，鞭挞之苦隶，入城清户搜杀，屠尽杀光，不留活口，每丁必斩一首，取赤箭回来复命，是谓投名状。


    铁蛋就在一旁看着，毕竟习以为常，倒也没生出多少感触，更懒得插手去管。


    毕竟如今这种世道，动不动毁天灭地的，救了也白救。何况眼前这副尸山血海般绘卷，地狱魔窟般光景，本就是北边的日常。


    当年大将军荡北原，可不就是这么沿着阴山屠屠过去，只不过北面那些鞑虏部落，妖巢魔窟的，不比中原富饶，丁口稀少，物资匮乏，根本经不起十日一轮这么屠的，大部分一天一夜就解决问题了。


    何况别看现在天王军还没事人似的，在那烧杀掳掠，逍遥快活。现如今地陷阵起，方圆千里都被纳入结界，灾劫厄数，不日临头，随时都可能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天翻地覆，到时候甭管什么灾民叛军，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乱坟坑里的枯骨，命数已定，不如自求多福吧。


    正在此时，远远的城门大开，只见有大军把一车车粮食运出城，大约屠城也才刚开始数日。


    身在劫中，一时天机遮断，铁蛋也算不清石蛟的所在，干脆就跟着车队，扛着九环刀，大步走向天王军营。


    铁蛋本就是叛军老乡，对北军军制自然门清，一看那营垒大小建制就有成算。知道彍骑是百人卫一旗，九旗编一营，加上一些苦隶奴工，每一垒军营驻地大约得驻扎了千骑人口，有一个军司马统领，左右手两个曲军侯辅弼。


    而军司马算起来已经是体制里的中层武官，秩比千石，铜印青绶，能统管一营兵马之补给后勤，军功授赏，可以接虎符令箭，独立阵战指挥，即使按照仙宫的规矩，至少也是要发给神罡丹，姓名登籍在册，报给朝廷知晓的。


    当然，石老板有钱嘛，大手一挥，直接批发腾龙中郎将，人手一颗神婴丹收买人心，再加上北军猛将历来出生入死，从刀山火海里砍出来的，能从阴山一直打到中原的军司马，大部分都是实打实的元婴将，可不是仙宫那些军二代可比的。


    于是铁蛋把杀气一放，立刻引起对方注意，接着只听三声长啸！妖气席卷！罡煞冲天！竟直接从营里炸出三个元婴将来！


    好家伙，一正二副，每千人就能配三个元婴可还行？那怕不是底下九个百夫长，至少也得是神罡体，千骑兵马人均都得有外丹筑基了吧？


    这么看来也难怪区区仙兵根本打不过，纵是摆出地陷阵这种阵仗，此等强兵，能苦撑十年也在情理之中。难怪老板破防，这尼玛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兵马啊……


    铁蛋也不急着冲上去就砍，先把大铡刀一拄，立在营前站住，一边思忖暗算，一边打量来人的手段。


    于是只听当空一声炮响，营门大开，当先踏出一将，赤面虬髯，金盔铁胄，胯下三足火猊兽，手中神锋开天戟，晃头一声狮子吼。


    “铁衣映日红，金戟裂苍穹！单骑突山过，探囊斩尔头！”


    猊，“吼——！”


    然后锣鼓喧天，左边驰出一将，玉面长须，白甲银盔，倒攥一条点钢莲花枪，把枪花抖落银如雪，座下一匹五彩长尾大虎，正是神兽驺吾！


    “神锋凝霜华，铁枪震天涯！驺吾骋千里，神鬼尽伏藏！”


    驺吾，“嗷——！”


    接着号角齐鸣，右手撞出一将，豹头环眼，膀大腰圆，玄氅墨甲，手提一对灌铅玄冰锏，跨下是头斑纹独角神驳！


    “玄甲紫电走，锏打百关破！飞马撕虎豹，追魂鬼见愁！”


    驳，“嘶咴——！”


    铁蛋，“……”


    这丫的什么情况，怎么几年不打战场，现在已经进化到登台先念诗一首的节奏了吗？


    “呔！你混哪边的！”


