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好的预感

　　魏翌晨感受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意义”。

　　他做的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能造福于他人的。

　　这份意义感，让他的浮躁进一步得到沉淀。

　　思前想后，反正现在也没事可做，不如继续查案。这一回，他不再远远旁观，而是决定近距离接触。

　　他打电话给曾经订过餐的401的宁势坤，说养老院准备对订过餐的居民进行一次回访。如果同意当面回访，拜访人员会带一份最新的助餐过去。

　　“好。”宁势坤答应下来。

　　按照燕姐的预期，401的最佳日后安排方案是小儿麻痹症的老妈妈住进养老院，给大龄未婚的儿子腾出结婚的房子。

　　“我们的使命，就是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确保事情按计划推进下去。”燕姐道。

　　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来及捅破，美萱院长的一个月交接期倒是到了。她前脚刚到养老院，后脚就接到公公的最后通牒：明天要是还出门上班，晚上就不要再回家了。

　　她公公语气淡然，跟从前的激动截然不同。

　　连善于一厢情愿的美萱院长也意识到，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

　　“我明天很可能就没法来上班了。同志们，要是我从明天起不来了，你们准备怎么办？”惶惶不安的美萱院长紧急喊来燕姐，在办公室开临时小会。

　　燕姐早已在内心接受了美萱院长的离职，她脱口道：“让总公司再发一个院长给我们。群龙也得有首啊。”

　　小潘最近状态越来越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实在不行，我们内部推举一位院长。”

　　魏翌晨生怕小潘点自己的名，赶紧道：“燕姐当仁不让。以后还得燕姐把控方向。”

　　燕姐难得谦逊一回：“当二把手我有信心，一把手就算了。应酬上面，我没兴趣。”

　　“‘应酬上面’指什么？”小潘不懂就问。

　　“无论是消防，还是卫生；无论是流行病，还是舆情，养老院从来都是重点单位。稍有风吹草动，街道和民政都会往死里向养老院提要求。

　　各种各样的检查，各种各样的表单，各种各样的参观访问，应接不暇。我讨厌这些，觉得不如服务老人实在。所以，我不愿意当一把手。”

　　美萱院长点点头：“燕姐说的这些确实要消耗一部分精力。所以，你们知道啦，有时候我人不在机构，但应酬方面的工作可没有耽搁哦。”

　　大家说说笑笑，基本定下美萱院长不在，院内既有工作照常进行，若临时出现“应酬方面”的工作，则由魏翌晨牵头负责，小潘辅助的应对策略。

　　魏翌晨没有表示反对。

　　美萱院长落在魏翌晨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第二天，美萱院长果然没有来上班。

　　她为在养老院工作而进行的抗争失败了。

　　用燕姐的话说，失败的原因是美萱院长自己太软弱了。

　　“但，又怎么能指望一株温室里的朵很强硬呢？娇弱本来就是她的武器。”小潘盖棺定论。

　　三个人齐心协力，有条不紊度过了一天。

　　中午，魏翌晨如约去8号楼对面401家。

　　402的女主人因为在外做兼职，她家房门安安静静地紧闭着。

　　有应对经验的魏翌晨牢牢抓紧他带来的盒饭，要求进房间内填写调查表。宁势坤审视了一下魏翌晨，妥协了。

　　他患小儿麻痹症的姆妈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状态比当初好了不少。

　　“今天中午吃什么？我一直觉得你们养老院的伙食挺好的，少盐少油，很家常。”

　　魏翌晨趁机接道：“阿姨可以考虑到我们养老院里住呀，一日三餐都可以吃健康可口的家常菜了。”

　　宁妈妈看一眼儿子，母子俩都没有说话。

　　此时魏翌晨已经懂得有些事情不宜操之过急。他不急不躁地做调查表格。调查表格做完，宁妈妈已经在吃他带来的盒饭了。

　　魏翌晨突然问宁势坤：“你喜欢玩弹弓吗？”

　　“谁玩那玩意儿。那不是小屁孩玩的东西吗？”宁势坤脱口而出。

　　“现在的弹弓，已经不单纯是孩子的玩具。机械瞄具已经普遍升级到激光瞄具，还有水平仪辅助矫正握姿，器具本身是不锈钢材质，硬度高，手感稳……”魏翌晨努力将自己的讲述充满热情。

