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黄支书

　　李玉露终于如愿以偿去了学校，他终于随了父亲的心意，回家干起了农活。

　　自从小树林相会后，他和李玉露再也没有见面。不是李玉露不想见他，而是他不想见她。李玉露已经偷偷来找了他两次，他都躲着没有见。

　　两小无猜的日子已经过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有些情该结束时，还是不要纠结。该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和他已经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她的世界里有书声有光怪陆离的外面世界，而他的世界除了猪狗鸡驴和黄土地，便是漫山遍野的野草和以山为家的飞禽走兽。

　　生活已经有了太多的不如意，他不想让自己的糟糕生活去影响身边的人。

　　他惆怅过，叹息过，伤心过，但贫穷的生活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让他生活在情绪中。

　　买不起一袋盐的生活，让他感到窒息，他越来越觉得钱的重要。

　　别人的侮辱，看不起，都可以忘却，但贫穷却处处捉拿着他，如影随形，他想甩也甩不掉。

　　一天他跑上山去发泄自己的情绪，无意间发现了漫山遍野的野酸枣，红艳艳的酸枣在绿色的山谷里特别显眼。

　　山并不贫穷，除了生长着绿草、灌木，还有野鸡、野兔、狐狸、貒等百来种飞禽走兽。

　　大山并不贫穷，也许贫穷的是自己的思想。

　　对于酸枣，《神农本草经》中很早就有记载，酸枣可以“安五脏，轻身延年”，它具有很大的药用价值，可以起到养肝、宁心、安神、敛汗的作用。医学上常用它来治疗神经衰弱、心烦失眠、多梦、盗汗、易惊等病。同时，又能达到一定的滋补强壮效果。常见的中药“镇静安眠丸”，就是以酸枣仁为主要成分制成的。

　　村里那些患有神经衰弱的人常常用酸枣仁3-6克，加白研成粉末后冲水喝，听说效果非常好。

　　既然酸枣仁有如此好的药效，那一定有它的市场价值。

　　可尚家河村并没有人收购酸枣仁，乡政府街道也没有人收购，方圆百里也没有人收购。

　　如何让漫山遍野的酸枣仁变成钱？

　　一定要找到收购商，提起收购商，就想起了路。

　　尚家河村地广人稀，许多地方是石头山。听说县交通局技术人员先后来村里测量了三次，也给省上报了预算项目，但由于资金需求太大，至今为止还是没有批下来。

　　村里没有一条大路，多数是弯弯曲曲的三轮车路，有些路段能够勉强过去一辆架子车。因为路不通，村里没有收土特产的，每年杏胡、杏干、黄菜等土特产下来，多数村民要么拉着毛驴驮到乡政府所在地的街道收购门市部去卖，要么驮到六十华里外的大岔村去卖。

　　尚家河村是一个狭长形的村落，整个地形像一只怀孕的袋鼠，袋鼠头离乡政府街道最近，五十华里，袋鼠尾巴离乡政府最远，一百华里，村部处于袋鼠心肝肺之间，离乡政府六十四华里。

　　尚云家处在尚家河村的袋鼠小肚位置，属于中间户，离乡政府街道六十八华里。

　　分散的人口，复杂的地形，让村里至今为止没有一条三轮车路。道路的不通严重制约着人们的出行，也严重阻碍着物质的运输，外面的货物进不来，里面的土特产出不去。

　　想起路，尚云刚刚燃起的那个财富梦逐渐变得模糊。

　　即使有人收酸枣仁，那也要把酸枣仁运出尚家河村。靠毛驴运送，什么时候能够运送出去？

　　路的问题一定要解决了！

　　如何解决，他想起了村支部书记黄一鸣。黄支书思想灵活，点子多，应该有办法。

　　对，黄支书应该有办法。

　　他一口气跑下山，跑回家，从窑洞里推出自行车，来不及给母亲打招呼，便往黄支书家跑。

　　翻过了七个山头，爬过了三个沟，终于在一座不太高的小山腰见到了黄支书。

　　黄支书正在谷子地里给毛驴拔草，看见尚云，搓了一下手上的土，笑着说：

　　“云呀，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尚云将他发现了漫山遍野的酸枣能变成钱，可路阻挡酸枣仁运输出村的想法告诉了黄支书，请求黄支书想办法解决路的问题，即使通不了货车，起码应该修通一条三轮车路。

　　黄支书点燃一根烟，坐在地畔，听完尚云的想法，说道：

　　“路的问题，的确是阻碍村里经济发展的瓶颈问题。村两委已经向上面汇报了多次，前年县交通局来人也规划了，准备给村里修一条六米宽的大路，这样不论是货车，还是班车就能够双向行驶了。

　　可至今为止没有审批下来，一个月前我还催问过路乡长，路乡长说咱们这个乡，立地条件差，改善基础设施需要大量的钱，得一步步来。

　　路乡长说，他当上乡长时，全乡十六个村的路都一样，想要一下子把十六个村的路都修通，不可能的事，上面没有那么多钱。

　　路乡长说关于路的事，前年修通了六个村，今年准备解决九个村，尚家河村地形最复杂，需要的资金是今年九个村路资金的总和，就放到明年。”

　　听了黄支书的话，他心里终于有了底。

　　“云呀，关于你没有上学的事，路乡长知道后，狠狠批评了一顿我，我这个支部书记有过错。”

　　黄支书掐断烟，抬起头，说道，“云，你如果还想去上大学，就上去，现在有助学贷款，去了学校，也有贫困生补助，至于你大，也就是一个犟驴，你不要理他了。”

　　他为了上学，和父亲的关系僵化了这么多年。

　　这次父亲动真格了，又是不给他户口本，又是要把他送人。

　　六年了，为了凑生活费，多少个夜晚，他点着手电筒在满山遍野找山药，白天他需要在家干活，没有时间去挖山药。

　　六年了，假期打工，父亲不让他去，让他回家干农活。好几次他偷着出去打工，工地嫌弃他廋弱，风吹就像要倒地，也不要他。

　　打工，打工，尚云就是一个废物！打不了工！干不了重活！出不了大力！打工，打工，尚云就是一个废物！

　　六年了，他眼巴巴的一次又一次盼着学校给他补助，可补助打在父亲的银行卡上，他一分钱都没有要来。

　　六年了，在晚上的街道，他成了一个幽灵。大家都睡了，连流浪狗也睡了，可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为了一个塑料瓶子、一块碎纸片在苦苦寻觅着。

　　六年了，岁月，你饶过我吧，我已经不想去上学了，我很累很累。

　　大学，多么美好的梦！对尚云而言，那只是童话中的世界。

　　“哎，咱们村都成状元村了，娃娃们的命运倒是改变了，可村里还是这个贫穷的样子，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不是滋味。”黄支书说道。

　　是呀，这些年来，前前后后考上了一百一十三个大学生，毕业参加工作的五十八名，正在上大学的五十四人，考上大学没有去上的一人。

　　“你二姐和你三姐都上了大学，村上该照顾的都照顾了，能享受的政策也都给你家享受了，可还是让你……”

　　黄支书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说道：

　　“我这个支部书记当的不好，对不起你和胡雪儿。自从胡石匠死了后，他的三女儿也不去上学了，那孩子和你一样，年年成绩都是班里第一全级前五名呀！”

　　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那人的名字叫胡雪儿。

　　尚云记住了胡雪儿，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见面，一定坐在一起好好喝两瓶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