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幕府法度,关东、东北诸大名在江户城下都建有藩邸屋敷,以藩主、嗣子或一门重臣留守,一方面是作为人质,一方面也率领部分武士为幕府效命。这种做法,能够很好的保证幕府对诸大名的羁縻,但是在诸外样大名而言,或多或少都有些屈辱的意味,因此除了关东一些向往江户繁华的谱代小藩外,东北外样诸藩中很少有藩主亲自前来的。然而,如今为了支持信景,伊达政宗、佐竹义重、芦名盛秋三人都来了,加上牢牢控制南部家的南部信直,整个东北的大半实权人物都汇集到了江户城外。

  这几个人地位崇高,自然不会轻身而来,每个人身边都带着好几百精锐武士。特别是其中的伊达家,由于领地庞大,家中武士比例又高(宽文年间藩内总人口607868人,151211人属于武士家族),带来的人也特别多,汇合原藩屋留守力量后达到两千人(江户时代留守人员数),足以部分的左右中枢局势。

  仗着关东和东北诸大名的支持,信景的底气越来越足,不仅越过诸大老,直接将城外的前后左右四支常备调入城中,还向另外三支常备也发出了汇合命令。这三支常备,目前称为东常备、西常备和北常备,分别镇守着关东的三面门户,由常陆佐竹宣秀、相模宫田光次、上野岛津家久负责指挥,非将军亲征不得擅调。因此,他们三人接到信景的命令,都感到十分为难,纷纷派人去和秀景商量;秀景却也无法,又不愿公然违背幕府将军,只好让他们作好出发准备,同时派人前来京都向我汇报。

  而在差不多的时候,山内一丰的队列也到了京都。他把随从们交给留守的弟弟安排,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前来东山御所拜见。

  “关东之事,你想必是知道了吧?”我问他道。

  山内一丰点了点头:“实际上,二见殿下与朝鲜水军纷争的事情,在九州颇为人知。臣下在周防,也听说过一些,如今正要请太政公指示机宜。”

  “是么,那就先说说你的意见吧!”我略一沉吟,“还有,关于这件事,九州诸藩反应如何?”

  “臣下认为,从军力上说,征服朝鲜并不困难,所虑者是明国的态度;如果明国支持朝鲜,那么战事或许会有些波折,而勘合贸易肯定会大受影响。其中的得失,就看太政公如何判断和取舍了,臣下无有不遵……至于九州诸藩,安堵状都由公方殿赐予,也跟随公方殿征战多次,每次都能获得丰厚的奖赏,如今听闻公方殿有意出征,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特别是主政大友家的吉冈鑑兴、臼杵鎮尚两位,曾参与过太政公征服琉球之役,因此除了为公方殿效忠的心情以外,对征伐朝鲜这一提议也非常赞同。”山内一丰很是坦诚的回答道。

  “吉冈、臼杵的态度,我倒是知道一些。前些时候,他们还派人前来,请求我把伏波分舰队的统领权交给景义呢。”我叹了口气,看来是必须干涉了,否则信景真有可能会出兵。直属常备的精锐,麾下水军的精良,大名们对吉良家的拥戴和信心,还有我征服琉球的光辉战绩,此时倒成为信景的帮手,帮助他推动着征伐朝鲜的决议。

  于是我马上吩咐山内一丰道:“一丰,你辛苦一下,马上乘永安号前往关东,劝说公方放弃征朝。另外还告诉他和诸位大老,近期我有意出去走一走,见些昔日的旧臣,还要顺路去江户看看他和嫡孙景次郎。”

  “太政公要见旧臣?要探望公方殿和少君吗?”山内一丰连忙确认道。

  “正是,”我点了点头,“希望我到达江户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平息了下去。”

  “明白了,”山内一丰欠了欠身,“既然太政公有意出巡,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扈从。臣下这就传令康丰,让他率在京的本藩藩士沿途护卫。”

  ……,……

  第二天,我将出巡的事传达给在京的周景、义景和秀兴,他们明白我是想向信景施压,很配合的派出各自的笔头家老和部分护卫随从;在京赋闲的景政,我原本不想麻烦他,他却主动带着护卫和我汇合,说是在京都闲得无聊,想跟着去江户看看母亲。

  这自然是心照不宣的托辞,让我心里很有些安慰。看来在信景和我之间,他还是倾向于我的,也就同意了让他率部随行。

  一行人很快离开京都,经南近江、北近江、美浓、尾张四国到达伊势,在三重城旧居停留一天后,又沿着东海道前往关东。此时,我身边的队列已经非常庞大,除了御门三家、势州浓州两连枝家的人,还有周防山内家,美浓稻叶家,尾张织田、生驹、佐治三家,以及闻讯赶来三重城的长野家和九鬼家,一共聚起了两千余亲卫武士,由各家的笔头家老、嗣子甚至家主分别率领着。而随着我的行进路线,三河德川家、南信浓坪内家、远州家、骏河本多家、相模宫田家也先后加入,随同的武士总数达到三千六百余人,另外还加上一支西常备。

  到达江户时,秀景预先得到宫田光次的消息,早已和井伊宣直、蒲生宣秀、蜂须贺景胜三人牵着马等候在町外,准备陪同我前往江户城。他们作为大老和首席中老,在幕府地位极高,如今却尽数担任随侍,这番阵仗颇是引起了一些轰动。

  就算是信景,想让三大老和首席中老随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按照幕府法度,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必定要有一人留守表之间。

  “兄长气色不错,臣下看着甚是欣慰。”秀景的肩膀稍稍有些佝偻,腰身却依然挺得笔直,略显浮肿的脸上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却是有些憔悴了啊,”我打量着他的脸,又望望主道两旁的繁荣街景和主道尽头的宏伟城池,语气很是感慨的说道,“这几年来,真是辛苦你了……特别是最近一两个月,信景一定让你非常为难吧!”