　　可是，这份热情并没有感染到宁势坤。

　　“你跟我说这么干什么？”

　　魏翌晨被反问得措手不及。

　　“抱歉，我以为男生都会喜欢这些。是我最近迷上了这些。”魏翌晨道歉。

　　宁势坤摸了摸下巴：“我从小就跟别的男生不一样。不喜欢足球，不喜欢篮球，不喜欢跑步……一切运动类的，都不喜欢。我喜欢写东西。”

　　“作家？”

　　“谈不上，网络写手而已。”

　　“兼职还是全职？”

　　“哪敢全职？根本养不活自己。纯粹是喜欢。”

　　“能坚持也很难得。”

　　魏翌晨的热络里带着心不在焉。要是信了宁势坤的话，那又是谁夜半射穿了养老院的双层玻璃？难道是402那个看上去疲惫而腼腆的男主人？

　　“你写的哪本？我去拜读一下。”

　　魏翌晨想证明宁势坤所言不假。

　　“算啦。难为情。不过是一个老男人的yy罢了。”

　　宁势坤甩了甩手，错开话题。

　　魏翌晨努力掩饰失落的内心，跟宁妈妈道别。

　　走出401房门之后，才意识到宁势坤跟了出来。

　　他这是要避开他妈妈，跟他摊牌？糟糕，他没有开录音笔怎么办？

　　待走到楼梯口，宁势坤才开口：“你刚才提到的……”他摸下巴，目光有些闪烁。

　　魏翌晨神经逐渐绷紧，不由自主吞咽一口口水。

　　“我其实想过。只是觉得话由我说出来，似乎很不妥当。”

　　魏翌晨微妙地皱了一下眉。看宁势坤这样子，不像是满脸炫耀地揭底牌啊。

　　“你是说……你姆妈进养老院的事？”

　　“是啊。不然呢？”

　　魏翌晨松了一口气。就算是他用排除法，排除掉其他的嫌疑人，怀疑的目光聚焦在401的男少主人身上，可他内心深处，依旧是不愿意看到人性的恶的。

　　为了自然而然地协助宁势坤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魏翌晨、燕姐和小潘商量后，决定设立养老院“开放日”。

　　假借开放日接待周边居民登门参观的名义，魏翌晨邀请宁势坤带他姆妈参观养老院厨房。

　　这个理由，对爱吃的宁势坤姆妈很有吸引力。

　　没有进过养老院的老人，对养老院难免有负面想象。一旦走进养老院，看着窗明几净的环境，笑容可掬的护理员，尤其是看到有眼缘的同龄老姐妹，很多老人对养老院的感觉立刻变了。

　　在这一点上，宁势坤妈妈可以当作典范。

　　宁势坤妈妈拖着不便的腿，高高兴兴游览了养老院的各种设施设备。她对智能马桶盖、语音控制的窗帘、悬挂在卫生间角落的防跌倒设备非常感兴趣。

　　“真的太好了。我都想象不出会有这么好。坤儿，我想住进来。”

　　宁势坤眉头微锁：“姆妈，不好吧，爸爸刚走，你就住进养老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赶出家门呢。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宁势坤妈妈犹豫了。看得出来，她真心实意替儿子的名声着想。

　　燕姐见状，连忙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怎么能为了所谓的名声耽误老妈的幸福呢？实话跟你们说，入住养老院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

　　等将来别的老人住进来，我们断然是不可能把别人赶走换你们入住的。那时候想进来也必须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可要想好了。”

　　宁势坤赶紧说：“说得也有道理啊。我们要是不抓住眼前的机会，只怕以后后悔也没有用。”

　　宁妈妈于是一锤定音：“亲戚朋友面前我会解释的，就这么决定了，入住！”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燕姐的计划在推进。这种感觉，令燕姐有些得意忘形。

　　“我就说，只要是我看上的老人，基本跑不了。”

　　说话间，燕姐一回头，看到了一个气质超群，身材有致的老阿姨。燕姐不由倒吸一口气，这姿色，这模样，活脱脱的养老院广告牌上的模特即视感啊。

　　小潘打趣：“看上她啦？”