    那红脸的嗓门大，先声夺人，一声怒吼话音未落，胯下火猊已踏着滚滚烟花，大张獠牙巨口，一口朝铁蛋咬来！


    铁蛋毕竟是专程助纣为虐来的，若上来把‘自己人’杀光就没得聊了。


    于是他也不动刀，身形左边一晃，逃开那火猊一扑一咬一掏，右边一闪，避过长戟一刺一挑一磕。


    一手揪住猊头上的毛，扯翻过来，两脚踹掉那火猊门牙下巴，踏在足下。


    一手夺过戟把，给那红脸将反手捅飞，人还没从坐骑上翻下来，被一戟串地上了。


    “军头！”


    “住手！”


    那左右两个骠将一看不好，堂堂元婴将，上来三招没过，被人家连人带坐骑给拿了，也是暗道不好，点子扎手，硬着头皮拍马来救。


    公平的说，这三人都是百战精锐，自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红脸的虽然看上去纯属垃圾，但那其实是因为人家主动冲锋，不给对手罡拳蓄力的机会。


    却没估计到铁蛋打的是血神主涡轮拳，怪力爆发远超寻常武神，便是那五千岁老罡拳也能殴两拳的，于是先声夺人成了上来就送，这才略显傻叉。


    但此时另两员虎将瞧出铁蛋的手段厉害，自知不能力敌，当即把一身手段尽出！


    “回风雪舞！百莲碎岳！”


    只见那玉面白甲将大吼一声，把手中莲花钢枪乱点，一式打出枪花百夺，直打得罡风拂面，寒星扑脸！招招式式都蕴含绝大劲力，刺的音爆轰鸣，罡风凌人！直朝铁蛋全身罩来！


    这边一式百枪才刚轰出半道！那边玄氅豹头将也夹击而来！只把双手灌铅玄冰锏高举，双锏合击！“乒！”得一声打得惊天动地，金鸣震响，同时把环眼怒瞪，须发皆张。


    “鬼哭神嚎！玄阴摄魂！”


    得一声怒啸，真是声如炸雷，惊魂落魄！竟还从口鼻中喷出一股阴冷刺骨的冰风！如一口呼出无穷幽魂鬼影！直朝铁蛋面上扑来！


    这两人一看就知是久经沙场的，不止打起合击来心领神会，熟练无比，更兼这一出手都是杀招绝活，战阵杀招，全不留情，与玄门比斗迥异。


    铁蛋也一眼看出，那枪花乱击，根本毫无套路招式，就是一阵乱点，不叫你有迹可寻，但每一击都蕴含绝大劲力，只要流出半点破绽，他必卯足了劲一枪扎过来。


    至于那落魄邪风更是阴险无比，又腥又臭，更有一定元神伤害，连人元婴都被阴风吹落，也不知是哪里的鬼蜮伎俩，端的邪门无比。


    这一番配合实难招架，常人只需被一嗓子惊得晃晃神，迷迷眼，人家钢枪铁锏就要打将上来，致人死地。更何况还不止他们两个出手，那胯下驺吾和驳两个畜牲也在那儿“嗷呜嗷呜”“嘶咴嘶咴”得撒泼，一个爪撕罡风，一个倒吹冰箭，直把乌云妖风卷来，飞沙走石掀起，实不可轻与。


    当然，若是玄天如意真君在此，自可一口一个呸，喷剑炁四道，把一群垃圾都杀了了事，可惜铁蛋不能这么打。


    于是为了维护人设，铁蛋直接身形一晃，使了个刚学的乘云遁，闪过枪雨，躲过邪风，拖了铡刀就走。


    其实那两个骠将知道好歹，本不想急追，奈何俩畜牲刹不住，“嗷呜嗷呜”“嘶咴嘶咴”得冲上去，大概不能一头把你给顶死，也定要撕一口肉下来尝尝。


    然而九霄逍遥仙君传下的乘云遁法，走位何等风骚，任凭那驺吾驳兽如何追咬，身旁枪花铁锏如何乱打，竟愣是伤不到铁蛋分毫。就连那摄魂邪术，在铁蛋的元神对扛大法下也毫无用处。


    如此才追出十里地，那两个骠将一看根本奈何不得对方，便知铁蛋本领奇高，轻功奇快，不敢再追，便要御兽回营，生怕中了埋伏。


    可惜拖刀计铁蛋使的也老熟了，一看二将萌生退意，勒住了畜牲坐骑要走，立刻反杀！趁着那驺吾腿脚快，冲得前，反手就是一个“白虎跃涧！”！“邦！”的一刀砸虎脑袋上！


    这一刀虽然用的刀背，但那九环镔铁刀实也不轻，只一刀就给老虎头上砸出九个槽来，整个虎“嗷呜~”一声就给砸晕了！


    那玉面将见状大惊！立刻把枪花乱抖！又照铁蛋全身洒来！


    一旁豹子头更是大喝高呼！一边纵马撞来！一边甩出道撒手锏来援手！


    可谁知铁蛋身法更是诡异！足下一飘！又是一个乘云飘逸！蛇皮走位！直接闪过枪花飞锏！从驺吾身边窜过去！铡刀一晃就劈在驳马屁股上！


    “咴咴咴！”


