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吕梁

　　当吕薇为大四的毕业论文咬着手指头发愁的时候，吕梁已经开始数钞票——这家伙赶上风口，做起宠物医药代理，在几乎没有竞争对手的领域，成为宠物消费较高城市隐形的领头狼。

　　吕梁人聪明，四两拨千斤，把手下的几位销售经理笼络得妥妥帖帖。他自己大把时间在打手机小游戏上。

　　他从不玩大型网络手游，玩的只是消消乐和2048之类的小游戏。用他的话说，玩游戏是为了消磨时光，而不是消耗生命。

　　吕梁总是波澜不惊的吕梁。连呼吸都透着四平八稳。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魏翌晨笃定，吕梁的精神偶像一定是龟大师。

　　吕梁之所以一点没有年轻人的热血与冲动，在魏翌晨看来，正是因为他太聪明了。很多事情，还没有经历，就已经看透。

　　吕梁的“又”刺激到魏翌晨，魏翌晨回：错！是姆妈又跟我赌气！

　　吕梁不出意外不再回复他。

　　晚餐吃过，拿出考公的书。可能是因为靠在床头看的缘故，很快，眼皮子打起架来。书从魏翌晨手中掉下来，他人往下缩，躺平，呼呼入睡。

　　说起来，考公这件事，还是吕梁安利给魏翌晨的。

　　记得吕梁分析过“投其所好”的重要性，阐述过投姐姐所好即时间陪姐姐。

　　记得吕梁还向魏翌晨透露过他爸爸的事业版图，并肯定地告诉魏翌晨，姐姐会拿到这辈子都不完的嫁妆。

　　不缺钱的姐姐最在乎什么？陪伴！

　　吕梁循循善诱地铺垫，铺垫到一定时候，魏翌晨自己得出结论：他要找一份不在乎薪水高低，只求时间充裕自由的工作。

　　当他把这个朦胧想法说出来后，吕梁怀着极大的热情充分赞赏了他这一想法，并且再三肯定地说，正好跟姐姐的需求完美契合。

　　这样反复来几轮肯定之后，考公渐渐在魏翌晨心中生根，并且茁壮生长，成为他的求职执念。

　　等魏翌晨领悟到是吕梁想让他考公而非他自己想考公的时候，估计吕梁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魏翌晨不笨，怪只怪吕梁太聪明。

　　考公像是颗安心丸，让魏翌晨能够定心在养老院工作——留在养老院，只是为了来年考公。考公才是他坚定不移的信念。

　　魏妈妈是个常立志的人。一觉醒来，躺在床上，又翻到头天儿子发的朋友圈动态。番茄鸡蛋面看上去那么诱人。看来不给他做饭这一招已经拿捏不住他。她只得一声叹息，提前结束内耗。

　　这天，魏翌晨下班后，充满幸福感地踱步回家。他记过时，从办公室出发到家楼下，4分钟。含上楼拿钥匙开门，保证能在第5分钟结束的时候换上踩屎感的拖鞋。

　　第4分钟到家楼下时，正好撞见他妈妈跟同层邻居嫦姨说话。他妈妈背对着他，不曾察觉他的到来。

　　“我儿子准备自己创业呢。现在的小年轻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胆子大着呢。你猜我儿子准备创啥业？告诉你哦，他准备加盟一家养老院！

　　我们那时候的养老院都是公家的，现在放开了，允许私营。不仅允许私营，很多公家的也急着脱手呢。你问为什么？因为赔钞票啊。”

　　嫦姨对魏妈说的话题明显不感兴趣。嫦姨还年轻，才五十出头，刚退休，第二春才徐徐展开，离操心养老还要很多年。

　　也就是看到魏翌晨微笑着站在天井，她才礼貌地假装倾听，没有更早打断魏妈的话。趁魏妈说话停顿，嫦姨朝魏翌晨招手：“晨晨回来啦？这是去哪儿啦？”

　　“下班。”

　　“才5点5分就下班到家啦？什么公司福利这么好？晨晨啊，你晶莹妹妹明年就大专毕业了，有合适的工作你帮她留意一下。你们打小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呢。”嫦姨眼角笑出两朵。

　　魏妈妈赶紧插话：“养老院。就是我跟你说的，他不是准备创业嘛，没有经验，就先随便去附近的养老院上个班，带薪赚经验。”

　　魏翌晨惊呆。他竟然不知道，虚荣心能激发提升人的智商。

　　“小区东南角时光里敬老院？”嫦姨向魏翌晨确认。

　　魏妈妈抢着肯定。

　　“加盟一家养老院，要付多少钞票啊？”嫦姨的目光在魏翌晨身上游走，越看越喜欢。不夸张地说，魏翌晨像年轻时候的沈腾，只脸没那么圆，所以看上去更俊朗。

　　魏翌晨迟疑。他在犹豫要不要拆穿姆妈的谎言。

　　魏妈赶紧挤身到俩人中间，强行转移话题。

　　回到家后，魏翌晨批评自家妈妈：“赵雪莲同志，你虚荣心够盛的啊，都编出我要加盟养老院这种神奇说法了。你当养老院是奶茶店啊？”

　　魏妈妈很高兴自己的谎话没有被儿子当众拆穿，被数落了也不反嘴。

　　魏翌晨见好就收。妈妈找到妥协的办法，他乐得享受妥协的福利。

　　距离魏妈妈发工资还有十天的时间，眼见家里餐桌上的食物越来越贫瘠，以至于某天桌上只有一盘菜，又某天桌上唯一的一盘菜卖相差到浓油赤酱也掩饰不住。魏翌晨忍不住想，妈妈该不会去扒菜市场的垃圾桶拣回的这些菜吧？

　　虽然很心虚，他还是顶住了内疚的侵袭，没有向妈妈伸出援手。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袖手旁观。在某天与吕薇约会后，他带回一节糯米藕和一斤全荤的夫妻肺片。魏妈妈眼光大亮。接下来的三天，不出意外，餐桌上的主菜一直是夫妻肺片。他也很默契地每餐不夹超过3筷子。

　　又一天下班，桌上的一荤一素突然变成四菜一汤，魏翌晨于是知道，到了月中，发退休金了。

　　这是魏翌晨第一次全程体验姆妈的后半个月生活，对此颇为感慨。溜一遍他的微信好友，200人的朋友通讯录里，能让他开口分享这等私密感慨的，也就吕梁了。

　　魏翌晨给吕梁打电话，话题从吕梁持续上涨的业务量，说到与吕薇最近的恋爱日常，最终滑向胸腔内涨得他难受得私密感慨。

　　“年龄越大越固执，你就算是再看不惯，也很难改变她了。”吕梁波澜不惊地听完，语气平稳地说道。

　　“把日子过成这样，她自己倒无忧无虑。把沉重都留给了我。”

　　“你现在有多少存款？”

　　“干吗？”

　　“我帮你算算，你还有多久能攒够婚礼的钱？你未来老丈人虽然有钱，愿意陪嫁妆，总不至于还要贴婚礼钱吧？”

　　“滚。”

　　魏翌晨笑了。

　　婚礼、婚房、蜜月旅行，都是摆在他面前的坎。这些都是他的隐秘心事，为此不知道做过多少暴富的梦了。

　　被吕梁拿出来说，他反倒能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