  “兄长托以元辅重任,臣下自当鞠躬尽瘁报之,只可惜能力和见识有限,不能彻底替兄长分忧,结果还是要打扰兄长的荣养……总之,如今兄长亲自前来江户,幕府的争议自然会彻底了结,臣下也终于能够放心了。”秀景在马上欠身说。

  “的确是要有个了结才行,”我微微点了点头,“信景也应该知道我要来江户吧?他最近的表现如何?还在和关东、东北各藩交接么?”

  “公方殿依然坚持着他的决定,但行事上已经收敛了一些,再没有来表之间勉强臣等;另外,最近公方殿的情绪有些暴躁,前两天少君偶有贪玩,立刻被训斥了好半天……至于关东和东北诸藩,却依然不太安分,总有大批武士聚在町内奉行所的门前请愿,甚至还有失去家业的浪人家臣断指明誓、剖腹呈书,希望能够为自家的落魄家主换得晋身之阶,并趁着征伐朝鲜的机会立功受赏。面对这些风潮,臣等也只能尽力疏导和安抚着,并且做好善后事宜。”秀景揉着太阳穴回答说,显然是为此感到十分头疼。

  “请愿?断指?剖腹?”我冷哼了一声,“就那么盼望打仗送死么?真是不可理喻!”

  “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世道安宁下来,各藩的武家休养生息,家族人口都大大增加了,好些藩士的幼子和庶子元服后,都难以找到糊口的役职,因此迫切的需要寻找出路……而浪人的情形更惨,由于各藩武士充足,各寺社领地有限,他们得不到任何出仕和出家的机会,不仅无望恢复家业,甚至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如今有这样的表现也在情理之中。”秀景身边的蒲生宣秀解释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以发动战争来解决,”我指了指两旁繁华的街道,“其实浪人们要谋生并不困难,町中这么多部屋,多的是工作的机会,只是他们还没有习惯和平年代,也不肯放下武士的身段和恢复家业的幻想而已。”

  “毕竟是武士啊,哪能如此容易就放弃执着呢?”井伊宣直倒是很能理解他们,“不过父亲大人说得对,如今乱世已经终结,他们是该换换观念了。”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其余人也没有再接腔,或许是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吧!而我听说了城町奉行所的情形,也大致理解了信景的一些想法,除了他本人希望再建功业、掌握实权以外,不少大名也想趁机扩大家业,或者为家中新增的武士们寻找出路;还有就是那些浪人武士们,他们也是信景的支持者,而且数目极多,情绪也极狂热。历史上丰臣家和德川家相抗时,尽管天下已经安宁了十多年,尽管对手是统领天下、身为武家领袖的德川幕府,大阪城内依然聚集了超过十万的浪人武士。

  然而,以对外发动战争来开拓生存空间,解决武士过多、领地不足的问题,这已经是走上了歧路,也是后世军国主义的源头,我自然不能够容忍。更何况,历史上的征朝战役,除了损害丰臣政权的威望以外,也消耗了明国的大量元气,是明末万历三大征中人力物力损失最为严重的一战,史载“二十年,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

  如今的吉良幕府,无论是武力还是威望,都比历史上的丰臣政权强盛得多,明廷若要保住朝鲜,保住自己的尊严和威信,恐怕就不止“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了吧!再加上勘合贸易终结,失去日本的大量白银输入,就更难抗衡内困外扰的双重打击。

  作为华夏一脉,我自然希望阻止日明相争,维持两国商贸,帮助大明稳住南方经济,让朝廷不必横征暴敛的搜刮军费,以致亡于农民暴动和北方野蛮人入侵。而这些考虑,就算是最亲近的直虎和秀景,都不可能完全理解和明白,秀景只知道我在大局上料事如神,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并且一如既往的支持和跟随;至于直虎,也是完全的信任着我,正如后世游戏中一句台词所说的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妾身都会站在殿下一边”……

  主道渐渐的走到了尽处,尽处就是江户城正门的大手桥,而作为前驱的诸家护卫也停了下来,各自退到路边,让出了中间的通道。我和众大老、中老、大名、大名嗣子驭着战马,走到队列的最前面,就看见一行人已经等候在大手桥的桥头,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着绣金五枚笹龙胆-五七桐家纹的礼服,或许是全套礼服太繁琐了些,尤其是裤脚拖得老长的礼服长裃,小孩子有些不习惯,不时扯一扯长裃的膝盖部位。

  秀景一见,立刻绷起了脸,冲小孩身边半跪着迎候的武士质问道:“长忠!大御所驾临,公方殿为什么没有亲自前来?只是让少君出面迎候?”

  “臣下成田长忠,现任御侧侧用人取次,拜见大御所!”成田长忠躬身向我施礼道,然后才低头答复了秀景的质问,“回大纳言殿下,公方殿身子不适,不克前来,且听闻大御所想探望少君,因此命少君代为出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大御所见谅!”

  “身子不适?我怎么不知道!”秀景冷哼一声,“难道还要大御所去拜见公方殿吗?真是岂有此理!”

  “没关系,有景次郎出迎也可以了,”我向秀景摆了摆手,然后跳下战马,上前抱起了景次郎,“长忠,前面带路!我这就去探望公方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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