    那驳马给一刀抽得一巅，马屁股上瞬时肿起一道刀痕，几乎人立起来悲鸣，险些把那豹子头从身上掀翻！


    那豹子头一时失衡，眼见着刀光直照脖子上抹来，也是吓得要命，只道就要被斩首杀身，命丧当场，也是吓得“哇哇！”乱叫！好险那刀光从面前掠过，只给一脸毛胡子刮去半边！原来此身法也真的是诡异无比，脚下一滑，好像踩到滑板鞋，居然又拐到玉面将身边来了，连铁蛋也是险些失手，把人头给剃下来！


    好吧，这乘云遁毕竟是昨晚才学会的功，有一半炁还是慈云渡过来的，铁蛋也没来得及完全炼化熟悉，看来还得再多练练……


    不过滑都滑过来了，打谁不是打，铁蛋便趁着玉面将惊愕无备，措手不及，横刀一震，荡飞了钢枪，抬手就用刀环砸面，直把个玉面将打成个血面将，磕得人仰虎翻，晕死当场。


    “嗷！饶命饶命！壮士饶命！”


    那豹子头也是个利落的，这会儿被坐骑压住，抬头就看到队友被打得连妈都不认得，自是不敢再战，直接大叫投降输一半。


    “乒！”


    “咦咦咦！”


    铁蛋甩手投刀掷来，直把那大刀铡在豹子头脖子口，吓得他汗如浆出，闭目等死。


    “玛德熊样。”


    铁蛋冷哼一声，甩手把玉面将和驺吾掷来，把两将两兽堆在一起，和肉山似的迭成一坨。飞身而来，一脚踏在刀环上，身子一倾便把刀口压逼下来，作势欲铡。


    “嗷嗷嗷呜呜呜饶命，好汉饶命……”


    那豹子头给压在底下动弹不得，眼看着大刀朝头上砍来，一时哭得和个狸猫似的，刚才鬼嚎猛喝的劲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铁蛋冷哼一声，身子一立，止住刀势，


    “切日格哈那百纳！”


    豹子头，“啊，啊？”


    铁蛋怒铡，


    “问你石蛟大营何在！给我装傻是吧！”


    那豹子头赶紧道，


    “嗷——好汉饶命啊！小的呼延谟！本是艮国总兵官，我家归化朝廷多年！替仙宫牧守九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只因王师为叛军所败，我一家老小又皆在河北，不得已从贼，实不知石逆贼的下落！


    还请壮士饶我一命！小的愿意戴罪立功！为朝廷诛杀此獠！”


    铁蛋冷哼，


    “谁和你说我是来诛贼的，老子特么是来投军的！”


    “嘎啊——”


    那豹子头差点被给唾沫星子呛死，赶紧把嘴里一堆话噎回去，强堆起一张笑脸，


    “啊，啊，唉呀！原来好汉是来入伙的！太好了太好了！那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实不相瞒！我主乃是天王次子！使持节！车骑大将军！艮州刺史！河间王！


    如今太子监国不利，惹得天王不喜，连遭诮责笞棰！必遭废黜！


    而世子诸王中，以我主河间王武略最精，权势最重，兵马最多！


    都说只等打下睢阳，天王就要封我家主子为太子！此时入伙！正是良机！小的愿带路引荐您啊！”


    铁蛋想了想，


    “那家伙有几个儿子？”


    “啊，啊这……”


    豹子头一五一十的数……


    铁蛋不耐烦，


    “封王带兵能出来选的！”


    “是是是，除太子外，有六子封王，啊不对，是五人……”


    铁蛋一刀切开他半个脖子。


    “到底几个！”


    豹子头惨叫！


    “五个五个！天王爱子乐安公还没得及封王便叫刺客给杀了！


    连带邺都腾龙宫都叫人烧杀殆尽，抢掠一空！惹得天王大怒！


    太子便是因此才失的势！”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呢，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