　　燕姐迷离着双眼，痴一样不住地点头。

　　原本以为气质模样兼具的老阿姨只是路过养老院门口，没想到，她竟然按起了养老院的门铃。

　　小潘笑着去开门。

　　小门打开，漂亮老阿姨怯生生地问：“请问，魏翌晨是在这里工作吗？”

　　小潘连忙点头。

　　“你跟他说一声，他姆妈来了。”

　　小潘大吃一惊。都没来及答应，小潘跌跌撞撞往回跑，差点撞在了台阶上眺望的燕姐身上。小潘附耳，告诉燕姐来人的身份。

　　“大魏妈妈？哎呀，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像哎。”

　　燕姐和小潘莫名兴奋，争先恐后到办公室，对着伏案做社工总结的魏翌晨报告了他姆妈来到养老院门口的消息。

　　魏翌晨心里奇怪，快步去门口。

　　姆妈其实挺忌讳对外人说他在养老院上班的，哪怕有他要加盟一家养老院的谎言当幌子。今天她亲自登门，未必见的是好事。

　　来到门口，果然看到一脸凝重的姆妈。

　　“姆妈，你怎么来了？”魏翌晨要拉她进养老院，赵雪莲同志缩手躲了一下。仿佛养老院是不详之地，不宜靠近。

　　“钥匙掉了。开不了门。”赵雪莲同志沮丧地回答。

　　魏翌晨两眼大睁，眼睛里多少有惊恐之色。要知道，两天前他因为购物中了奖，家里刚换过指纹锁。虽然型号是小米两年前的旧型号，但开锁功能挺稳健可靠的。

　　家里人口少，他和姆妈都录了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指纹。姆妈怎么突然说钥匙掉了，开不了门？

　　“姆妈，你钥匙不是掉了，而是出门时就没有带。”

　　因为指纹锁只配了一把钥匙，放在了魏翌晨的钥匙串上。姆妈身上，压根没有钥匙。

　　赵雪莲同志一拍脑袋，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想得脑袋都疼了，完全想不出钥匙可能在哪里掉的。原来我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带。”

　　赵雪莲同志拍着胸口，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魏翌晨眼中的惊恐又浓了两分。如果姆妈不是骗他，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魏翌晨脑海里晃过别的老人的脑ct报告，“小脑萎缩”的字眼犹如利凿，一下一下，凿在他心上。

　　“我带你回家。”

　　魏翌晨回办公室简单跟燕姐和小潘说家里临时有点事，匆匆离去。

　　魏翌晨牵着姆妈的手——记忆中，自从小学毕业，他就没有再像现在一样牵姆妈的手了。

　　怀着复杂的心事，魏翌晨一路带姆妈回家，快要到三楼时，忽然听见身后的姆妈笑起来。魏翌晨惊诧回头。

　　“哈哈哈，把你骗回来了。生日快乐啊，晨晨！”

　　魏翌晨动弹不得，不知道姆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跑去你养老院，帮你讹了老板1小时，是不是很厉害？”

　　魏翌晨隐隐动怒，接着喜极而泣。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在骗我？”他不敢全然放心，加以确认道。

　　“不然呢？”赵雪莲笑得枝乱颤。

　　魏翌晨被骗也心甘情愿。他转过脸，默默抹了把眼泪，回头冲姆妈笑了一下。

　　赵雪莲同志身姿轻快地擦身经过魏翌晨，毫不迟疑地伸出食指打开门锁。她回头，冲魏翌晨道：“我叫了菜的，生日蛋糕待会你李叔叔带过来。生日快乐啊，儿子！”

　　魏翌晨回以微笑。

　　“你先休息一下，我回房间换衣服。”

　　赵雪莲同志身姿轻盈地闪身回她自己的卧室。魏翌晨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回自己房间时，经过姆妈的房门口，一不小心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是姆妈的声音。

　　“好险……真的好险哦……你快点……快点来。”

　　魏翌晨耳朵贴在姆妈房门上，想听得再仔细些，奈何里面的人压低了声音。

　　魏翌晨心里七上八下。

　　总有挥之不去的不好预感。

　　仔细追溯，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他该推门直入，追问姆妈什么好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